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田野裡的怒潮

初秋的田野,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潤的泥土氣息,水稻在風中微微晃動,遠處的山脈朦朧在一片薄霧中。惠豐縣的村莊依舊保持著它的平靜,白牆黑瓦的民居在這片農業區域顯得格外質樸。田間小路蜿蜒曲折,像是一條沉睡在大地上的青蛇,將村莊與外界的紛擾隔開。

「你聽說了嗎?他們又抓了幾個想要逃出去的。」張二牛蹲在土堆上,隨手抓起一把乾土,任由它在指縫間滑落。他的語氣帶著些許無奈,眉頭深鎖,眼神卻時不時瞄向遠處那片綠油油的田地。

「是啊,這次是村頭的李老三,他才剛試了一次,還沒來得及過河就被民兵逮回來了,聽說要送去勞改。」劉豐年低聲回應,雙手抱胸,站在張二牛身旁,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與不安。他年紀不大,卻早已見過太多像李老三這樣的命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有田地裡的風聲和不遠處幾隻麻雀的叫聲填滿了這片寧靜的鄉村空氣。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洒在田野間,惠豐縣的鄉村生活如同這樣的天空一樣,時而明朗,時而陰沉。日子平靜卻不安,彷彿藏著無數的暗湧。





「二牛,妳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也會走上這條路?」劉豐年忽然問道,語氣裡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雖然他不曾真正想過要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逼得走投無路,逃港這條路似乎成了很多人的最後選擇。

張二牛笑了笑,露出一口因勞作而略顯黃澄的牙齒,「我倒是想過,但你也知道,這條路可不是人人都能走得了的。看這片田,種了一輩子,想走也走不遠。再說了,香港那麼好,我們去得了嗎?」

劉豐年站在田埂上,手中抓著一捆稻穀,抬頭望向遠處的天際,心中泛起一絲不安。這片土地養育了他,也困住了他。近來,村裡流傳著許多關於合作社的議論,越來越多的農戶對於政府推行的合作社制度感到不滿,許多農民已經開始私下議論要退社。

「豐年哥,今天又要去開會嗎?」一旁的王二寶問道,他是劉豐年的鄰居,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自從加入合作社後,家中的情況並未好轉,反而因為糧食統購統銷,家裡的收入越來越少。

劉豐年歎了口氣,將稻穀捆好放在肩上,低聲道:「是啊,村委會又來催了,說什麼要增加產量,今年的收成全都得交上去,留給我們自己的越來越少。」





王二寶皺了皺眉,「聽說隔壁村的老李家已經退社了,還有好些戶也在打算退社呢。合作社搞了這麼久,也沒見到咱們的日子好過些,反倒越來越難過了。」

劉豐年點了點頭,他明白村裡人的想法,也知道合作社的制度已經讓許多農戶苦不堪言。加入合作社本應該是為了集體增加產量,提高生活水平,但實際上卻事與願違,特別是村裡的那些幹部,仗著自己在縣裡有點權力,肆意妄為,根本不顧村民們的死活。

「二寶,你可別亂說話,這話傳出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劉豐年壓低聲音,提醒著王二寶。最近村裡已有幾個人因為在會上發表不滿的言論被帶走,傳說是被送到了縣裡的「學習班」進行思想改造,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哎,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心裡的氣。」王二寶跺了跺腳,顯得十分焦躁,「你看看咱們這些年下來,田是咱們種的,活也是咱們幹的,可到頭來,糧食大部分都得交上去,剩下的還不夠家裡吃的。再這麼下去,遲早得餓死人!」

劉豐年沒有回答,他的心裡其實和王二寶一樣憤怒,但他更清楚,這樣的情緒在當前的情況下只會帶來麻煩。合作社的高層與縣委的官僚們根本不在乎農民的生活,他們只關心能否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甚至為了表現出「成績」,村裡的幹部們不惜虛報產量,卻將真正的負擔壓在了農民的肩上。





