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賢。

沒想到,他還活著。

救生船那一幕,真的是他?

沿著吊橋而來的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身穿了一件漁夫背心,腰間有一柄放在牛皮刀鞘的軍刀。

阿賢看了我一眼,然後眼神停留了在小韓身上。





我擋在韓妹身前。

這個阿賢……

「我自我介紹一次先,我叫阿賢。」說罷,他向阿哲伸手。

阿哲點一點頭,沒有理會他。

「你哋可以叫我奇哥,」那漁夫男上前說道,「你就係同阿賢失散咗嗰個男仔?我仲未知你叫咩名。」





「係囉,我仲未知你叫咩名,第時尋仇都唔知搵邊個。」阿賢追加一句。

我根本沒欠你甚麼,就看你能抱持這個態度到甚麼時候。

「我叫Kenny,呢個係阿哲而呢個係小韓,我哋而家準備去船長室搵通訊設備求救,你哋要一齊行就跟住嚟。」說畢,我示意讓阿哲繼續帶路。

我留在隊伍的最尾,讓阿賢跟奇哥跟在阿哲身後,好讓我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絕對不是過於敏感。





剛才阿賢看向小韓的眼神,絕對是不懷好意,而以他對我的恨意,恐怕他還有很多小動作,想置我於死地。

一定是這樣!

我知道,那次我丟下他是我沒有道義!不過,我也是為勢所逼,我不想的!那時的我根本沒有試過面對那種威脅,要是換成現在的我,我一定會留下來,事情的發展亦不會一樣!

阿賢,你不仁我不義,你最好給我安安份份!不然我要你好看!

這段小插曲完結後,我們繼續上路。我們本來就距離鐵門不遠,只有幾步之遙,所以很快就到了。

在前面的阿哲再次放下標槍,用力把門把扭開,但是手把似乎卡住,難以扭開。

就在這一刻,我看見阿賢把手裡的啞鈴舉起——竟然這麼快就想出手!果然是回來報復的!

我一個箭步把小韓撞開,然後一手拔刀,但卻被擋了下來!





那名叫奇哥的大叔眼疾手快,在我能拔出主廚刀之前把我按下,他的力氣可真大,竟然就這樣把我生生壓制!

我目眦盡裂,眼睜睜看著阿賢把……手放在門把之上?他是想幫阿哲開門?

「你想做咩?」奇哥口中吐出嚴厲的責怪,不怒而威。

正在開門的兩人也看向我。

「冇嘢。」我退後,把奇哥放在我身上的手甩開,然後重歸隊尾。

是我多慮了。

低頭回去時看見小韓擔心的眼神,我一撇嘴角,對她說:「Sorry。」





她搖頭,然後用手掃一掃我的手臂。

「冇事嘛?」

換我搖頭。

我是這個團隊中最強的,怎會可能有事,這次是我多疑所以才會出醜。

阿賢肯定是有陰謀,我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

我才是這個團隊的首領!

吱呀——

門被打開了。





一陣詭異的氣味瀰漫,似是警告著我們面前將會有更多危險。我看著眼前的小韓,心裡下了決定,一定要把她保護好。
我開始靜下心來。

到底阿賢會有甚麼計劃來對付我?他身邊那個奇哥身手不錯,要是他們兩人聯手,我們三人有機會擋不住。不行,我一定要找機會把奇哥解決,這樣阿賢就如斷了一臂,對我再無威脅。

更何況,只要奇哥再展現實力,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奇哥比我還要強,這樣會讓他們取得主導權,絕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再次回到船倉,身體暖和了許多。

