欸, 我可以相信你嗎?: Chapter 11-20
11.
陸運會講起來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
可是當想到要在日出之時從床上爬下來，
就會提不起勁。
不過床還是要起的，打個呵欠後匆匆地走去梳洗一下，
稍為整理一下運動服就出門了。
反正也不見得會怎樣好看。
走進升降機，按了按「G」鍵，然後關門，升降機徐徐地下降……
在十樓停下了，開門，
一個女孩走進來……
「盧雲堡？」
我也沒在意，
或許是還未睡醒的關係，
被她一言驚醒夢中人。
我不禁開口：「你都係住呢度既？」
我醒來了。
「係啊。」譚詣珉點頭，
「之前唔見你既……」
算起來我是中四，她是中三，
我們在悅貴樓住了這麼久，應該早就相識。
「我以前住美孚，係今年先搬入黎天水圍。」
她說明了原因，我只是為她全家抽到這棟重建的公屋感到不幸。
「咁文靜……」我想起了她倆的友誼，
「我同佢係小學同學，以前一齊係基真讀。」
她倆真是有緣……
從天悅走到銀座並不算遠，
經過行人天橋後再穿過巴士總站就到了，
但我選擇了和譚詣珉乘兩個站的輕鐵，
從天悅到天榮，再從天榮到銀座。
「乜你唔係同肥珊一齊黎既咩？咁快又換左畫喇？」
剛走進麥記就受到啊朗這樣的「歡迎」令我和譚詣珉很尷尬，
「唔好咁玩人啦。」蔡嘉賢竟然替我講話，卻又說了一句：「佢個心始終都係肥珊既。」
媽……
「好喇喎你地，我鐘意果個根本就唔係盧雲堡。」肥珊站起來。
用不著那麼認真吧。
「咁係邊個？」我問。
肥珊一言不發，紅著臉坐下了。
身邊不少朋友都很愛喝啤酒，
尤其軒仔，嗜酒如命，
「盧雲堡」這個名字就是他起的。
但我有別於他，獨愛咖啡，
無論下一秒發生甚麼事情，
我總要嚐一口咖啡，
在這個需要一百分精神的日子，更要多喝幾口。
12.
一行人走到運動場，看見大笨象在指導那群小傢伙，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好喇，」蔡嘉賢伸了個懶腰：「我地都要開始準備喇。」
甚麼旗桿都可以隨便地設置，但譚詣珉的橫額就不能不認真看待。
我和啊朗小心翼翼地將那幅橫額固定在看台上，就像處理一件精緻的藝術品一樣。
「膠紙呢？攞黎啦！」肥珊緊張起來比平日還要暴躁，
她一把從文靜手上奪過膠紙，拙劣地在橫額的一角黏黏貼貼。
「啊寶，知唔知電池係邊？」蔡嘉賢拿著大喇叭走過來，
「應該係果邊啲紙皮箱入面。」我指向看台。看見樓下的人逐漸塞滿跑道，
我們知道快要開始點名了，動作得快點才行。
「各位同學，今年……」基本上看見菜頭一臉嚴肅地講話就可以不用認真地聽，
因為大部分的時間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甚麼。
不過早上一段冗長的致詞是為了讓接下來炎熱的一整天顯得沒那麼難熬，
「菜頭真係長氣，仲要講到幾時先肯收口……」軒仔在我背後輕聲地抱怨著，
我遠遠地望著菜頭的頭，怎樣看也不像一顆「菜頭」，
心底裡搞不清楚是哪一屆的學生給他起這個別名。
時間是短暫的，
短暫的時間很快便將我帶到短暫的二百米短跑，
在太陽沒跑到頭頂的時候在運動場上跑半個圈並不算太辛苦，
只是想到輸掉比賽很糗而感到有點難過而已。
「加油！」到起點前蔡嘉賢在看台上留給我這句話，
當然，不是我不想加油，但我實在有太大機會得最後一名。
作為靠內線的一位，
蹲下身，抬起頭，
見別人已經贏在起跑線上，
儘管常識告訴我路程是相等的，
我仍不住地嘆氣。
「On your marks」、
「Set」、
「呠！」
右腳掌猛力一蹬，
就不顧一切地跑，
拼命地跑，
死命地跑。
不能讓蔡嘉賢失望！
我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奮力地奔完彎道的一百米，
眼見對手並非比自己強很多，
現在是第三名，
還有機會！
步入直路，
我飛快地跑，飛快地追趕，
死胖子，臭胖子，快點讓我第二名，
媽啊你跑這麼快我怎追？