「豐年哥,今天的會還是要在合作社那邊開嗎?」王二寶似乎還不想結束這個話題。

「嗯,縣裡來了人,說要討論明年的種植計劃,還要檢討今年的收成情況。」劉豐年答道,語氣裡透露出一絲無奈。

兩人沉默地繼續向村口走去,途中偶爾遇到幾個同村的鄉親,彼此打著簡單的招呼,臉上卻都帶著一絲陰鬱的神色。自從合作社成立以來,村裡的氛圍就變得越來越沉重。過去大家彼此之間關係融洽,村裡的長輩們互相幫助,年輕人們一起勞作,但現在,許多人因為合作社的問題產生了矛盾,有些家庭甚至因此破裂。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村委會的所在地。這裡是一座簡陋的泥磚房,門口掛著一塊寫著「惠豐縣合作社分社」的牌子,雖然看起來破舊,但卻是村裡最具權威的地方。村民們每次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都得來這裡開會,聽村幹部的指示。

今天的會議特別熱鬧,除了村裡的幹部們,還有縣裡派來的幾個領導,甚至還有兩個從外地來的「專家」。村裡的幾十個社員都聚集在這裡,滿臉不安地等待著會議的開始。

劉豐年和王二寶找了個角落坐下,低聲交談著今天的會議內容。就在這時,村長李三槐走上了台前,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一貫威嚴的聲音說道:「今天的會議非常重要,縣委派來的領導同志會和我們一起討論合作社的未來發展,大家一定要認真聽。」

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縣委書記劉志強走了上來,拿著一份報告開始宣讀。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心和承諾。

「同志們,我們的合作社制度正在穩步推進,這是偉大的社會主義事業的重要一環。根據縣裡的統計,我們今年的糧食產量較去年有所增加,雖然目前還有一些困難,但只要大家堅持下去,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





會場裡一片沉默,只有劉志強的聲音在空氣中迴響。台下的農民們低頭不語,他們心裡很清楚,這份報告與現實之間相差甚遠。許多人家的口糧已經不足,但上級卻還在不斷強調要「增加產量」,這讓他們感到深深的無奈與憤怒。

劉豐年微微皺眉,他知道今天的會議不會輕鬆。果然,劉志強接著說道:「此外,最近有些農戶提出退社的要求,這是極端錯誤的行為!合作社是我們社會主義建設的基石,任何人想要退社,都是在破壞我們的集體事業,這種行為是絕對不允許的!」

台下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許多人開始窸窸窣窣地低聲討論著。退社的聲音在村裡已經傳了很久,但從來沒有人敢公開提起,畢竟這涉及到政治立場的問題。然而,現實的困難讓許多農民越來越無法忍受,他們開始懷疑,這樣的合作化究竟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我有話要說!」突然間,坐在前排的一個老農站了起來。他是村裡的李老三,年過五十,家中有幾個兒女,過去一直是村裡的勤勞榜樣。但自從加入合作社後,他的家庭生活每況愈下,孩子們吃不飽,田地裡的收成大部分被上交,剩下的連養家都不夠。

李老三站起來臉上佈滿了歲月的皺紋,但他目光堅定,語氣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怒火。

「劉書記,我知道合作社是國家的政策,我也不反對集體勞作,但你們說這是為了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可這麼多年了,我們的日子只越來越苦!糧食收成上去的有多少?我們自己留的夠吃嗎?」李老三的聲音在會場中迴盪,打破了那股壓抑的沉寂。

台下的農民們紛紛點頭,低聲交談著。這些問題他們早就私下議論過,只是沒有人敢公開站出來說。今天李老三的發言,無疑點燃了每個人心中的那把火。





劉志強臉色一變,卻強忍著怒氣,冷冷地說道:「李老三,你這是在挑戰我們的政策!合作社是為了大家好,你這樣質疑,是在破壞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

「我不是挑戰政策!」李老三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但你們上頭的領導坐在辦公室裡,有沒有真正來看過我們的日子?我們的田地是我們的命根子,可合作社讓我們失去了對它的掌控!以前我自己種,至少還能吃飽,現在呢?交完糧,我們一家人吃什麼?連討生活的自由都沒了,這是為了誰好?」

李老三的話音剛落,台下的議論聲更大了。許多農民壓抑已久的情緒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他們開始紛紛表達自己的不滿。