我看了四周的環境。

不妙。

一個大型的空間,面前是樓梯以及電梯,背後是緊急逃生出口。左右兩邊都有兩道曲型的牆壁,每邊都有三個門口;這麼寬大的地形並不適合我們與怪物交戰。





「呢度係咩地方?」我朗聲問最前的阿哲。

「呢度係VIP專屬嘅住客樓層,呢度係成艘船最高嘅地方,可以睇到最靚嘅風景。」

「呢度咁高,你估會唔會有人未死,匿咗喺啲房入面?」阿賢說。

我的心裡猛然響起警號。

「如果你係想分開搜索嘅話,你同你個奇哥一隊,我哋三個一隊。」我斬釘截鐵地說。

他有點愕然,然後一臉不屑地說:「是但你。」

沒人有異議。

於是我們便分開行動,逐個房間去搜。隨便挑了一道房門,我先在門上連敲幾下,向裡面的人發個訊號,好讓他們知道我們亦非敵人。

我跟其餘兩人相視一眼,然後推門進去。

鎖上了。

阿賢那邊也遇到同樣的問題。

「開唔到。」我冷冷的向阿賢兩人說。

「呢邊一樣。」

我用力拍向木門,假若有人在內的話絕對可以聽到。

「有冇人啊?如果有嘅話就應下我哋啦!我哋喺嚟幫你哋手架。」

沒有回應。

此時,阿賢從另一邊走過來,說:「幫手?你會幫手架咩?我真係唔知喎。」

這傢伙……

「其實……就算你們之間發生過咩事都好,我覺得都好應該放低,我哋而家嘅情況實在唔適合再搞內訌。」小韓說。

小韓果然是站在我這邊的,心裡暖洋洋的。沒錯,我才是這個團隊的首領,像阿賢這些下位者就只會抓住我的一兩個小錯誤來攻擊我,更何況,我的決定沒有錯!

放棄阿賢沒錯、放棄強哥沒錯、放棄Patrick也沒錯,他們一個個都是礙事的廢物,連跑也不會嗎?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

基於風度,我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先前在船倉外面我的衝動已經很出格的了,要是我再不冷靜,就會破壞在小韓跟阿哲心目中的形象,那樣很不妙。

懶得再看阿賢多一眼,我轉身徑自往下層走去。

在停電的升降機旁邊,有一道緊急樓梯通往下層。由於阿哲之前已經告訴我路線,所以我瞬間便判斷了這是正確的路徑,當我踏在下層的地板上,迎面而來的是震撼。

這種情況是我上船以來首次遇到。

絕對的破壞力。

這是第一個在我腦裡蹦出的想法。

牆壁上有一個巨大的撞擊印記,除此之外,各處都有不大的蜘蛛網紋裂痕,像是有一頭上古兇獸曾經在這裡廝殺——不,說不定真的有!

這裡應該原本是VIP的休閒室,我是從散落在地面的各類食物判斷出來。原本是二十四小時的小型自助餐,有佳餚美酒,比起我在宴會廳吃的不知高檔多少。地上的巴拿馬火腿,各種海鮮,都因為這裡曾經發生過的大規模戰鬥而掉落到地上。

而地面上有幾具屍體,死狀悽慘,似是被巨型生物硬生生跺爆胸膛,我走過去那具屍體旁邊,仔細地觀察,那腳印……不是吧?這裡能容納一頭大象?

不,不可能是那種巨型野獸。那麼,究竟是甚麼東西體積能夠進入這房間,而有巨象那樣的力量?先不說別的,肯定不是一般機器,因為很明顯,那些死屍是被踩爆胸骨,每個都是,普通機器就算擁有力量也無法輕易做到那種精準度。

而且,我都遇過活生生的異形了,還有甚麼是不可能的?要是我遇上了那種東西,我會有任何機會嗎?恐怕連逃走的能力也沒有了吧。

我留意到遠處有一具背靠牆角的屍體,手裡有一柄黑色手槍,應該是Glock系列,是保鑣特工之類常見的防身武器。我心裡大喜,走到近前才發現彈匣已經空了,得物無所用。

腳步聲從我後方傳來,其他人在我下來十多秒後也陸續下來。

看這一片狼藉的現場,他們都目瞪口呆。

「發、發生咩事……」小韓是第一個開口的。

相對於她,那個奇哥跟阿哲卻非常冷靜,阿哲跟我之前一樣去檢查那些屍體的傷口,而奇哥則是去檢視那牆上的巨大裂痕。我走到房間最後方(距離上層樓梯最近,門口最遠)的酒吧,看看有沒有留下甚麼武器。

走到一半時,地面忽然傳來微妙的震動,我能感應到震央是不遠處的一個點,而那個點正是——奇哥的所在。

在我們眼前,那名頭頂白髮,身穿釣魚背心的中年男人突兀地直線往下墜落,引發了一陣沉響。反應最快的是阿賢,他走到那個直徑約有一米多的地洞旁邊,往下呼喚:「奇哥,有冇事啊?」