胖子拋離幾個身位的我在衝過終點的時候依然是第三名，
我激動地喘著氣……
沒了，
雖然在六個人當中得到第三名很值得高興，
但進入決賽的名額就只有兩個，
就是第一名和第二名。
唉，明明已經那麼盡力……
算了罷，就算能夠進決賽又怎樣？
只會輸得更慘烈。
「朱景育。」黃見熊走上前來，
「係。」那第二名的胖子點頭，
「你岩岩cut線喎。」
切線？我回想著剛才的畫面，
啊！對了，胖子走在我前面，
他正是切了內線才會擋在我的前面。
「吓？呃……」胖子答不出半句話來，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而家要取消你既資格啊，所以第二名會變成盧韻寶，第三名就會係書申嘉。」胖子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因為他就算不切內線也能穩勝，現在卻丟了第二名，
換我是他也會有種想哭的感覺。
「噫？我第三？好野！我第三啊！」那突然成為第三名的瘦弱男孩興奮得整個跳起來，看上去比成為第二名的我還要高興得多。
「跑第三都算係咁啦。」回到看台上肥珊就急不及待地走來「安慰」我，
「係第二，本身第二果個肥仔比人取消左資格。」我若無其事地說著，
心裡其實高興得很。
「拿，係咪啊？都話架啦，頭先睇住條肥仔cut線，你又話唔係。」啊朗搬出他的馬後炮來攻擊肥珊，
「咁咪好囉，聽日決賽跑好啲啊知唔知啊？」肥珊沒有理會啊朗，拍拍我的肩膀。
「而家係女子甲組二百米既第一次召集，請參加左女子甲組二百米既同學而家即刻去二百米既起點。」
聽見這樣的廣播，我用手推一下肥珊：「到你喇，仲唔快啲去跑？」
肥珊瞪著眼：「你隻死野丫，你真唔記得定假唔記得，咪係度扮晒懵咁好喎。」
她用手輕輕地掐住我的脖子，
「玩下啫，下次唔敢喇。」我舉手投降。
對我而言，女子甲組二百米的焦點是蔡嘉賢，
雖然最後她獲得最後一名，但在我心目中，她是第一名。
待得女子乙組二百米的召集，肥珊便換上釘鞋，走到二百米的起點。
「今場有魚尾落場？」啊朗問，
「係啊，我果邊啲人已經流晒口水。」軒仔突然冒出來，不知道這忠社的幹事是怎樣可以溜到文社這邊。
「啊！果度啊，果個咪係魚尾囉。」啊朗顯得很興奮，
「魚尾真係好正既啫。」軒仔緊合著雙眼傻笑，
我不清楚究竟他在想著些甚麼。
「鯇魚尾！」不知從看台哪一邊傳出這樣的尖叫，
原本背向著看台的尹如美回眸一笑，引來全場的哄動，
然後再轉身優雅地走向起點。
「魚尾唔止睇得，仲好跑得添啊。」
啊朗對尹如美讚不絕口，但我仍相信肥珊的實力。
幾個身影蹲下，
挺起，
剛起步時尹如美的爆發力就像魚躍出水面一樣強，跨幾步已領在前頭，
不過數秒肥珊便追貼在尹如美背後，
彎道首五十米以後誰都明白著眼留意肥珊和尹如美以外的人是沒有意義的舉動，
因為第一名之爭只剩下她倆。
轉入直路，
肥珊超越了尹如美，
沒錯，就是這樣子，一直衝就對了。
「魚尾！魚尾啊！」身為文社幹事的啊朗竟然為忠社的尹如美打氣……
怎麼肥珊的步伐遲疑了幾秒？
不！
尹如美以第一名衝線。
「魚尾！」啊朗激動地喊，
這一刻───他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肥珊沮喪地回到看台，站著的啊朗沒有注意到肥珊，滿足地坐下。
「岩岩發生咩事？」我很清楚，那不是肥珊最好的表現。
「岩岩隻腳突然間拉傷左‧‧‧‧‧‧」她用拳頭捶自己的大腿，
「係咪呢度？」我嘗試著按摩她的小腿，
「嗯。」肥珊顯得很不甘的樣子，比起拉傷的腿，她更在意比賽的名次。
「聽日決賽贏返魚尾咪得。」我邊說邊捏她的小腿，
「話就咁話啫‧‧‧‧‧‧啊，頂你，痛啊。」肥珊用手拍在我的肩上，
「係既係既，對唔住大佬。」我試著更溫柔地揉她的小腿。
「放心啦，聽日一定會無事既。」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小腿，
「唉───」她呼出無奈的長嘆，
彷彿我和她都心底裡都感到不太樂觀，只是沒人願意講實話。
13.