「對啊,這樣下去,我們還怎麼活?」

「我家裡的孩子都快餓死了,哪還有多餘的糧食交上去!」

「這合作社根本沒讓我們好過,反倒越來越苦!」

農民們的抱怨聲如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彷彿多年來積累的怨氣終於找到了宣洩的機會。劉豐年坐在一旁,眉頭緊鎖。他心中也有不滿,但更擔心的是,這場會議恐怕不會善了。縣裡的官僚作風他早就見識過了,這些領導們一心追求政績,根本不會在意農民的真實生活。

劉志強臉色鐵青,顯然他沒有預料到會議會演變成這樣。作為縣委書記,他早已習慣了下級的服從與恭維,對於這種公開挑戰權威的行為,他極為不滿。





「大家都冷靜下來!」劉志強拍了拍桌子,試圖壓制住現場的混亂,「我們今天開會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矛盾。退社這件事,我們絕對不允許!不過,如果大家有什麼具體困難,可以提,我們會幫助解決。」

「解決?」李老三冷笑一聲,「你們是怎麼解決的?前幾天我找村幹部反映情況,結果被說成是『思想落後』,還讓我去參加什麼思想改造班。我這把年紀了,難道還要被你們這樣整治?」

劉志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顯然對這種直接的對抗感到十分不耐煩,但又不能輕易動怒。畢竟,農民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一旦處理不當,會引發更大的問題。

就在這時,村長李三槐站了起來,試圖調解這場緊張的局面。他笑著說:「老三,你先別激動,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慢慢說。我們也是為了大家的生活著想,合作社是國家的政策,我們不能違背,但有什麼實際的困難,我們可以一起商量解決嘛。」

李三槐的話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劉豐年心裡很清楚,這不過是緩兵之計。這些村幹部平日裡對上級阿諛奉承,對下級卻敷衍了事,他們真正關心的從來不是農民的死活,而是自己的官位能否穩固。

「三槐,你少在這裡打圓場。」李老三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我就問你,這糧食交上去了,我們吃什麼?你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嗎?」

李三槐一時語塞,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顯然沒有想到李老三會這麼直接,當著縣委書記的面質問他。





會場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種沉默壓抑得令人窒息,每個人的心裡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劉豐年忍不住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然後緩緩開口:「劉書記,三槐說得沒錯,我們也不是反對合作社。只是這幾年來,我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村裡的收成本就不多,糧食統購統銷後,剩下的根本不夠我們糊口。退社不是為了反對國家政策,而是為了保命。我們能不能有更多的自主權,讓我們有一條活路?」

劉豐年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平靜的力量。他知道自己說的話不會立刻改變什麼,但他希望能讓現場的氣氛稍微緩和一些,畢竟,這場對峙如果繼續升級,最終吃虧的還是農民。

劉志強看向劉豐年,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知道這些問題的確存在,也知道農民們的抱怨不無道理,但作為縣委書記,他有著更大的壓力——來自上級的壓力。他必須保證合作社的正常運行,否則他的政績將受到影響。

「大家的困難我理解。」劉志強沉聲說道,「但合作社是國家的政策,我們不能輕易改變。糧食的問題,我們會回去向上級反映,看看能不能在統購統銷上給大家一些靈活的調整空間。但退社的事,絕對不行!」

劉志強的態度雖然稍稍軟化,但核心問題並未解決。農民們的情緒依然緊繃,這場會議並沒有帶來他們想要的結果。

劉豐年默默坐了下來,心中充滿了無奈。他知道,這樣的會議只是一種形式,真正的問題依然懸而未決。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農民們的不滿情緒只會越來越強烈。

台下的農民們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許多人臉上帶著失望與憤怒。這場會議,沒有解決他們的困境,反而讓他們更加感到無力。劉豐年看著人群漸漸散去,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只會更加艱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劉豐年走出村委會,站在空曠的田埂上,望著遠處的夕陽。他知道,這片田地曾經是他們的希望,但如今,它似乎成了他們的牢籠。

風中傳來了一聲聲低沉的鳥鳴,彷彿在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無數故事。劉豐年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家裡走去。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也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向哪裡,但他明白,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中。而他,將不得不面對這場風暴的來臨。
夜幕逐漸降臨,田間的風變得更加涼爽,像是在無聲地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某種變故。劉豐年一邊往家裡走,一邊回想起今天會議上的場景,心裡無比沉重。合作社成立的初衷本來是為了讓大家一起耕作,互相幫助,共同增產,但現在的現實卻是,大家的糧食越來越少,農民們的生活越來越困苦。

