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源把那把Sally送給自己的美術刀放進褲袋,直直地走出幸福大廈正門時,連他也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諷刺。
Sally必然沒想到她送給阿源的刀,竟然於某一天會變成對付她自己的武器。
這就是命運啊,充滿反諷的意味。
平日守在大廈閘後打瞌睡的護衛員今天很罕有地不留在崗位而是去了巡邏,在位於閘後的護衛處中掛了「巡邏中」的牌子。
九月的風依然躁熱得過份,明明離十月只剩兩個星期,夏天的雙手依然緊緊抓住眾人的衣領不放,秋天的裙擺,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飄盪,就像幸福一樣。
紅著眼的Sally在阿源踏出大廈正門的一刻便一下子衝向他。
這次輪到阿源不懂得給反應,手還插在裝著美術刀的褲袋,眼見Sally那一張臉離自己臉頰不到二寸,Sally竟然 -
吻了下去。
一開始阿源還以為這是某種意外或是Sally的惡作劇 ,然而,Sally似乎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接下來竟然想用嘴唇撬開他的口。
阿源馬上把Sally推開,而且不住用手背抹嘴。




「Sally你為什麼……」
阿源還沒震驚地說完他那句話,Sally又已經轉了臉色。
「果然是你!」
「我怎麼了?」
阿源還不知道Sally想玩甚麼把戲。
「你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為何還要裝作不知情?」
Sally的眼角滲出一滴眼淚。
阿源站在原地,完全沒想過Sally會當著他面和他玩「反面遊戲」。
Sally看見阿源這樣反應,反而接收到另一種信息。
「莫非你已經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所以才……」




Sally禁不住朝阿源露出驚訝的神色。
換著是以前的阿源,一聽見Sally這樣回應他,他應該會馬上顫巍巍地回應然後替自己澄清還順便向Sally道歉十多次說自己真的不好意思竟然教她弄出一個這樣天大的誤會。
不過在認識馬澤六和在上次一起跟他逃學後,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 -
有時候,坦白並不是幫助你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阿源在心底裏深深的吸一口氣,盡量保持平淡的語氣,他說:
「對我已經知道了,你所做過的那些事。」
原本以為剛才眼角滲淚的Sally會聲淚俱下的求阿源道歉,豈料她卻冷笑一聲,道:
「是這樣啊,原來你想玩復仇的戲碼。我倒沒想過有原來你懂玩這樣的招數……」
阿源一句話也沒有說。
「枉我曾經幫過你這麽多次,你竟然恩將仇報……」Sally忽爾怒目一瞪阿源:「你這種人,不給點你教訓不行!」




一把這句話說完她便撲向阿源。
試問身體孱弱的阿源又怎夠Sally力大?尤其阿源萬萬料不到Sally會突然發瘋,故儘管他試過反抗但結果還是被她定定的壓在地上。
好辛苦,自己的肋骨這樣用力的被壓,感覺快要喀拉喀拉的斷掉……
「難怪趙卓源你永遠都這麽孤獨,你這種性格,注定沒有朋友,我喜歡你是我瞎掉 -」
不能這樣被殺掉……不能這樣被低估……
「啊!!!!!!!!!!!」
平生第一次,阿源使用了吃力般的力氣去反抗一個人。
然後就在那一個短促的瞬間,阿源望著雙目湧出恐懼的Sally像個陶瓷娃娃般向後跌。
首先粉醉的必然是頭,因為阿源清楚地聽見Sally的頭在碰地的一剎那發出了低沉的悶響。
阿源嚇得馬上掏出手機。
要打電話給澤六,要打電話給澤六,要打電話 -
阿源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去報警,阿源只知道,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馬澤六一人 -
手不住的顫個不停,阿源把手機放在耳邊。
第一次,打不通。
在Sally背後的石地上,開始滲出一點暗紅。




第二次,電話響了一秒,兩秒,三秒,然後終於 -
「我屌!是誰這麽夜打來?」
阿源忍住哭泣的衝動。
「是我,趙卓源……我,我好像剛才不小心殺死了Clownkiller,我……我該怎麼辦?」
 