吃飯時沒有人提起肥珊的腳傷，
話說回來，好像只有我知道她受傷了。
「今朝你知唔知魚尾幾勁？比肥珊超前之後再反超前跑第一，係第一啊！」
啊朗嚼著飯的口把話說得含糊不清，
但肥珊聽得很清楚，
她雙眼眨動著，
一眨一眨的強忍著淚，
「好心你出少句聲。」我不能讓啊朗繼續講下去。
肥珊沒說半句話，伸出左手搖了搖，示意不要緊，
但我聽見了嗚咽的聲音，
我把飯擱在一旁，
走上前一把摟住肥珊，
任由肥珊的眼淚流在我的運動服上，
啊朗沒有再發聲，看台上只剩下肥珊的哭聲。
「做咩事？」賴友盈站起來，
蔡嘉賢疑惑地望著我，大笨象欲言又止，
我豎起右手的食指貼在嘴唇，
然後緩緩地用右手輕輕地掃著肥珊的背。
別的人或許會覺得肥珊這樣哭得不成樣子並不符合她硬朗的性格，
但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肥珊心裡受的傷遠比她的腳傷難受‧‧‧‧‧‧
在肥珊的哭聲止住後，文靜吃完飯想要扔掉飯盒，
才踏幾步樓梯就給梯級絆倒，
向前跌在地上，右手擦傷了，
譚詣珉馬上走上前看看文靜的傷勢，並用口呼著氣，柔柔地吹著文靜的傷口。
馬小玲遞上一塊膠布，譚詣珉伸手接過膠布：「唔該。」
然後小心翼翼地貼在文靜的掌心上。
唉，今天真的是多災多難的一天。
14.
接下來是大笨象的表演時間，在運動場上繞場兩周的賽跑───
八百米。
「加油啊大笨象，我舉腳支持你。」
在看台坐著的肥珊在大笨象離去前為他打打氣，更不惜用自己的腳傷來開玩笑，
「哎呀‧‧‧‧‧‧痛，痛。」她不小心觸動了受傷的部位。
我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的右腿：「點啊，睇下你整親一次都仲唔夠要整親兩次先夠既。」
我抬頭望向大笨象，
卻只見他對肥珊的打氣隨意地揚手回應，然後走到文靜跟前，執起她的右手：「仲有無事？」
文靜身子向後傾，縮開了手，連忙搖頭：「無事啊，你快啲去比賽啦。」
大笨象轉身走向樓梯。
「加油。」文靜不忘補上一句。
「由於乙組參加八百米的同學仔唔多，
所以今次會一次過比晒所有同學一齊跑，
亦即係表示今日呢一場男子乙組八百米既賽事就係決賽。」
全場一陣哄動，都認真地留意著整場比賽。
「而家宣佈運動員名單，
係第一線道上既係行社4C班既崔已諸，
第二線道上既係行社3A班既曾定賈，
第三線道上既係信社3C班既包第三，
第四線道上既係信社4B班既吳瑟澧，
第五線道上既係行社4B班既謝凰尚，
第六線道上既係忠社4D班既右一成……」
是肥仔成。
「第七線道上既係文社4D班既戴彬章，
第八線道上既係忠社4C班既黃泰訾。」
呃，又是皇太子。
「而家男子乙組八百米既賽事隨時預備起步，請各就各位。」
「On your marks，set……」
「呠！」
「嘩，一起步，
首先彈出既係忠社既肥仔右一成，真係快到估佢唔到。
後面信社既吳瑟澧都追得好勁，
之後仲有崔已諸，黃泰訾，戴彬章……
當然啦，排名暫時係未分先後既。」
「過左二百米既段柱。」雖然我也不知道哪裡找來段柱。
「帶緊頭既仲係忠社既右一成，真係跑得又快又怪，
而後面既名次競爭都好激烈，行社既謝凰尚唔知由邊度穿左出黎，
而家係第二位既位置，緊隨住既係忠社既黃泰訾同文社既戴彬章，信社既包第三……」
「話咁快就跑完一個圈喇，
亦即係表示賽程剩餘四百米，
究竟邊個可以堅持到最後，成為第一名呢？」
我根本就對黃見熊所製造的懸念沒有興趣。
在穩定的跑速下，剛跑出來的謝凰尚給比了下去，我猜他是沒氣力了。
「嘩！帶緊頭既肥仔踢渠蓋啊！」我也給嚇個正著。
「忠社既肥仔唔小心踢中左彎道內線搬起左既渠蓋，
哎呀，陰公豬囉，
跌埋落去。」
看見肥仔成一個踉蹌跌倒，我也於心不忍……
「肥仔一跌落渠就比後面追上黎既黃泰訾同戴彬章超越，
唉呀，應該無得贏喇佢。
咦，係後面既吳瑟澧走左上前扶起肥仔喎……
佢地兩個雖然已經係最尾，但係依然慢慢咁行去終點。
跟進返前面既消息先，而家第一名距離終點唔夠二百米，
亦即係大家所見到既彎位，
戴彬章擁有一個身位既優勢，
但係唔見得可以穩勝，
因為後面既黃泰訾後勁好凌厲，
不停追啊追，追啊追……
入直路喇，究竟第一既會係邊個呢？」
我希望不會是黃泰訾。
「平排喇，最後五十米。
啊！黃泰訾一拳打落戴彬章度，