村裡的勞動分配制度也成了新的矛盾焦點。早年還是單幹時,每個家庭自己耕種自己的田,收成多少都是自家分內的事。但自從加入合作社後,土地變成了集體的,勞動成果也得按照工分分配。問題是,合作社裡的工分制度不公平,一些有權有勢的家庭明明出工不多,卻能得到高工分;而那些真正辛苦勞作的農戶,卻因為各種理由被壓低工分,糧食分配自然也少得可憐。

劉豐年知道,村裡不少人已經對這種分配方式心生不滿,但因為怕得罪村幹部和縣裡的領導,大家只能私下議論,表面上還得繼續忍受。今天李老三在會上公開質問劉志強,無疑是給這場積壓已久的矛盾點燃了導火索。

走到村口,劉豐年聽見一陣吵鬧聲傳來,抬頭一看,幾個村民圍在一起,似乎在激烈地爭吵。他趕緊走了過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家明明今天少出了一個人,憑什麼工分跟我們一樣!」人群中,王二寶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他指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臉上滿是怒火。

「我們家沒少出人,今天我媳婦不舒服,村裡批准她休息一天。再說了,工分是村裡幹部定的,你不服去找他們說理!」那瘦小男人也不甘示弱,雙手叉腰,回應道。

「少來這一套!村裡誰不知道你和村長他們關係好,工分都是他們偏袒你們家的!」王二寶憤怒地說,「你們不出力還拿這麼多糧,咱們出力的人怎麼活?」

周圍的村民們紛紛議論起來,有的點頭附和王二寶,有的則小聲勸阻,讓他別鬧得太大。劉豐年心裡一沉,這種矛盾在村裡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合作社的勞動分配本就不公平,尤其是幹部們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的親戚朋友謀利,使得村民們的怨氣越來越大。

「都別吵了!」劉豐年上前一步,試圖調解,「有話好好說,別鬧得這麼大。咱們都是一個村的,沒必要鬧得像仇人一樣。」

王二寶看了看劉豐年,情緒稍微平息了一些,但臉上的不滿仍然清晰可見。「豐年哥,你也知道這裡面的事。我們辛苦一天,工分卻總是不如他們那些和幹部有關係的人,這還怎麼讓人心服口服?」

劉豐年無奈地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這些情況,但他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是靠爭吵就能解決的。這些年來,合作社的制度已經變得越來越腐敗,村裡的幹部們根本不關心普通農民的困境,反而利用職權撈取私利。

「我知道你們有怨氣,但再鬧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今天劉書記剛在會上說了,退社的事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想其他辦法,看看能不能跟村裡的人商量,至少把工分制度搞得公平些。」

「公平?」王二寶冷笑了一聲,「你去跟村裡那些人說公平,看看他們聽不聽?豐年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想為大家好,但這種事不是說說就能改的。這麼下去,咱們遲早會被他們逼得活不下去!」

劉豐年沉默了。他明白王二寶的憤怒,也知道這些問題不會輕易解決。合作社的制度已經深深根植於村裡的每個角落,想要改變,必須得有更大的力量。但現在,他們能做的只有忍耐,或者尋找一個更安全的機會來反抗。

「先回家吧,天都黑了,明天再看看怎麼處理這事。」劉豐年拍了拍王二寶的肩膀,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王二寶嘆了口氣,終於不再爭吵,轉身朝著自家方向走去。其他村民也紛紛散開,但從他們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這場爭執遠未結束,村裡的矛盾已經達到了不可忽視的程度。

劉豐年站在原地,看著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這片土地上積壓的怒火已經無法輕易平息,而接下來,可能會發生更大的動盪。

回到家裡,劉豐年的母親正坐在灶台前燒火,鍋裡煮著一些簡單的米粥。這是他們一天的晚餐,幾乎沒有什麼油水,但也只能將就著吃。

「娘,今天怎麼沒見你出去走走?」劉豐年放下手中的農具,走到母親身邊問道。

母親咳嗽了幾聲,顯得有些疲憊。「我這老毛病又犯了,最近天氣變涼,骨頭疼得厲害,哪裡還有力氣出去?」

劉豐年眉頭一皺,心裡不禁一陣酸楚。自從父親去世後,家裡的重擔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肩上,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但家裡的糧食卻越來越少,根本無法供應她足夠的營養。