下面很快有所回應:「冇事……但係睇嚟我上唔返嚟。」

低處未算低,對於阿賢來說,這句話應該是最佳寫照。

在這個處於不信任的團隊當中,他的好戰友奇哥竟然就此掉下深淵,無法保護他,而同時,VIP大廳的門口被粗暴地轟開。

無數觸手從門框伸展進來,隨後,一副面容探出頭來。正確來說——

是一隻眼睛。

比起先前很多次的襲擊,獨眼這次的出現算是給了我們充裕的時間。

牠以高大的身軀封住了門口,那一束觸手重新回歸到牠的手裡,再次絞成一支長槍。牠輕輕舉起獨臂,那支長槍猛然暴漲,竟然越過了我面前的阿哲,以一個曲線形式繞向我的所在。那一刻,我瞬間就判斷出——

牠是衝著我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我驚險地閃過了頭波攻擊。然而牠沒有給我踹息的機會,尖刺一次又一次欲要刺穿我的身體,我邊躲邊逃,卻無法閃過所有攻擊,身上難免出了幾道傷口。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

我當時應該真的瘋了,因此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浮現。

跳下去。

沒錯,既然奇哥墮下那個崩坍洞穴沒危險,那我跳下去應該也不會出意外的。

以獨眼的身軀,絕對不可能跟我下去。

「你哋自己執生啦!」留下這一句,我收緊腿上每一條肌肉,像子彈一樣奔向地板上的洞。獨眼似乎沒想到我這一著,尖刺追不上我的速度,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跳進那深淵。

一股離心力作用在我身上,肺部有一種吶喊的欲望,然而我硬生生把它壓了下去,因為我知道要是我現在尖叫的話,上面的人會聽到,那樣就顯得我過份懦弱。

我以前曾經玩過跳傘,那種在空中自由落體的感覺有點相像。不一樣的,是我沒有時間去習慣那種重力加速,一貶眼便降落了在下方。

噗——

難怪奇哥沒事,原來這裡是洗衣房,剛好就落在衣服堆上。

我爬起來,看見門口已經被打開,在走廊盡頭奇哥發現我也掉了下來,好奇地看著我。

他從背心中的口袋裡抽出了一支煙,輕輕點起。

「喂,仲發呆?行喇,細路。」

我伸手向奇哥示意等等,隨後往上喊道:「喂!你哋有冇事啊!」

從上面望下來的時候不高,但這裡望回去,目測有四至五米高度。這樣的話走回去應該不是問題,可以跟他們會合,又或者讓他們跳下來一起走。

小韓是第一個探頭出來的,隨後,阿哲跟阿賢也出現。

「我哋冇事,隻怪物轉身走咗。」小韓,「你哋知唔知自己喺邊?」

「應該跌咗兩三層,你哋不如跳落嚟一齊行啦!」

阿賢:「我唔知你哋點諗,但係我好明顯見到隻怪物係追殺你,跟你一齊行咪即係叫我哋送死?睬你都傻。」

這個混蛋……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阿哲接下來的說話:「佢講得啱,既然某種原因令到獨眼追殺你,你應該幫我哋引走佢,我地先可以順利到去船長室。你目前嘅方位唔係偏離咗好遠,你向前出返間洗衣房,搵路上一層,應該就會見到我哋。」

他說得對?對個屁!沒有了我誰保護你們?

我沒有再說話,因為我知道,他們已經決定了,我再留在這裡只會丟架。

我望著小韓的雙眼,跟她說:「小心啲!」

她用力點頭,然後跟隨那兩人離開。

走出洗衣房,那奇哥還在走廊上等我,他深吸了一口煙,把煙蒂丟到地上踩熄:「傾完啦嘛?」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細心留意牆壁上有沒有指示圖,可以快速讓我回去會合他們。

當然,「他們」是不包括阿賢。

至於這個奇哥……對了,趁著這個機會,說不定我可以先弄死他。

現在這裡只有我跟他兩人,正面對決的話我恐怕不如他,剛才他能在我拔刀之前一手將我壓制,證明他不止有鍛鍊過身體,而且反應亦相當之快。面對突發事情反應能夠這麼快,而且還有軍刀隨身……這個奇哥不簡單。

還欠一個好機會。

先把這個想法放下,這層應該是員工休息室,竟然直接設置在VIP區域下方。不過想一想,也是理所當然,這樣就可以率先照顧到VIP的需要。

必需早點找到往上層的樓梯,不過不急,上面那三人還要向下走兩層,還有點時間。

在此之前,到底是甚麼原因導致獨眼只針對我一人來殺?