係好嚴重既犯規啊！
咩話？
戴彬章彎低身一下避開左，
同時間黃泰訾因為出拳落空而失平衡自己係第二線道跌低左。
係你架喇，
跑啦，戴彬章，
第一名你走唔甩架喇。
跟住第二既係崔已諸，第三果然係包第三。」
我鬆了口氣。
大笨象在衝線後回頭跑，
跑到倒在地上的皇太子面前，伸出右手來，想要扶起他，
「唔係呀嘛，戴彬章跑返轉頭想扶起黃泰訾？」
旁述和我一樣感到驚訝，
從遠處看，皇太子裝了個怪別扭的樣子，
決定伸出手握住大笨象的右手，
大笨象扶起皇太子後用左臂繞過他背後，搭著他的左肩，一下子摟緊他……
然後用剛扶起皇太子的右手在皇太子的身後，他的屁股上───
拍了一下。
「HeHe。」黃見熊突然發出詭異的笑聲，使我心頭一顫。
「真係估唔到原來你地兩個係……」黃見熊這樣講使全場的人為之哄動。
感覺上這個畫面總是似曾相識……
我想起來了，
這個畫面是在中一開學的那天出現過的。
當時大笨象和皇太子並不相識，
但大笨象在包剪拳頭布的打賭中輸掉給我和啊朗，
所以要上前在皇太子背後拍一下他的屁股。
我本來以為大笨象上前輕輕地摸摸然後道個歉說明就了事，
怎料大笨象太認真，
慢步到皇太子背後，
舉起右臂拉弓，
一下強勁的下手抽擊！
那時大笨象打架的本事還未被挖掘，
但他出手之重足以令皇太子整個向前跌倒跪在地上。
「啊！」皇太子慘叫，
從那時開始，皇太子總是想找大笨象打架，
從中一一直打至現在。
現在大笨象重演了這一幕，對皇太子溫柔地笑了笑。
皇太子亦傻呼呼的笑起來，與大笨象擁在一起，
我們全場的人都站起來拍手，但我拍手的意思有別於眾人拍手的意思。
「祝福完一對小情侶之後，大家幫吳瑟澧同右一成打下氣啦！」
聽見旁述這樣講，全場的人齊聲地喊著：「加油，加油啊！」
走了好一段路的肥仔成一臉茫然地面向看台笑著，
一步一步的跨過終點，完成了八百米的賽事。
15.
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我稍為收拾了一下，
「走未？」譚詣珉問我，
「走喇。」我揹起背包。一起走著的時候我都沒有說些甚麼話，
因為今天發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情。
「做咩好似唔開心咁既？」譚詣珉捉住我的手肘搖了搖，
「無，攰啫。」我也不想講太多。
「今日肥珊點解會喊既？」
「佢比賽既時候拉傷左隻腳。」我更提不起勁，
「咁點解大笨象會同皇太子攬埋一齊既？佢地上次排舞果陣先打過交黎。」譚詣珉顯得更好奇，
「我都唔知。」還是不要講太多比較好。
「你講大話。」譚詣珉轉身用左手扣住我嘴唇前的右手手腕，
「你又知。」她仍不肯鬆開手。
「直覺。」她得意地笑了笑。
「算喇我講喇。」
「快啲講啦。」她搖著我的手腕。
「中一開學果陣時……」
「果陣時咩？」
她將身體靠前，好像在聽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
「大笨象佢咁樣打左皇太子一下，之後皇太子就同大笨象打交打到而家。」
接著譚詣珉顯出尷尬的樣子，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之後皇……皇太子點話？」
她身子往後退，遲疑地問。
這時我才驚覺到自己剛在譚詣珉的背後，腰以下的位置拍了一下。
「呃，我既意思係話因為大笨象中一既時候非禮皇太子，所以佢地兩個打埋一齊……」
連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說著些甚麼了。
「哦。」譚詣珉沒有再問下去，低下頭走著路。
媽啊，我幹了些對不起蔡嘉賢的事了，
怎麼辦？
「叮叮！」突然前方出現一輛單車。
「小心！」我大喊的同時用手臂一下箍住譚詣珉，
我面前的單車在她背後不足一根手指的距離掠過。
「睇路啦白癡！」騎車的少年轉身給了我們一隻中指。
譚詣珉臉上已經褪去的淡淡紅暈又漸漸冒了出來。
「睇路啦白癡。」我鬆開了手，輕描淡寫地走著路。
「你話邊個白癡啊？」
在我背後的她大喊，然後追趕上前。
「你先係白癡啊。」她用拳頭捶打我的手臂，從天橋一直捶到悅貴樓方休。
第一天的陸運會就這樣完了，
緊接著的是明天的決賽……
最好不要再發生甚麼不好的事。
16.