「娘,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沒有藥能給你緩解一下疼痛。」劉豐年說著,卻心知肚明,藥材也是奢侈品,在當前的情況下,他們根本買不起什麼像樣的藥。

「不用了,孩子,娘這身體沒什麼救了。你自己也別太操心,現在咱們家也不容易,你可不能把身體也給累壞了。」母親用她那雙佈滿老繭的手輕輕拍了拍劉豐年的肩膀,眼神中透著慈愛。

劉豐年沒再多說什麼,默默地吃著那碗幾乎沒有味道的米粥。這樣的日子,他早已習以為常,但他知道,這樣的生活再繼續下去,他們很難有出頭之日。

夜深了,村莊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只有幾聲微弱的狗吠聲從遠處傳來。劉豐年躺在破舊的木床上,睜著眼望著屋頂,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村裡的矛盾已經越來越深,合作社的勞動分配問題不解決,農民們的生活只會越來越難過。那些幹部們仗著自己有權有勢,將農民的血汗當作自己政績的基礎,這樣的情況,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

劉豐

年想到了退社,這已經是許多農民心中的最後選擇。村裡私下裡已經有不少人打算退出合作社,重回單幹的老路,但這條路也充滿了危險。一旦被縣裡發現,輕則被批評教育,重則被視為「反革命」處理,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他也知道,如果繼續留在合作社,恐怕自己和家人遲早也會被這種不公平的制度壓垮。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灑在地上,映出一片冷冷的白光。劉豐年翻了個身,緊緊攥住手中的被子,心裡湧起一陣無力感。這片土地是他的根,但如今,它卻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和無數農民困在其中。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田間的稻穗在夜色中搖曳著,彷彿也在低聲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痛苦與不甘。

就在劉豐年迷迷糊糊即將入睡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猛地坐起身,心跳加速。這個時間,誰會來敲門?

「豐年哥,快開門!」是王二寶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

劉豐年趕緊披上衣服,走到門口打開了門。門外的王二寶氣喘吁吁,臉上滿是慌亂。

「怎麼了,這麼晚?」劉豐年問道,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才村裡來了幾個縣裡的人,把李老三帶走了,說是他在會上造謠鬧事,破壞合作社的穩定!」王二寶急切地說,「你說怎麼辦,這事鬧大了!」

劉豐年心頭一震,果然還是來了。他知道,李老三今天在會上的發言已經觸及到了縣裡的敏感神經,而這樣的結果,也許他們早該料到。

「李老三怎麼樣了?他們把他帶去哪了?」劉豐年壓低聲音問道。

「不知道,帶到村委會去了,還有幾個民兵看著,說是明天一早就送到縣裡去。」王二寶顯得非常焦慮,「這可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救他?」

劉豐年皺緊了眉頭,心裡開始迅速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應對。如果李老三真的被送到縣裡,那情況就麻煩了。縣裡的幹部一向強硬,特別是在這樣的政治問題上,一旦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後果不堪設想。

「先不要輕舉妄動,等明天看看情況再說。」劉豐年壓住心中的焦急,冷靜地說,「這事鬧得越大,對我們越不利。現在村裡的人心已經不穩,再出點什麼事,恐怕咱們都得跟著遭殃。」

王二寶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些焦慮,但他也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不能亂來。

「那……我們就這麼看著?」王二寶不甘心地問。

「不,我們得找個辦法,先拖住他們,不能讓李老三出事。」劉豐年目光堅定,心裡已經有了些計劃。

「好,聽你的。」王二寶深吸一口氣,點頭道。

兩人匆匆商量了幾句,隨即各自回到了家裡。夜色依舊寧靜,只有稻穗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低聲哀鳴。

矛盾正在加劇,而這片看似平靜的田園,已經孕育出了一股無法控制的怒潮。

夜色中的惠豐村彷彿被一層厚厚的黑紗籠罩著,風聲在村頭的老榕樹間呼嘯,仿佛無數低語在耳邊呢喃。劉豐年躺在床上,腦海中仍不斷回放著王二寶剛剛告訴他的事情。李老三被帶走的消息像一顆石頭,沉沉壓在他的心口。

