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搭訕》
林彥從咖啡店離開後,直接回了那棟隱在樹蔭下的古舊平房。
太陽快要下山,但平房這裏已經率先暗了下來。林彥進屋脱了鞋後連燈都沒開,隨手將公事包放在桌上,沉進了沙發裏。
他解開了領口的鈕扣,疲憊地闔上眼,每一下呼吸都緩慢深沉。不遠處那盞街燈亮了起來,吝嗇地灑了一點慘白的光進漆黑的客廳中,把窗欞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斑駁的瓷磚地上。
萬物沉靜,直到第一滴雨落下。
滴滴答答——從一開始幾顆零星的水珠,逐漸變成了密密麻麻的大雨。窗外的樹葉隨著風雨搖曳,時而將街燈投進客廳那點幽光都擋去。
林彥一動不動,好像就那樣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雨慢慢變小,只留下地上招人心煩的泥濘。簷篷的積水順著地心吸力下墜,敲在地面的小水窪中,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林彥幽幽地抬起眼簾,眼珠在黑暗中透著一點詭異的光。他重新坐直了身,稍稍轉過頭,視線落在茶几上一個不起眼的木盒上。
安寧花店。
整理了一天的花束,夏安兒已經累得不行,肚子發出一長一短的咕嚕聲,催促著她去蘭姨家吃晚飯。
夏安兒站在店中央,目光在店裏梭巡,總算鬆了口氣。
還好有蘭姨一直幫忙,不然她自己一個人,都不知道該怎樣好好打理花店。
牆上掛鐘的銀色長擺不斷左右晃動,夏安兒看了一眼:六點半,距離晚飯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還能先洗個澡再過去,免得一身臭汗。於是她隨手把店門鎖上,上樓洗澡去了。
林彥直接落在了一樓。他穿過客廳,沒有見到人,經過浴室的時候,卻聽到有人在低聲哼歌。
只有她一個人在家。
林彥放慢了腳步,隨意地參觀夏安兒的客廳。他走到電視櫃旁邊,忽然停下了腳步,抬眸注視著一幅幅掛在牆上的童稚畫作,還有每張畫作旁邊潦草的下款:安兒和媽媽。
他站在那裏看了很久,才往夏安兒的房間走去。在床邊的櫃上,他再一次伸出手,拿起了一個相架。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用力有些過猛了,以致喀擦一聲細響,相框的邊框平白多了一道裂痕。浴室花灑的水聲戛然而止,心不在焉的林彥卻沒有及時察覺,直到浴室門把響起了轉動的聲音,他才匆匆放下了相架。
夏安兒穿著寬大的T恤短褲,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往房間走去的時候,突然想起昨天用完風筒後就放在樓下,於是又轉身下樓。
她一步步走下樓梯的時候,聽見了奇怪的聲響,在樓梯拐彎處朝店裏一看的剎那悚然一驚——
店門正在關上,門口處站了一個男人。
男人聽到夏安兒的腳步聲時似乎也吃了一驚,轉過頭來。
兩人面面相覷,時間彷彿停頓了好幾秒鐘。
男人先反應過來,露出有點尷尬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就是想來買些花,但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店員。」
夏安兒恍然大悟似地微啟著嘴,然而那聲「啊——」還沒來得及離口,就被她吞了下去。
剛才上樓之前,她明明把門鎖上了。
心裏疑竇叢生,夏安兒下意識在腦裏想著應對小偷的方法,卻聽到店門發出「吱呀」的聲響。仔細一看,外面帶著雨後濕氣的風吹了進來。
「我見店門留了條縫,還以為在營業。」男人全然不知自己正被懷疑,耿直地笑道,「沒關係,我明天再來。」
夏安兒見男人一副坦蕩的模樣,還説明天要來,想了一陣,方才自己鎖門的時候,好像也沒有檢查有沒有鎖好。她洗澡時聽見外面大雨滂沱,如果店門沒鎖好的話,被風吹開也不是稀有的事。
於是她緩緩走下樓梯,對轉身離開的男人説:「等等!」
男人再次轉過身來,一臉好奇。
夏安兒這時才看清楚男人的長相,覺得他長得十分好看,莫名其妙地冒起了一絲的尷尬:「啊,其實我們這裏營業的時間都很隨意的......你可以看看要什麼花,我幫你結帳。」