在日出之時起了床，
坐著的我呆滯地望著窗外的日光。
此時電話震動起來，
打開一看，是文社那群打算擾人清夢的傢伙，
我看了兩眼後便閉了屏，對那些對話的內容完全不感興趣。
剛放回枕邊，電話再次震動。
「起左身？」譚詣珉問。
「嗯。」我打了個呵欠，
「刷牙洗面？」
「乜都未搞。」我揉了揉眼，
「快啲。」她催促我，卻不說明一下原因。
一番折騰後，總算換好了衣服。
「搞掂喇。」我繫上鞋帶，
「樓下等。」不知道譚詣珉在搞甚麼鬼。
升降機才到十樓，我和譚詣珉就已經碰面。
「早晨。」她走進來，
「晨早講早晨……」我半睡半醒的回應著。
「哈哈。」她傻笑起來，吐了吐舌頭。
「行過去囉。」她拉著我的手肘，
「唔好喇掛。」
我卻被她一直拖行上天橋，直至走到天頌那邊的馬路，在紅燈前停下。
「嘩乜原來你兩個真係拍拖架？」賴友盈從背後不遠處走上前來，
「頂咩，緊係唔係啦。」
我連忙揮手搖頭，肩膀碰了譚詣珉的肩膀一下，快點一起否認吧。
然而她卻不知怎地的，垂下頭不發一言。
「啊寶，人少少咪認左佢囉，我唔會講出去既。」賴友盈裝作神秘的樣子。
「都話左唔係，廢事理你。」我見紅燈已經轉成了綠燈，便跨過馬路。
幸好在麥記吃早餐時賴友盈沒有講些甚麼話，
要不然只會令我和蔡嘉賢的距離變得愈來愈遠。
17.
「寶，二百米跑好啲，唔洗擔心我。」肥珊捶了自己的腿一下，然後呼出一聲：「哎呀。」
還怎能叫人不擔心？
「得啦，有社長睇住，仲點會跑得唔好？」啊朗笑著走過來，
「咩有社長睇住？」肥珊問，
「唔洗理佢。」幸好肥珊的理解能力有限，
「行啦。」啊朗搭著我的肩一起從看台走到起點那邊。
「頂你個掣，你想死啊？」我忍不住罵啊朗，
「而家咪好地地。」啊朗笑著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運會的氣氛太高漲，令啊朗講話變得比以前不懂分寸。
「你知唔知你講野愈黎愈過火？」我問他，
「乜係咩？」他笑了笑。
「你睇，係尹如風。」啊朗指著前方，
對了，昨天那場初賽中的第一名是尹如風，
怎麼我完全沒有發現？
「尹如風？」軒仔從後冒出來。
「中三既細路啫，洗乜怕佢。」啊朗的臉告訴我他胸有成竹。
「佢尋日係我果組跑第一。」我凝重地說。
啊朗和軒仔聽了後互望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
「啊寶你一陣跑快啲就得。」啊朗搭著我的肩。
「係就好囉。」我都不好意思掃他們興。
啊朗和軒仔能夠進入決賽，
我想他們的速度也不能輕看，我只好輕看自己，
看來在決賽中得到第四名是我的命運。
「啊寶你過去先，我同軒仔一陣過黎。」
啊朗搭著軒仔的肩，嘴貼在軒仔耳邊，說了幾句我聽不見的話。
算了，
知道對話內容是甚麼也沒有用。
這一次二百米的比賽我仍舊是在內線的一位，但我的線道是第二線道。
依照順序，
軒仔是在第三線道，
尹如風在第四線道，
啊朗在第五線道。
還未開始我就已經放棄了，
這場賽跑始終是個人賽，不會因為有三個4D班的人同時進入決賽而獲得團體的勝利……
「啊寶！如果你信我既話，你就同我盡全力跑啊！」啊朗站在第五線道的白線上向我大喊，
我苦笑了一下，
現實始終是現實，
我終究不能戲劇性地拼命奔跑，然後超越實力在我之上的強敵。
「On your marks───」我蹲下身，雙手張開食指和姆指按在白線上。
「Set───」
唉。
「呠！」
就算心裡已經作好了輸掉比賽的準備，至少應該盡自己的全力去跑。
「踏、踏、踏……」我雙腿不停用力撐著。
在彎道未完的路段上，
在第五線道的啊朗突然倒下，
倒向第四線道，
啊朗左邊臉頰撞在尹如風的膝蓋上，