得要先搞清楚這一點,不然我的處境會變得非常危險。

首先,先前在健身房時我明明不是首要目標,一直到後面也沒有怪物主動追殺我,只有剛才獨眼那一次。為甚麼不是阿賢、阿哲跟甚至是小韓呢?我比他們多了甚麼嗎?

我比他們更強?這是當然,可是獨眼又是以甚麼基準來判斷呢?不,應該是別的原因……

換一個角度看,現在的我比起健身房的我多了甚麼呢?

難道是……

「奇哥。」我忽然問道,他似乎有點訝異,我沒作理會,「由出事到而家,你……殺過幾多隻怪物?」

他摸一摸下巴,說:「做咩咁問?」

「我想知。」

他沒所謂的聳肩並說:「怪物我就冇殺過,癲佬就殺咗一個,我同阿賢一路上都冇正面遇過怪物,每次都遠距離望到,只要一見到我哋都避開。」

Oh no……

「咁阿賢呢?佢由始至終都冇出過手?」我追問。

「呢樣我唔可以確實咁答你,但係由我哋一齊行開始佢都冇郁過手,佢手上嗰抽嘢基本上係未用過嘅。」

不妙……實在不妙。

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以目前的線索看來,這個可能性太高了,要是讓阿賢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他會利用這一點來趕絕我,逼我離隊。

不,要是真的那樣,我更需要隊友的存在,不然要我單獨面對不斷來襲的怪物,我……

我能抵擋得住嗎?

呼吸開始有點沉重,手臂隱隱作用,像宿醉過後身體各處都會陣痛一樣。

「喂,細路,仲企响度做咩?你再唔行我走架啦!」

奇哥的聲音把我驚醒,原來他在我發呆之時已經探了路,離我有一段距離。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寬敞的大廳,中心有一座木桌,旁邊地上有一大片瓷瓦碎片。這裡應該是貴賓區的中樞,也是連接到普通乘客區的交通位置。

我們從員工後台的細小通道出來,可以見到這裡跟VIP休息室一樣都是曾經有一頭巨獸在肆虐,地上還有一段血路,通往甲板的方向。

我很想去跟隨血路去調查究竟是甚麼人從貴賓房一直被追殺,那個(或那群)身邊應該有身手很好的保鑣,應該不至於被獨眼之類的怪物殺得落荒而逃,到底追殺他們的是甚麼怪物?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會合小韓他們,找出船長室的秘密。

在我們對面,是一道長樓梯,看樣子應該就是阿哲所說,通往會合點的樓梯了。

不過,在那樓梯之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阻礙……其實也不小,牠也有接近兩米的身軀。

我忍不住喊:「又係你!」

「喂,細路,你就係被呢隻嘢追到跳落個窿度?」

「冇錯……冤魂不散。」

「咁睇嚟我哋走唔甩架啦,認命啦。」

奇哥邊說邊活動身體,竟然開始熱起身來。

「你唔係諗住……」

他打斷了我的話。

「後生仔,你唔撚係驚吓話?」

這個奇哥,原來是瘋子嗎?

不,我們的景況,確實是走投無路。我們有三個選擇,一、沿著那條血路逃走,看看能否撞上其他人以及擺脫獨眼,當然,要是碰上大直路,擺脫不了就要死;二、向後逃走,但那應該是死胡同,我們終究要死;三、與牠一戰。

不是他傻,是他早已經想通了這一點。

他到底有沒有聽到阿賢說,獨眼只會狙擊我一人呢?