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心中充滿了擔憂與困惑。李老三的遭遇,讓他更加清楚地認識到,眼下的局勢已經危機四伏。合作社的高壓政策,縣委會領導的冷漠與強權,這些問題早已埋下了隱患,而農民的忍耐也即將走到極限。

這時,從窗外傳來了母親的咳嗽聲,劉豐年皺了皺眉,心頭更加沉重。家裡的困境,母親的病痛,還有糧食的短缺,這一切讓他無法再袖手旁觀。他明白,僅靠村裡和縣裡的所謂「解決方案」,根本無法改變他們的處境。

突然,劉豐年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香港**。

這個名字在村裡人的私下對話中時有提及。據說那裡生活富裕,充滿機會,許多逃到那裡的人都過上了更好的日子。那是一片遠離貧困和政治壓迫的淨土,一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村裡人說得最多的是,香港那邊的工廠多,工作好找,最重要的是,糧食不再像這裡一樣受到控制。劉豐年曾聽一個從外縣來的老農悄悄講過,有人家裡的親戚成功偷渡到了香港,如今已在那裡定居,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他們不再擔心糧食不夠,也不用為了分工分糧而爭吵不休。

「難道,我們真的應該考慮離開這裡?」劉豐年喃喃自語,他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強烈的渴望,這種渴望來自於他對自由與生計的迫切追求。

但這條路並不容易。偷渡到香港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沿途充滿了變數和風險。村裡也曾有人試過,但成功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數人在半路上就被民兵抓了回來,甚至有些人命喪海上。

「但留在這裡,還能有什麼出路?」劉豐年無聲地問自己。當前的困境讓他難以再對現狀抱有希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忍耐下去了。李老三的遭遇或許只是開始,未來更多的村民將被捲入這場鬥爭中。

他翻身坐起,凝視著窗外昏暗的夜色。夜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像是遠方在呼喚著他,讓他想起那片海,那個傳說中的香港。

劉豐年知道,這個念頭一旦在心裡扎根,就很難再驅散。他心中開始悄然計劃著:如果退社無法改變命運,如果留在村裡只會陷入更加沉重的壓迫中,那麼也許,有一天,他會踏上那條通往南方的路,尋找屬於他的生機。

但那一天,還遠未到來。

天色漸亮,隨著晨曦的微光逐漸撥開夜的陰霾,劉豐年心中那一絲不安的念頭似乎也隨之散去。這一天又要開始了,合作社的生活還在繼續,而他能做的,只有繼續忍耐與觀察。

接下來的幾天裡,村裡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李老三被帶走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許多農民心中都充滿了恐懼,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是下個目標。退社的議論雖然仍在進行,但變得更加隱晦和小心。每個人都知道,現在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當作「破壞集體主義」的反革命分子對待。

在這樣的壓力下,村民們的情緒越來越壓抑,合作社裡的勞動成果分配矛盾也隨之加劇。一些與幹部關係密切的家庭依然佔據著高工分,糧食分配相對較好,而那些真正辛勤勞作的農民,卻連養家糊口的糧食都得不到。這種不公正的現象,讓村裡人的怨氣越來越重,幾乎到了爆發的邊緣。

「你們這麼搞,遲早會把人逼瘋!」王二寶再次在田間和幾個村民爭吵,這次他指責合作社的分配制度不公平,認為村幹部們利用職權為自己謀利。

「你說得簡單,工分是村裡幹部說了算,我們能怎麼辦?」一個中年漢子苦笑道,「我們上面有人護著他們,說什麼也沒用。」

「咱們不退社,還能有活路嗎?」王二寶憤憤地說,「乾脆,我們學李老三,也一起反抗!這樣下去,大家都得餓死!」

劉豐年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這些話。他的心情同樣沉重,眼前的局勢已經越來越失控。即便他一直試圖保持冷靜,但他也知道,這片土地上的壓迫已經無法再被忍耐太久。

而那個通往南方的念頭,越來越頻繁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香港,像是一盞遠方的燈塔,在他的內心深處閃爍著。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真的會鼓起勇氣,帶著母親,跨過那條海灣,去尋找屬於他們的未來。