啊朗露出痛苦的樣子，雙手按在第四線道的地上，
尹如風被啊朗的身子絆倒，
整個臉朝地，背朝天的趴在地上。
我仍然全速地向前跑，
進入直路後他倆已經落後在我的視線外，
只剩下前方的軒仔。
軒仔回頭向後瞧了瞧，
對著我笑了一下，
然後他的步速慢慢地放慢，
我在越過軒仔的同時總覺得整件事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我向終點一直跑，一直跑，
衝線───
我明白了。
我雙腳登時感到失去了力氣，
跪了在地上，雙手捂著臉，
哭了起來。
「嘩───」旁述呼出一聲足球評述員的喊叫，
「第一既係盧韻寶啊！」他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讀出我的名字，
「係文社既盧韻寶啊！」激動地重複一遍。
「真係有今生無來世啊。」黃見熊套用了這句經典的話，
是的，
有啊朗和軒仔這兩個好兄弟，真的很難得……
「起身啦，喊乜Q？」軒仔在衝線後走上前，向我伸出右手，
「我邊有喊。」他扶起了我，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
「最憎人喊又唔認，快啲走去拎獎牌啦，威比蔡嘉賢睇。」
軒仔搭著我的肩：「唔好比佢見到你個喊樣添啊，真係好樣衰。」
我們走向頒獎台。
老師將金色的獎牌掛在我的頸項上，
我雖然呆呆地站著，心跳卻因為緊張而跳得很快，
畢竟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得到金牌。
接著那位頒獎的老師將銀牌頒給尹如風，
那就是說，
他被啊朗絆倒後爬起來追上了軒仔。
拍照後，我從頒獎台上走下來，
走到樓梯的時候尹如風拍拍我的背：「你地三個係咪夾埋？」
我怔了一怔，「係。」
我只好如實回答。
「嗯。」他往前走，沒有再說一句話。
「尹如風。」我把他叫住，
「嗯？」他回過頭，
「對唔住。」我知道這種道歉根本就沒有意思，
他沒有回應我的道歉，轉過身走了幾步，
背向我將左手伸到右肩旁，以手勢告訴我：「不要緊。」
18.
「好叻叻喎小寶寶。」蔡嘉賢的手放在我的頭上不停地擦，
而我就像被人玩弄的小動物一樣矇著眼，
眼睛矇得成了兩條線。
「其實……」
算了，其實我沒有必要說明得到第一名背後的原因。
「其實咩？」她把臉靠近了我。
「其實……你好靚。」
「哼，洗你講？」她的頭點了一下，用額頭碰了我的前額一下。
男子乙組二百米決賽過後的是女子乙組二百米的決賽。
那就是說，肥珊要上場了。
「我要走喇盧雲堡。」肥珊以拳頭碰了我的手臂一下，
「你真係要跑？」我為她的傷而感到擔心：「唔好勉強自己。」
事實上負傷上陣有很大機會輸得相當難看。
如果我是她，我會選擇棄權。
「跑。」她說：「死都要跑。」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肥珊，一個意志無比堅定的女孩。
「嗯。」我亦無話可說，只能以左手搭著她的肩來為她打氣。
看著她走向遠處的起點，
見她漸漸縮小的身影，就正如她獲勝的機會一樣───
很渺茫。
「係魚尾。」啊朗已經收起昨天的激情，以望穿秋水的目光眺望著起點。
一陣風吹過，拂在我的臉上。
雖然我不願意，
但看來尹如美是這場決賽的贏家。
我的心與俯身蹲下的身影一樣沉重，
我已經沒有興趣顧及決賽中所有的選手，我雙眼單單注視著肥珊。
這一秒所有的事物都是靜止的，
但我知道一瞬間跑道上發生的事，會顯得很快，
不用一分鐘就會完結。
「呠！」
響亮的氣槍聲展開了這段短暫時間的第一秒，