如果有的話,他竟然這麼爽快就下決定……實在……

這個中年老頭,擁有我沒有的勇氣、擁有我沒有的氣魄、擁有我沒有的鐵血——

我……我自慚形穢。

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很巨大,甚至比獨眼還要魁梧。我剛才竟然還要想殺掉他,像我這樣人,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跟他並肩,說不定真的幹掉這頭萬惡的怪物!

於是,我抽出主廚刀,正視獨眼、大喊一句——

「唔撚驚!」

來了!

在我發出戰吼的同時,獨眼亦同時嘶吼,抬起一雙前腳,直線往我們奔來。

龐大的身軀形成壓力,迎面而來的巨大怪物不斷打擊我的信心,我真的能把它幹掉?不,我不能這樣想,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可以拋下阿賢、強哥、Patrick逃走,可是現在獨眼的目標是我,我怎麼也跑不掉!更何況,奇哥還留下來跟我協力,我不能再退縮!

沒錯,既然我能夠幹掉八腳!我也能幹掉獨眼!

一咬牙,我往右邊跑去,打算帶領衝刺的獨眼偏離原來的路線。果然,他仍是針對我的,隨著牠的加速,方向也不斷調整往我的所在。

「奇哥,隻怪物係針對我架!我負責引開佢,你喺後面偷襲!」

奇哥見獨眼故意偏離路線去撞擊我,就知道我所說非虛,抽出那柄軍刀往那張大型木桌跑去!

我頓時明白奇哥的計劃,我繼續把獨眼引向木桌附近,然後在距離還有數米之時,用力向旁邊撲去,讓獨眼急步停下,沒有衝擊成功。

不過,我也進入了他的騎槍攻擊範圍。

扭頭一看,獨眼舉起他的騎槍,正打算一擊刺進我正額時,突然身影一滯,奇哥撲到了他的背上。

「你仆街死啦!」手裡的軍刀從後捅進獨眼的面部,沒有刺中眼睛,只是插進了那些肉瘤當中,頓時噴灑出一片乳白色的膿血雨。

受到傷害的獨眼發出痛苦的叫喊,然後擺動身體,打算把背上的奇哥甩下來。奇哥抵受不住那股蠻力,重重跌到地上,軍刀仍插在獨眼的臉上。

我早就起身,急忙把切魚刀拋到奇哥身邊,然後隨便從地上執起一片瓷器碎片,往獨眼丟去。

這當然不是攻擊,只是用來引開他的注意,好讓奇哥有時間從地上起來。

沒有奏效。

奇哥執起地上的切魚刀的同時,獨眼也把手裡的長槍解開,再次形成一束觸手,以觸手將臉上的軍刀拔下,用力把它扔開,獨眼無情盯著奇哥。

「仆街!我係呢度啊!」我反握主廚刀,向背著我的獨眼強襲!

然而獨眼輕輕回眸,一雙有力的後腳破空蹬出,狠狠地轟中了我的胸口,讓我倒飛出好幾米。

痛!這種感覺佔據了我每一個細胞,幸好牠並沒有馬蹄,只是人類的腳掌,不然恐怕我現在已經骨折重傷了。

不過,我也替奇哥爭取了那微不足道的時間,足以讓他從地上爬起來。

第二回合!

胸口把劇痛的訊號傳給大腦,然而大腦選擇以大量滾燙的血液把劇痛壓制。腎上腺素在血管中以狂暴的姿態穿梭,直達心臟;我雙腳著地,滿腔熱血包覆全身。

你要戰,便來戰!

我再次衝向獨眼的背後,牠重施故技,以後腳蹬出雷霆一擊,然而此刻,那一腳在我眼中已經無比緩慢,我側身閃過,以左臂箍緊那隻後腳,然後主廚刀猶如死神的鐮刀一樣往那隻小腿劃下去。

鮮血四濺。

獨眼吃痛怒吼,手裡的觸手在貶眼之間形成了一支長棍,沒有一刻停留,扭曲上半身並且以長棍往我橫掃而來。

那一刻,死神離我很近。

因為我知道,到了這一刻,不死不休!

我絲毫無懼,將刀背穩穩放在臂骨上,整隻前臂就如一柄劈刀一樣跟獨眼的長棍——

硬.碰.硬!

