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台大型活動] The ABCs of Death 故事集: B is for Bicycle (大壞旦)
我的一生，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赤道以北和北回歸線以南。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甚麼叫做真正的寒冷，也沒有感受過十四小時以上的漫漫長夜，更加沒見過在銀河盡頭那個會帶我們到另一個世界的南十字星座。但那又有甚麼關係呢？在阿根廷生活的人也許從來也沒見過北極星，在冰島生活的人可能從來也沒感受過甚麼叫炎熱吧。
如果把這地球像西瓜一樣從赤道剖開兩半，世界就會變成兩個，一個位於赤道以北，一個位於赤道以南，一個世界的水會形成順時針方向轉動的漩渦，另一個則會形成逆時針方向的漩渦。而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從來都沒有踏足過南邊的那個世界。
這兩個世界享有著同一個月亮，但對於從未踏足另一邊的我而言，我無法知道兩邊所看到的月亮是否一樣，就好像雪條棍上的中奬字樣一樣，在沒吃到那個位置之前，我是無法知道自己有沒有抽中贈品的。
突然有一天，我想找點事來做，沒有甚麼特別原因，也不需要甚麼特別原因，我就單純的想要找些事來做。我決定要越過赤道這條界線，我決定要走向南邊的那個世界，在那裡確認月亮會和北邊的世界一樣圓。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算是「命中注定」吧。
於是在2012年2月24日，元宵佳節的晚上，我來到了一個非常接近赤道的小島上，這個名叫 Aranuka 的小島風光明媚，我抬頭就可以看到又圓又大的月亮正照著我，太平洋的海風輕柔的撫摸著我全身，我坐在那個無人的海灘上，聽著身後椰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在這個海灘上，只要我再往南走一步，就會進入赤道以南的那個世界。
因為月亮實在太過光亮的關係，即使這裡沒有任何光害，天空也萬里無雲，但星星的數量還是少得可憐。我躺在沙灘上，仰望著天空，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趁你現在還可以嘆氣的時候，好好享受存在的滋味吧，再過幾分鐘，你就不能再這樣躺在地上嘆氣了。」在這個只有我一個人的沙灘上，一把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還附帶兩聲清脆的鈴聲。
「是誰？」我大吃一驚，站起身來四處張望，本來空無一物的沙灘上出現了一輛鳳凰牌的舊式單車。
「我沒有名字，所以我不懂回答你這個問題。」鈴聲又再響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輛鳳凰牌的舊式單車正在跟我說話。
「單車？」我說。
「以外形來說，我的確是一輛單車；但實際上，我不是一輛單車。這不容易解釋，簡單來說，我的存在是為了要把死去的人帶去死後的世界。」單車說著令人難懂的話，但至少，那個「死」字，我是明白的。
「你是死神？」我更驚訝了。
「的確有些人類會這樣稱呼我，但我和普遍認知中的死神不同，我只負責運送，就好像一輛的士，只會把乘客帶到目的地，卻不會幫乘客決定目的地。」單車再說。
這世界上有著滿口謊言卻仍然肆無忌憚的地方首長，也有把酒店拆散出售來逃稅的大財閥，甚至有可以毁滅整個文明的致命武器；那麼，站在我面前的死神外表長得像一輛單車，也沒甚麼好奇怪的。反而那個披著斗篷拿著鎌刀的傢伙，只是我們升斗市民不合理的期望罷了。
「你來到這裡，即是我快要死了，對嗎？」我扶著單車的手把，說。
「說真的，我不太喜歡『死』這個字，把我的工作說成是壞事似的；其實，你只是快要進入另一個世界而已。就像你現在往南走一步，就可以進入南半球一樣。」單車說。
「那有甚麼分別？我還不是一樣要死？」我問。
「對於那些還生存的人來說，你將要死去，將要離開這個世界，所以是一樣的；但對於即將要去到另一個世界的你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單車說的話還是一樣的難懂。
「那我還有多少時間？」我大力的呼了一口氣，好像要把肺內所有空氣都呼出來一樣。
「足夠我和你好好的談一陣子吧。」單車說完這句後，我感到單車露出了一個微笑，當然那只是感覺而已，看著一輛單車，是無法分辨他正放著一副甚麼的表情的。
「不如談談我之後要到的世界吧，我將要去到哪裡？」我想不到自己居然如此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將要死去這個事實。
「不知道。要做出選擇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剛才我也說過，作為一輛的士，我是不會決定目的地的，決定目的地是乘客的責任。」單車說。
「不是會有死後審判，孟婆湯之類的東西的嗎？」我問。
「那些都是人類自己的想像罷了，實際上，大家都可以自由的選擇下一站去哪裡。」單車說。
「有甚麼可以選擇？」我問。
「只有兩個，一是天堂，二是地獄。」單車答得斬釘截鐵。
「有人會選地獄嗎？」我不理解。
「那只是那兩個世界的名稱罷了，天堂未必是你看童話故事裡出現的天堂，地獄也未必是你看寓言畫冊裡的地獄。」單車感覺像是在抽煙的老漢。
「這樣的話要怎選？那是怎樣的兩個地方？」我追問。
「老實說，我不知道。」單車說完這句之後，靜了下來，感覺好像用力地把煙從肺內吐向天空似的，在十幾秒的沉默後，單車繼續說：「雖然這兩個地方的入口，我是經常去的，但是，我沒進去過，一次都沒有。」
「你不可以進去？」我問。
「那倒不是，只是沒興趣罷了。反正我永遠也不需要在裡面生活，我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即使如此，但我可以告訴你兩個世界入口附近的情況。」單車答。
我點了點頭，細心的等著他說說天堂和地獄的入口的情況。
「先說天堂那邊，由於太多人選擇天堂的關係，那邊的入口總是在塞車。又因為沒有幾個人是會選擇地獄，於是，為了招攬那些剛死去的人，往天堂的路上總是貼滿了地獄的廣告。」單車說。
「廣告？」我抓了抓頭。
「對呀，就像是地獄放縱套餐的海報，那上面都是性感的美女，還有其他的例如奢華飲食套房的介紹短片，又或是派發地獄遊樂場的贈券甚麼的。總之，甚麼都有。一直延伸到天堂的大門口都貼滿著這些。」單車說。
「為什麼天堂會讓他們這樣做？」 我大惑不解。
「天堂也想多點人選地獄呀，他們的人口壓力很大。因為一旦進入了天堂，就無法再去地獄了。至於地獄那邊，則冷清得多，路上很乾淨，而且有幾檔味道相當不錯的拉麵店。」單車解釋。
「先別說拉麵店，有人會因為天堂門口那些廣告而改選地獄嗎？」 我越來越好奇了。
「也有一點的，但為數不多就是。」單車答。
「思想太根深蒂固了。」 我點了點頭。
「嗯，地獄也有聯絡過我，說給我一點回佣，然後向快要死的人推銷一下；可是我拒絕了。」單車說。
「你現在不是正向我推銷嗎？」我反問。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好了沒有？」單車清了清喉嚨，沒有回答我，反而提出了殘酷的問題：「要選哪一個呢？」
我看著我背後那具躺在沙灘上的身體，輕輕一躍坐在單車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