好像過了一輩子這樣漫長。
到阿源意識到眼前有光時,他還是一直坐在Sally身旁。
一下子意識全回來,眼前有一架白貨車的側門被拉開。
「你沒事吧?趙卓源你剛才真的嚇撚死我!」
穿著束身黑色背心和短褲的馬澤六很快地下了車。
「我沒事,但是……」
趙卓源一想到躺在他身旁的Sally,便內疚地流下淚來。
澤六把阿源的頭靠在自己胸膛上。
「好啦,沒事了,這事不發生也發生了,你就不要 -」
這時另一把聲音隨著司機座旁的車門被拉開而滑進阿源原以為只有二人的空間裏。




「她根本就沒事,很大機會只是暈了而已。」
和昨天一樣不顧天氣不顧其他人目光依舊穿著白色長外套搭配花邊白衣的林相生,竟然從司機座位裏走了出來。
「你……你怎麼……」
阿源吃驚得連話也講得不太清楚。
「如果你是問我為何懂駕車,我會答你我爸在我十二歲時便已聘請專業教練教我駕車以在必要時候保護自己,你們實在沒有甚麼好驚訝的地方。我們都在私人地方練習,別人沒機會看見。如果你是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是因為馬澤六也有向人求助的時候,而我之前欠你一個人情。」
林相生在說話的同時迅速地走到Sally身旁。
「你們看,從她頭滲出來的血那麽少,是不足以致命的。」
她又彎身,謹慎地用右手食指探了探Sally的鼻息。
「果然沒猜錯,她只是暈了。」
此時趙卓源的臉色才漸漸回復起來。
「你快點答我,為何你會突然弄暈她?」
阿源連忙澄清:「不是我,是她……突然出現在我樓下,質問我們是不是已經知道她身份,當我說是,她突然湧上前襲擊我,我才……」
「原來如此,那麼即是說,她真的是Clownkiller?」
一陣緘默在三人之間流動。
結果還是林相生先開口。




「雖說她傷口不深,還是該送她進院……澤六,阿源,你們一人扶她肩膀一人扶腳,盡快把她弄上車。」
「我?」這是阿源的自然反應。
「當然!這件事你有份弄出來。」
在把Sally弄上車後,林相生思忖片刻,又從車頭儲物處拿出一條啡布,把地上僅餘的血跡抹得一乾二淨。
「好,開車。」
 
 
 
 
在幾乎無車行駛的天橋上,阿源在後座不住哆嗦著。
「怎麼辦?她不會有事吧?」
澤六望一望側躺自己身旁的Sally,再望向坐在其後,獨佔整排後座座位的阿源。
「不會,她只是失去意識而已。」
「如果是沒事,為何她這麽久還沒醒來 -」
為了讓正不住喃喃自語的阿源移開注意力,正在駕車的林相生毅然扭開電台。




一把性感的男聲在暗黑的貨車車廂裏盪開。
「……不禁令人疑惑:香港警方,到底還有沒有欺瞞我們的地方呢?」
另一把聽起來咄咄逼人的女聲插入對話。
「這是肯定的,正如之前誰也沒想到,在警署爆炸案之外,竟然還出現了連環殺人案 -」
「對,兇手好像是自稱Clownkiller?」
林相生嚇得馬上把車煞停。
沒扣安全帶的Sally險些滾至乘客座和駕駛座之間的空位,幸好馬澤六反應得快,成功把她截住。
「傳聞說殺人狂每次在殺人後都會在現場遺下相同的字句,即是Clownkiller一字?」
「對,而截至目前為止,傳聞被害者已達致三位。」
「好可怕!」那個電台節目中的女人誇張地說。
林相生在安神稍定後再度開車。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現在腦海裏一片混亂!」
馬澤六大笑了一聲。
那笑聲乾硬得不得了,比哭聲更難聽。
「很簡單。現在躺在我們身邊的少女殺了三個人,而我們……差點殺了她?」
車子正式下天橋,離旺角廣華醫院只有大概三個走馬燈的位置。
電台節目中的男女繼續對話。
「……不過警方,似乎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防範工作。」
「例如呢?」
「例如在各大醫院也增添了許多警員,在不同人進出也會查問……不過似乎不清楚目的。」
林相生再一次停車。
「我們不能去醫院。」
林相生想起那隻和自己一模一樣,燒焦了右半張臉的玩偶。
「我們,不能去醫院。」
 