以觸手形成的長棍被刀鋒破開,黑血如一口噴泉射向天花,我被強橫的衝擊力直接轟飛到牆壁上,背脊傳來痛楚,但我沒有理會,單膝著地,雙眼死死盯著獨眼!

只見有十數節不斷在地上痛苦掙扎的肉色觸手,而連接在獨眼身上的觸手也像失控的花園水喉胡亂向四周射出黑血。

此時,奇哥動了!

「搞掂佢!」

他手握我給他的切魚刀,高高躍起,把刀尖刺進獨眼的肩膀,想把他唯一的獨臂卸下來!戰至瘋狂,奇哥雙腿猶如一對大蟒蛇死死鉗住獨眼的腰間,欲要借力收割獨眼的手臂——

嚓——

血肉的撕裂聲,獨眼把奇哥甩飛到半空,但同時也失去了一臂,獨眼失去了騎槍,威脅銳減!我大喜過望,正要動身過去支援奇哥!

怪物的作出了一個詭異的動作。

牠把前腿高舉,腳掌對準了奇哥的頭顱。

然後無情的落下。

那一秒,時間恍惚停下一樣,奇哥驚恐的表情盡收眼底,我的意識跟不上動作,因為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把主廚刀畢直地投向獨眼的頭顱。

首先著地的是奇哥,然後主廚刀宣告達陣,刺向獨眼臉上的肉瘤,使痛楚神經影響了他的一雙前腳,原本踏向奇哥頭骨,現在偏離到奇哥雙腳。

我「看見」了骨頭的碎裂聲,奇哥痛苦長嘯,獨眼棄我而去,拖著一條黑血路逃走。

一切都在混亂之中。

過了好十幾秒,我才回歸現實。

奇哥躺在紅色地毯上,咬牙切齒地想要摸向雙腳,可是因為痛楚無法運勁。

我急忙跑到他身旁,把他扶起來。

「奇哥,」我一時語塞,「我……你……」

我還未來得及跟他交流,他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我們打跑了獨眼。

可是,奇哥卻意外地失去雙腳,那一對腳雖然沒有變成肉泥,可是被那樣的怪物踏過,左腳骨變形,右腳骨甚至從皮肉之中穿了出來,沒有正確的醫療設備實在沒辦法處理這種程度的傷勢!

這樣的奇哥已經不止失去戰力,已經為團隊帶來負擔,他連行走的能力都沒有。

我看到不遠處的切魚刀。

該怎麼做?

這裡只有我一人,即使我把他送至長眠,也沒有人會知道。不!奇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可能了結他的生命!

但要是把他帶上的話,最後結果可能會導致我們全軍覆滅……

我……

我將奇哥安放在地上,先從地上收了切魚刀,然後從牆上拔出被獨眼扔開的軍刀,繼而從奇哥身上解下軍刀刀鞘,把軍刀收進裡頭並綁在自己身上。

漸漸的,我回復冷靜。

不能殺奇哥。

這是我得出的結論。

對於我來說,從來就沒有「善」跟「惡」的概念。沒錯,從小到大我就已經接觸很多界定模糊的資訊、新聞,對於我來說,善跟惡的概念只是道德枷鎖上的一個零件。

我不殺奇哥的原因,只是因為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的確,我現在替他解脫的話,他不會再受到任何痛苦,也不會再有怪物把他撕成碎片。那我呢?我就會落得一個殺人犯的罪名,即使這裡已經沒有法律限制,我也得要兼顧小韓他們的想法。

所以,殺不得。

不為他解脫,也不代表我要帶上這個潛在的禍害。

我拿出電話,替昏迷的奇哥拍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必需包括奇哥的斷腿,好讓我可以解釋為甚麼只有我存活,反正從相片中是看不到奇哥死了沒有,就跟他們說死了。

搞定了一切,我吃力地把奇哥拖到牆角處。

抓住奇哥腋窩處拖行,我才發現先前想揹他到會合點是多麼天真的行為,一個昏迷的人就好比喝得爛醉的人;當你要扶(或揹)他的時候他並不會主動用力靠向你的身體好讓你能借力,正好相反,他們會無定向受地心吸力影響而將重心左移右擺,你承受的重量是無限接近那人的實際體重。

我看著那個對我有大恩的男人。

「對唔住。」我衷心地向他道歉。

然後打算轉身離去。

我站前奇哥身前,看到樓梯之上有三道人影。

為甚麼他們會在這裡?不是說好在上面等的嗎……這……

他們四周打量,似乎是在搜索怪物的存在,然後小心翼翼地步下,生怕有怪物會出現似的。

他們,沒看到我剛才的動作?