男人爽朗地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他踏著輕鬆的腳步,在每種花前都駐足停留,細細打量,還與夏安兒閒話家常。
「我前段時間搬過來的時候經過你們家花店,一直都想要來光顧,不過我工作比較忙,有時候下班過來,花店的燈都關了。」
夏安兒一聽,驟然想起蘭姨和別的客人聊天時,聊到了後山那間平房被一個年輕教授租了,眼睛眨了眨道:「你是霞嬸的新租客?」
「你知道?」男人也吃了一驚。
夏安兒終於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這種鄉下地方,隨便來個平常不見的人,都會被村民們聊上半天。」
「的確!」男人站在幾朵橙黃的向日葵旁笑道,「説起來,你們店的海叔還幫我修理過鞋櫃,真的太感謝了。」
夏安兒聽到男人認識海叔,更確定他不是小偷了。
「是嗎!也是,霞嬸比較摳門,傢俬大概也是舊的。」
夏安兒説完,才發現自己説得不是很好聽,立刻換了個話題:「對了,那房子怎麼樣?你住得習慣嗎?」
男人大方地點頭,「挺好的,就是靜了一些。」他指了指今天剛來的紫苑,朝夏安兒一笑,「麻煩你,我要一束這個。」
「好。」
夏安兒拿了一束漂亮的紫色花朵放在桌上,準備拿報紙的時候又問:「需要包裝嗎?」
「不用,隨意就好。」
閒話家常就此打住,夏安兒安靜地包花,男人則在店裏踱步。
其實夏安兒心裏知道,讓男人離開會是最安全的做法,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能那樣。
她在花莖的根部裹了報紙,用麻繩繞了一圈,悄咪咪地抬頭瞄了一眼——男人站在小客廳旁的櫃前,眼簾微垂,凝視著花瓶裏的一朵忘憂。
夏安兒望著眼前的一幕,忽然感到一陣電流在身體裏飛快地流過。她愣愣地盯著男人的側臉,一時間心神恍惚,低聲道:
「我以前......好像見過你。」
剎那間,時間彷彿靜止了。
男人率先打破沉默,靠在櫃上哈哈大笑。
「這是搭訕嗎?哈哈!不覺得這句話有些老土嗎?」
聽到這爽朗的笑聲,夏安兒驀地清醒過來,紅暈從臉頰一直爬到耳根。她立刻低頭彎身,將綁好的蝴蝶結再次拆開,手指在麻繩間穿來插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林彥在夏安兒手忙腳亂地裝忙時,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剛才那一瞬,他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不可能,他在心裏想道,她一定是認錯人了。
一呼一吸之間,他把攥得死緊的拳頭重新鬆開。
夏安兒的臉都快要貼到桌面上去,林彥本來注視著她,卻突然別過了臉,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
他動作太大,夏安兒瞥見,忍不住疑惑地看著他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林彥狠狠地一咬下唇。
夏安兒的衣服太過寬鬆,以致彎身時不慎走光。
「一共十五元。」
林彥捧著那束紫苑,走出了安寧花店。
他不知道該怎樣理解自己現在的心情。應該説,他壓根就沒有想過,會是在這種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見這個人。
夜已降臨,他踩著地上的泥濘,在回平房的路上驟然停下了腳步,濃眉一挑,皺起了眉頭。
她的胸口處怎麼會有一道疤?
這次,夏安兒把門鎖上後,十分謹慎地再檢查了一遍。
想起剛剛不經大腦、脱口而出的話,她臉上還是有種滾燙的感覺。她甩了甩頭,把這種無力的難堪硬是扔出腦袋,拿了風筒上樓,懶懶地坐在床邊吹頭髮。
風筒的聲音在偌大的屋裏更顯恬噪,還把夏安兒悶出了一身薄汗。她想著速戰速決,任得髮絲癲狂地亂飛時,突然看見地上的一點亮光。
她放下手裏的風筒,在衣櫃前趴下,伸手在縫隙裏摸索了一番,從衣櫃下掏出一樣東西。
夏安兒愣愣地盯著手裏的項鍊,眼淚奪眶而出。
就是這樣,直到方俊過來找她之前,夏安兒都沒有想起要去蘭姨家吃飯。
更別提剛才男人在店裏來回許久,那沒帶半點泥濘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