肥珊拔腿就跑，
她用盡全力地跑，
在彎道路段中她是第一名。
肥珊的腿的確是受了傷，
但這並不代表尹如美會因此而放慢腳步，
尹如美的速度亦相當驚人，
她緊貼著肥珊直追，
絲毫沒有落後過，
從側面看起來她倆根本是並排的。
在直路上她倆已拋離第三位的跑手，
肥珊的臉告訴我她跑得十分辛苦，
但從跑姿和步幅上看起來她完全不似是受了傷的人，
她真的拼了命去跑……
衝線時我根本分不清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
因為尹如美和肥珊都不約而同地在衝線的一刻向前點頭。
「第一名既係5A班文社既朱秀珊！」
當我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我呆了，
同時間眼睜睜地看著肥珊在終點線仆倒。
「肥珊！」我在看台上大喊。
「肥珊！」我馬上跑下樓梯，以自己跑二百米的速度跑到跑道上。
看見肥珊張開四肢，臉朝地的趴在地上，
「肥珊！唔好嚇我！」我將她的身體轉過來，激動地搖著她。
「寶，我係咪……贏，贏左？」她一開口竟然是問這個。
「係啊傻婆，你贏左啊！」
不知怎地的，我流下兩行淚。
「哈哈……你喊乜春？」肥珊虛弱地問，
「我開心，開心就緊係喊啦。」我的手枕在她的後腦下，另一隻手摟著她的腰，
右肩縮到眼角旁用衣服擦擦眼淚。
「佢見點？」尹如美走過來，
我卻瞪著她，對她怒目而視，
她整個人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肥珊受傷並不是她的錯，於是我嘗試控制自己的情緒，收起兇惡的眼神：「佢受左傷。」
「好對唔住。」尹如美垂下頭。
「唔係你既錯。」
終究我是沒有跟她搭訕的心情，我慢慢地將肥珊靠近自己，讓她的前額貼在我的肩上。
「珊，你見點啊……」我用右手掃著她前額散亂的頭髮，
「我無事。」肥珊的回答使我平靜了少許，
「傻寶。」她無聲地笑著，慢慢地從鼻子噴出氣，似是呼吸困難的樣子。
「傻珊。」我亦跟著她笑了起來，
「我……」
「你點樣？」
「我行唔到喇。」她看著自己的雙腿，
「我抱你。」
我將右手架在她的小腿和大腿之間，
左手手臂墊著她的背，手心搭著她的左肩，
把她整個抱起來。
「我重唔重？」被我抱起的她露出擔心的神情，
「無問題。」
雖說我們稱她為肥珊，但事實上她的身形並不肥，算是挺標準。
「我信你架喇。」她把頭枕在我的左肩上，
我小心翼翼地步上梯級，將她送到看台上。
「呀珊佢有無事？」蔡嘉賢走上前，
肥珊睜開眼，望著蔡嘉賢，
「佢無事。」我說。
「真係唔該晒你啊，呀寶。」
「小意思。」我走到幾個座位旁：「軒仔，你地去第二度坐得唔得？」
「緊係得啦。」
軒仔領他幾個朋友離開，我將肥珊安放在幾個座位上。
「頂，我坐係度咪得。」肥珊邊說邊吃力地用手撐起自己：「我又唔係病人。」
我只好扶她坐起來。
蔡嘉賢遞給我一枝水，
「唔阻你地兩個喇。」她轉身就走，
「唔係咁架！唔係你諗咁架！」她停下來回頭望向我們，嘴角上揚……
我百辭莫辯。
「哈哈。」肥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虧你仲笑得出。」我嘆口氣。
「咁緊張做乜？」她似乎察覺到我臉上表情的變化，
我默不作聲。
「鐘意菜加鹽？」她的笑聲詭詐得很。
「菜加糖。」我嘗試著轉移視線。
「係你就認左佢啦。」肥珊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收聲。」我輕力地拍肥珊的腿，
「啊！頂咩！」肥珊發出慘叫。
19.
