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發現真正愛的不是你》: 偶遇阿慧
17.
終於苟延殘喘地活到星期六，我睡到十一時多才起床，上上網，就已經正午了。阿爸星期六要上班，媽媽則趁假期補充糧油、日用品，所以我在星期六的午飯都是自己搞定。
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個沒有早晨的一天，便是頹廢的開始。人懶沒藥醫，飯也懶得煮，便到樓下胡亂吃點東西。吃飯時突然想起要到圖書館借試題，不然沒法做功課。
所以飯後我就身處一站之遙的沙田公共圖書館了。我打個充滿二氧化碳的呵欠，把重重的一堆試題遞給臭著一張臉的圖書館管理員。
反正一場來到，衣襟的汗還未蒸發走，不妨到樓下自修室涼涼奇寒徹骨的冷氣，按按電話。自修室第一排充斥著偷電之徒，第二排多是表演讀書和認真讀書的學生，男生多都帶上耳機溫習，一心二用，而女生旁都梅花間竹地安插著一些中年大叔。嘿，我又不是表演者，選址當然越清靜越好了，所以我往無人的深處走去。不知不覺間，我走到重逢那天我和詩琳卿卿我我的座位，卻發現那裡已經有一個女生。那纖瘦的背影留著及肩長髮，穿著淺色T裇。
哈！我熱血上湧，喜不自勝，便快步向前。
但是到她身旁時才發現她原來不是詩琳。那女生聞聲欠了欠身，教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窘態畢露。
我用眼角瞧了瞧那女生，不瞧也罷，一瞧便覺驚為天人。她肌膚雪白晶瑩，有一張嬌美的瓜子臉，猶其一雙大大的眸子漆黑亮麗，深邃的眼神似要滴出水來，又有放電之能。我暗罵，老子積了十餘年的桃花運，好來不來，一個詩琳已經讓我神魂顛倒，不到數月，現在又偏偏在這僻靜之地殺出個美貌少女。從第三者的角度看，搞不清楚我還可能會被誤會為常到圖書館狩獵學生妹的採花淫賊啊！
可能我也站得久了，突然，那女生白了我一眼，我嚇得雙腿發軟，唯有硬著頭皮，若無其事地拉了她座位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急忙帶出試題佯裝潛心研讀，實為遮住脹得通紅的臉。
「你就係楊熙嗱？」不到我細想要做甚麼，身旁的女生用她嬌柔婉轉的聲線，語帶輕佻地問道。
世界真細小，難道我竟爾遇到熟人？還是遇人不淑？
我呆了一呆，竭力地在腦海中追尋這女生的芳蹤。
「原來你就係琳琳講嗰個阿熙…」她淺淺一笑，趣味盎然地向我上下打量。
琳琳？我更加胡塗了，就我所知，即是就Facebook所知，和詩琳走得比較近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Cindy Chan，Daisy Fong和Ada Lee，她們的照片都看過了，就是沒這個令人難忘的少女。
「小姐你係？」我單刀直入。
「聽琳琳講過你地嘅故事，覺得幾得意咪嚟感受吓當日琳琳嘅處境囉。估唔到第一日出嚟圖書館，就咁啱撞到你。嘖！嘖！留連忘返，真係個多情種子。」她雖然玲牙俐齒，卻徐徐道出這話，散發出雍容的氣質。
「即係點啫宜家！」她兜了老大圈子，仍是自說自話。對她的猜測，我百口莫辯，但仍心頭有氣。
「冇嘢喇！哈佬！我係柳詩琳嘅best friend，從小識嘅。叫我阿慧得喇。」她結束了那種用輕蔑眼神的觀察，抖擻精神，笑語盈盈地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來。
我戰戰兢兢地握了握她的纖纖蔥指，賈寶玉說得對，女兒家真是水做的骨肉。她突然的熱情令我心神蕩漾。
「既然你同柳詩琳咁熟，我都唔洗自我介紹啦。我淨係好好奇點解我係Facebook上冇見過你嘅？」我說出心中困惑。
「哈！我同琳琳由細識到大喇，你話會唔會乜都post上Facebook吖？」她格格嬌笑。
「無理由架，呀你冇用ig？」她心思敏銳，補充一句。
「咩係ig…」我問道。