好一會兒,他們才從樓梯走到我的面前,不約而同地望向地上的奇哥,表情各異。

小韓有點驚慌失惜、阿賢臉色冷冽陰沉、阿哲依然臉色平和。

「究竟發生咩事?」阿賢以凌厲的目光直視我。

雖然有點心虛,可是我思緒電轉,很快就編出了一個故事,他們應該沒看到我想拋棄奇哥在此,於是我指一指地面的獨眼斷臂,然後說:「我哋打走咗隻獨眼,但係過程中奇哥受咗好嚴重嘅傷,我啱啱打算孭佢上嚟搵你哋個陣,你哋就出現喇。係喎,唔係講好咗喺上面等架咩?做咩你哋落哂嚟?」

「係我話要落嚟架!因為我哋係上面等咗一陣,聽到你哋樓下好嘈,好耐都未上嚟,又聽到奇哥嘅慘叫聲,我哋傾咗一輪,最後決定落嚟睇下究竟發生咩事,我哋唔想沊低你哋走咗去。」小韓解釋道。

「如果我知道奇哥會為咗你而受傷,我就早應該落嚟叫佢沊低你!」阿賢怒道,跪在奇哥旁邊查看他的傷勢。

「我都冇諗過佢會受傷,係,奇哥受傷或多或少都係因為我,但係意外發生係冇人想架!」我反駁,同時看向他們的表情。

開過口的兩人都沒有特別反應,應該是已經相信了我的說詞,可是唯獨阿哲,他的眼神變了。

是懷疑的眼神。

這傢伙,他發現了嗎?

不,他應該沒有發現,即使發現了,也沒有證據去支持他的說法,更何況,阿哲從來都不是多話的人,應該不會多管閒事。

「我哋唔好再留喺度喇,隨時會再有怪物嚟,」我說,「過嚟幫手,一齊孭奇哥去……」

「你講撚夠未啊?我係唔會再同你一齊行架啦!」阿賢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

他又想玩甚麼花樣?

「你又發咩癲啊?」我不滿道。

「發癲?你條仆街一開始遇到怪物就沊低我,好彩我大命,隻怪物無理到我走咗去,如果唔係我而家死撚咗啦!根本而家所有怪物都係追鳩住你,你點解仲要痴埋我哋度?呢度得你一個人係殺過怪物架咋!」

SHIT!他真的發現了!

沒錯,這船上的怪物是會追殺「最強者」!亦即是擊殺怪物最多的人,我們的團隊裡面每個人都沒有殺過怪物,只有奇哥殺過一名瘋子,唯獨是我曾經殺過八腳!

我推斷出這個理論之後,回想當初Macy在房間被獵犬所殺,那頭獵犬肯定是衝著我而來,因為在上一場戰鬥當中我曾經殺過肥婆。

我也有發現規律,那就是這種針對型的怪物出現時並不會有預警,拿救生船那一場戰鬥作例,八腳在兩名水手頭頂出現時並沒有預警,從出現至攻擊之間只有兩三秒之隔,還有施展偷襲,根本就是防不勝防!

我咬牙,一時間無法反駁。

他說得沒錯,知道了這一點的他們大可以從始不再動手殺怪物,而我就要一直被更強大的怪物追殺,誰知道獨眼以上還會出現甚麼?追殺VIP房客的那頭巨力怪物到底是甚麼,我根本不敢想像!

我需要他們,而他們不需要我!