經過數場決賽後，吃飯的時候到了。
「喂，飯盒唔夠分喎。」大笨象俯身翻著紙皮箱，
「差兩個。」他轉身望向眾人。
「我出去食。」肥珊興奮地懸空踢著腿。
「你咁樣點出啊？」
啊，我明白了。
「想去邊度食啊殿下？」我走到她身前背向著她蹲下，
「就越富閣啦，起轎！」肥珊騎上來拍打我的屁股。
「快啲返啊，你兩個。」大笨象叮囑我們，
「得啦，實會趕返黎睇你表演。」我揹著肥珊離去。
到了銀座二樓的越富閣，
店內的侍應生幫我拉開椅子，讓我可以放下肥珊，
我亦在她對面坐下。
「兩位你地好，唔知你地有無興趣試下我地既情侶二人餐呢？」我和肥珊相覤而笑，
「唔洗喇唔該，我要咖哩牛腩金邊粉得喇，飲凍朱咕力。」肥珊先開口替我解圍，
「咁我要雞扒金邊粉，奶茶少雪。」
「奶茶小說？」肥珊一臉茫然，
「即係少冰咁解啊。」店員為她解答。
點菜後肥珊顯得悶悶不樂，喃喃自語起來：「唔知一陣大笨象贏唔贏到啦啦隊冠軍呢……」
「咁緊張做咩？」我問。
她低頭不語。
「鐘意人？」這次換我咄咄逼人了。
她把視線移開，臉漲紅了，我沒有再問下去。
不消一會兒，
「牛腩金邊粉到！」店員將熱騰騰的粉擺在桌上。
「唔該比支辣椒油我。」肥珊揮了揮手，碗中的咖哩根本滿足不了愛吃辣的她。
「雞扒金邊！」店員端來一碗熱氣直冒的金邊粉和一瓶辣油。
「望住支辣椒油。」肥珊將辣油瓶放在自己面前，
然後在我的碗上……
「你睇下，一滴、兩滴、三滴───」
我呆呆地望著肥珊在我的碗裡下著那瓶辣油。
「你已經比我催眠左。」她滿意地笑了笑，
「我鐘意大笨象既野唔準講出去，如果唔係你就知味道。」我凝視著碗中漂浮著的油，那味道一定會是很辣……
20.
我揹著肥珊回到運動場，
那是點名的時候。
「睇住佢，我點完名返黎。」我將肥珊交給蔡嘉賢扶著，
自己走到4D班的隊列中。
「聽講你食左肥珊喎，乜你唔係冧蔡嘉賢既咩？」軒仔從後冒出，
「美國隊長救世界。」
啊朗右拳指向天，垂直手臂裝作手持盾牌的樣子，
「講緊邊個？」肥仔成把頭插在我們三人之間。
「講緊盧雲堡，似美國隊長。」軒仔回答，
「咁咪即係『美國寶』？」肥仔成得意地說，
我們靜了下來……
文社的啦啦隊表演是最後一隊，
我們只好慢慢的等，欣賞前三個社的表演。
信社的表演完全不能吸引我的雙眼，舞步過於單調；
忠社的排位是花過心思設計的，但敗在同一個橋段重複地濫用了很多遍；
行社甚至完完整整地複製了Crayon Pop的bar bar bar，
雖然能夠很成功地帶動全場氣氛，但是創意欠奉。
啊，終於到大笨象出場的時候了，
「加油！」我在心裡喊了一聲。
運動場的中央廣播響起了如雷貫耳的電結他聲和鼓聲，
兩條人龍分別從柵欄的兩個入口走進跑道，融合在一起，再慢慢分開，
經過一連串的舞步和組合動作後，他們的表演完結了。
太精彩了，我相信大笨象作付出的努力是沒有白費的。
「好型啊大笨象！」肥珊激動地喊，
我只是擔心她再次觸動受了傷的部位，於是勸她冷靜點。
雖然動作的流暢度不及想像中好看，但配合上無疑是四社之中最好的。
「相信大家睇完咁精彩既表演之後，都好心急想知道拎啦啦隊冠軍既係邊個社。
而家，我就宣佈今日啦啦隊比賽既冠軍……」我屏住了呼吸。
「冠軍就係───」整個運動場的人都全神貫注地聽，
「不如講左亞軍先。」
我苦笑了一陣，
「忠社。」他很快地說出這兩個字，
在場的人根本反應不及，待得數秒後才懂得鼓掌，
忠社啦啦隊亦遲疑地走到跑道上拎獎。
「之後行社。」卻沒有說明究竟是季軍還是冠軍，
「係季軍既。」
我自信地笑了笑，
因為冠軍已經呼之欲出。
「出黎啦文社，冠軍係你地架喇。」
文社看台上一陣轟動全場的歡呼聲。
「好野啊！」身邊的蔡嘉賢顯得十分激動，因過於興奮而熊抱著我。
然而她……
充滿壓迫感，
「喂……我抖唔到氣。」我不住地拍她的手臂，
「啊，真係唔好意思。」她終於鬆開了手。
「大笨象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見肥珊想要站起來的樣子，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你想企起身？」
她回過神來，像小孩那樣嚷著：「抱起我。」
我只好乖乖地聽從她。
「大笨象你好勁啊！」被我抱起的肥珊將雙口放在口前大喊，
跑道上的大笨象望向我們，笑著揮了揮手。
「無得頂。」
大笨象回到看台後我拍了他的屁股一下，他淡淡地苦笑一下。
「你真係好勁。」我說。
除了讀書，他在許多事上都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