「無呀我意思係我有將琳琳同我嘅相放過上Instagram，除非你無用ig，唔係無可能睇唔到，更加無可能冇follow琳琳啦！」她樂天地演繹她的猜測。
「哦…係呢，你仲知道啲咩呀。」我心下揣揣，逐步窺探。因為她是我見過心思最靈巧的一個女生。試想想，兩個女生，一個成績好，一個智慧高，認真談論起來，難保不會核爆。
「你鍾意柳詩琳……我估。」她興奮地笑道，又吐吐舌頭。
我當堂嚇一跳！慢著！在要給反應的零點幾秒間，一團團念頭同時衝上我小小的腦瓜。首先，她怎會知道我的心思？既然她連我倆的行蹤都知道，這話會是詩琳跟她說的嗎？如果是，我豈不是前路茫茫？退一步想，如果這是她和詩琳佈下的局，我又該如何拆解呢？還是這根本是她信口胡掰？
不管怎樣，從小被長輩教訓的經驗直覺地告訴有兩點是肯定的。第一，說多錯多，慎防對方咬文嚼字，瞧出破綻。第二，盡快回應，不然只會徒增疑點。我依照韋小寶撒漫天大謊的技巧，先仰天打個哈哈，好助長我方信心，又令對方先輸氣勢，對我的反應感到意外，質疑自己的猜測。
果然，她啊的一聲，秀眉微蹙，又顯出好奇的表情。
「乜似咩？」我乘勢反客為主，少年老成地微笑應道。
怎料她也仰天打個哈哈，笑道：「你唔使同我扮嘢喇，你估我冇比男仔追過咩？」
「放心，我唔會同琳琳講嘅…」看到我出賣自己的驚訝表情，她補充一句。的確，她的解釋很有說服力。
「…因為我要食花生啫。」看到我緩和了的表情，她又狡黠地補充，教我聽得心驚肉跳。
「你比幾多個男仔追過呀？」我岔開話題，但其實也對此甚感好奇。
「第一，講你都唔識啦。第二，多事啦你！」她本來隨口回應，卻突然向我怒目瞪視。當然，是開玩笑那種。她扁著小嘴，也有一種少女特有的可愛，雖然與詩琳的清秀走不同路線，但震撼程度不相伯仲。
「咁宜家點，你應承我唔講比佢聽，我是咪要向想吃花生的你匯報？」利申一聲，我對她沒有不軌的企圖，我只不過想在她那兒得到更多詩琳的背景，她又想滿足看我追女孩子的花生欲，這關係在生物學上稱為「互利共生」(Mutualism)，大家可是清清白白的！
「好，呢個我電話。」她爽快地拿起我的手機，新增一個叫「慧慧」的聯絡人。
明明裡頭沒有甚麼不見得光之事，但是電話落入女神心腹的手中，我也不知怎地臉上發熱。
「我唔會睇你地Whatsapp，唔使咁驚。」她噗哧一笑，將電話交還給我。
後來我們圍繞詩琳聊了一陣，大約都是她問我答她笑。最記得有一個問題真的考起了我。
「其實你鍾意我地琳琳啲咩啫？」她認真地問了一個老是常出現的問題。
我呆呆地想著，不懂反應。說外表，又不完全是呀，不然我喜歡詩琳之前又怎對我級公認的女神免疫呢？（不是小毒男追不到所以自我安慰，是第一次見到她時覺得她壓根兒「不是我杯茶」，認真。）說性格？那是認識久了之後的事了。我想了想，最後期期艾艾地給了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氣質掛…」我聳聳肩。
「氣質…氣質…」她沒有再笑，反而若有所思地重覆唸道。
到底是不是氣質呢？這也無從稽考了。所謂「當局者謎」，這問題或許只有一天看淡了這段情緣的我自己才能真正回答。
就這樣聊了兩小時，我們都要回家了，我住大圍，她住大埔，我們在沙田站say goodbye。等車時，我在想今天的事。她呀，真是人如其名，天資聰慧。自出娘胎來我都是第一次和女生談話似要打心理戰，我簡直覺得自己是在演《無間道》！句句被她搶白雖然也挺好玩，可見她甚有同理心，但總覺得要和這聰穎的少女相處，將來她夫君可要有苦頭吃了。嗯，她自幼是詩琳最好的朋友，詩琳事無大小都和她分享，到底詩琳怎看我呢？她又怎看我呢？
而且，言談間見得她有時也會感情用事，是因為她我行我素的性格還是她的少女情懷呢？還有一加細想她突然出現這件事，就好像變得更撲朔迷離了，真純粹是巧合嗎？阿慧似是一朵開在暗處，但又芳香撲鼻的鮮花，令人好奇。
突然想起，「感受吓當日琳琳嘅處境」又是甚麼意思呢？我和詩琳的普通經歷值得一個女神級的女生花時間去「感受」嗎？總覺得那裡怪怪的，我參悟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