「既然你哋知道啲怪物淨係追住我殺,咁又做咩落嚟?阿賢!係,我之前係沊低過你,但係我唔到最後一刻我都唔會走!你大可以問下阿哲,小韓你都見到,係廚房有八腳出現個陣我有冇縮沙!」我開始有點歇斯底里,「而你呢?你一見到獨眼係間房度淨係針對我一個嚟殺嘅時候,就即刻已經想查清楚我有冇殺過怪,想知道點解我會被怪追殺啫?你呢種心態,擺明就係想踢我走,自私到仆街!如果你哋想我走既話,我冇所謂,講一句說得!」

「講得好啱,」阿哲此時終於開口,「而且,阿賢你又點證明你自己冇殺過怪物,你又唔係下一個Kenny呢?係你反問我之前,我順便講明一點,Kenny可以證明我未殺過任何人同怪物。」

阿賢怒瞪阿哲:「奇哥可以證明我嘅清白!」

「好,但係奇哥而家昏迷緊,亦即係話,你隨時都可以講大話。」

沒錯!阿哲,站在我這邊!我才是領袖,那個阿賢不值一提!

「阿哲,」我搖頭,「奇哥確實說過阿賢從未試過出手。」

他們奇怪地看著我。

「我未講完,但係佢亦都話,佢唔清楚阿賢係遇到佢之前有冇殺過任何怪物。」

「我冇!」

我冷笑了一聲:「邊個知啊?」

小韓說:「唔好再嘈喇!呢一切都只係推斷,無論係Kenny定係奇哥,我哋都唔可以沊低,更何況,我哋仲爭少少就去到船長室,可能去到我哋就會搵到出路呢?而家講定放棄邊個實在太早喇!」

韓妹說完之後,現場都寂靜了好幾秒。

她說得對,我們的目的是找出生路,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只是推測,可能只是碰巧而已——雖然我不相信,只要是稍為有常識的人都看出,獨眼是針對我一人,我不相信小韓沒有看見,她只是不想我們繼續在這裡耗費時間。

接下來,阿賢默不作聲,用力地揹起了奇哥,徑自向樓梯走去。

我懶得自討沒趣,沒有過去幫忙,只是向小韓點頭,然後也步向樓梯。

小韓見阿賢每步都相當沉重,於是過去替他扶住奇哥的身體,可是奇哥差不多有一米七的身高,體重豈會少到哪裡去,多一個女孩幫手也是無補於事。

我看不過眼,想過去幫忙時,阿哲拉住了我,然後他上前幫忙。

「繼續向前行,好快就到。」哲說,讓我在前頭帶路和護航。

經過這一輪的爭執之後,我才發現這艘船上有很多發生的事情都是遵循某種潛規則,只是我們身在其中,難以察覺而已。我相信,殺戮愈多,怪物愈強,而且每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些(或一批)怪物去攻擊某一個殺戮較多的生還者,就像我們在甲板上看到,在船頭被十數隻獵犬圍攻的那些人一樣,那兩名手持斧頭的大漢能夠在獨眼面前纏鬥,恐怕一路上殺死了不少怪物。

不知道是否因為我跟奇哥重創了獨眼的關係,一路上竟然再沒有怪物來襲,我們來到了上層,這是一個貴賓娛樂區域,有各種小型娛樂設施,彈球台等等。

這裡有一個兩米乘兩米的大玻璃窗,應該就是阿哲所說要穿過的窗戶,我隨手拿起了一張木椅,對他們說:「你哋褪後少少。」

我用力一扔,木椅砸碎玻璃窗,碎片紛飛,露出一個很大的出口。

從窗戶爬出船倉外面,這裡有一條隱秘的小徑,長約十數米,在盡頭有另一個窗戶,跟我們穿越的那一個同一式樣,而窗戶外面的鐵地板更有一個通往下方的垂直爬梯。

這段小徑應該是用作緊急逃生用,要不是阿哲找到內部圖,我們還真的找不到路。

十數米不是很長,唯獨是奇哥依然昏迷不醒,搬運他方面需要花費一點功夫。

要是遇上緊急情況,到底應該如何處置奇哥……

我沒再想下去,只是趕緊走向那個窗戶,仔細一看,那片平面玻璃最上方竟然有一個緊急開關,果然是逃生用的。

我掂起腳尖,僅僅碰到那個開關,然後用力一按,整片玻璃頓時向內傾倒,落在地上成為了一片碎花。

跨步而進,同時招呼他們內進。

「到咗喇。」

不知為何,我直覺認為,我們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

但不會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