在位於靈心醫院最深層的隔離病房外。
兩個軍裝警察守在病房門外,目光嚴峻地望著前方。
一個穿著畫有無數女孩圖案的嬉皮裝搭配杏色喇叭褲的短髮女子一邊向著病房走一邊把保護裝笠在身上。
才未走到病房門口那兩個警察已經把手擋在前方。
「小姐,你不能進來此處。」
那個正扠腰的短髮女子沒好氣的道:
「我也是警察,白痴。」
兩個警察有點不相信的面面相覷,女子從表面畫有骷髏圖案的布袋中取出警察證件。
「我的名字。」
兩個樣子看起來本身很嚴謹的警察一看到那張警察證件表情便垮掉。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很著名的「膠紙」-」
不讓他們把話說完,膠紙已經重新奪回那張證件。
「好了,你們現在能夠放我進去。」
膠紙趁著那兩個警察還在說話的時候確認門把的位置。
「但裏面還有伙記在盤問……」
好煩。
膠紙直接走了進去,然後關上大門。
一走進去就看見那個躺在病房正中央,於爆炸案受重傷的警員。
至於坐在病床旁邊的是……
膠紙揉一揉額邊,原本疲勞的雙眼頓時明亮起來。
是穿著高級制服,衣領不知有多少徽章的「特別警員」。
一看便知道只懂用一本正經的方法「攞料」。
膠布不自覺的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可以出去了。」
那個高級警察一臉難以相信的樣子,應該是從沒這樣被人頂撞過。
「Excuse me?」
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依然用手抱著自己的頭,口好像在呢喃著某首搖籃曲。
膠紙注意到病人的雙腳隨著高級女警激動起來而開始顫抖。
「啊不要誤會,我只是擔心你累了,所以由我來接力。你就出去吧!」
那高級女警聽到這句才順點氣,瞪了膠紙一眼然後走了出去。
在臨走之前掉下一句:
「你好自為之吧,我這兩天無論怎問也問不到資料。根據醫生的說法,他好像因這次爆炸而受到嚴重精神創傷,要在他身上問到完整的口供應該沒可能了。」
膠紙心頭一驚,但依然走向了病床。
病房的大門關上。
「你好,我叫膠紙,是你的朋友。」
他依然在床上抱著頭,不過已經沒再唱那首他剛在唱的歌。
「你叫做李康,但你的同僚也叫你康哥哥對吧?那我也叫你康哥哥好了。」
他沒有理會過膠紙,但膠紙沒有想過放棄。
「我真的很好奇,你明明只有三十二歲,為何他們會叫你康哥哥,資料中的你看起來好年輕啊,就像那隻……」膠紙在腦中默默的搜索著最貼切的比喻:「就像那隻Barbie身邊的洋娃娃,叫Ken的那隻 -」
這時李康突然在床上跳起來。
「啊!!!!!!」
他不住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咆哮聲,大力用雙手在臉上劃出兩道凹痕,在原本警員資料中很清秀的那張臉容變得頹廢而扭曲。
「是Ken嗎?放炸彈的人是不是叫做Ken?」
在門外駐守的兩個警察從門外衝了進來。
就在這時,站在床上的他像察覺到膠紙衣服上有些甚麼,停了一下吶喊。。
膠紙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嬉皮服,想察覺有何不妥,當她抬頭時卻發現康哥哥已經撲到她身上。
「你們!你們都會爆炸!你們!」
兩個警察連忙按住李康的手。
他還在不住反抗,數個穿著保護裝束的護士把一支針筒插在他手臂上。
在李康臨失去意識之前,膠紙清楚看見他那渙散的目光,是集中於自己的嬉皮服上。
那些重複的女孩樣子,到底有甚麽意義?
 
 
林相生的樣子。
如果現在有一幅鏡掛在林相生前,恐怕連她也會被她自己嚇倒。
蒼白。不知所措。雙手第一次因為沒有安全感而緊緊握著方向盤。
「如果不能去醫院,那麼,把這個殺人狂關起來。」
所有人把頭轉向後,不敢相信說這句話的竟是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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