但他明白,這條路充滿了未知的風險,只有當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的時候,他才會選擇冒險去闖一闖。而現在,他只能繼續在這片泥濘的田園中,艱難地維持著現狀,等待著時局的變化。

風中的稻穗仍在輕輕搖曳,似乎在低聲訴說著這片土地上正在醞釀的怒潮。而這股怒潮,終將掀起一場難以逆轉的風暴。

幾天後,秋雨來得突然,將田地沖刷得泥濘不堪。村子裡一片靜謐,只有稀稀落落的腳步聲迴盪在狹窄的土路上。這一天,合作社的工地因為天氣原因暫時停止了勞作。劉豐年趁著這片刻的清閒,來到村口的老槐樹下,和幾個村民隨意閒聊。

「最近天氣不對勁啊。」王二寶捋了捋濕透的衣袖,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際,顯得有些煩躁。「今年的收成已經不行了,這樣下去,連來年的種子都沒了。」

「不止是天氣,合作社的事也越來越亂了。」李大柱嘆了口氣,手裡揣著個破舊的煙斗,緩緩吸了一口,「說是要多勞多得,可我們幹得那麼辛苦,糧食還是分不到幾口。」

眾人沉默了片刻,心裡的無奈與不滿早已淤積成河。此時,從不遠處村支書李三槐家裡傳來一陣輕柔的旋律。這旋律有些奇怪,與平日裡從縣裡電台播放的那種宣傳歌曲截然不同。

「你們聽!」王二寶豎起耳朵,疑惑地說,「這什麼聲音?」

幾個人頓時安靜下來,側耳聆聽。那是從李三槐家裡傳出的,隱隱約約透過關著的門窗傳來,聲音很低,但可以聽清楚是一個女人的歌聲,語言和他們平時聽到的官話不一樣,像是粵語。

「這是……粵語歌?」劉豐年皺起眉頭,心中隱隱生出一股疑惑。他平時聽過一些粵語的方言,可這種旋律和語言的搭配,讓他感到非常陌生和新鮮。

「李三槐這老頭子,平時不是一直在聽縣裡的電台報告嗎?怎麼今天聽這種東西?」李大柱低聲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我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電台。」王二寶咕噥了一句,眼神充滿了好奇。

那音樂飄飄忽忽,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讓人不自覺地想靠近去聽個究竟。幾個村民忍不住湊近了李三槐的房子,雖然雨還在下,但大家都顧不上濕透的衣服,隱藏在牆角,屏住呼吸細細聽著。

突然,音樂停頓了一會兒,緊接著傳來了播音員的聲音,語速很快,聲音柔和卻帶著一些他們不熟悉的腔調。「各位聽眾,您正在收聽的是香港電台,接下來為您帶來的是粵語流行金曲……」

劉豐年心頭猛地一震,**香港電台**?!

這不正是那些偷渡者口中常提到的那個遠方的電台嗎?劉豐年心中湧起一陣激動。香港,這個他一直以來只能從他人口中聽到的地方,竟然通過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方式出現在了他眼前。這個電台的音樂和語言如此不同,帶著一股自由的氣息,與他們平時聽的那些革命歌曲完全不一樣。

「是香港電台!」王二寶也壓低聲音驚呼道,眼神中充滿了興奮與疑惑,「李三槐怎麼會聽這個?他不是最反對我們提香港的事嗎?」

「別說話,聽下去。」劉豐年輕輕示意,心中也湧起了無數疑問。香港電台,竟然在這麼一個村支書家裡悄悄地響起來,這背後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連那些掌握權力的人也開始對香港有了興趣?

隨著節目繼續,劉豐年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他從未聽過這麼輕鬆、自由的音樂。這些粵語歌聲,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同的世界,那裡似乎沒有他們這裡的壓迫,沒有合作社的糾紛,也沒有糧食短缺的恐懼。

音樂聲慢慢消失了,接下來播音員又開始介紹一些當地的新聞和廣告。這些內容聽起來和他們平時在縣裡電台聽到的完全不同,語氣輕鬆,新聞話題也更加貼近日常生活,沒有那種嚴肅的政治宣傳。即使是普通的廣告,都帶著一股活力與生機,仿佛在向他們展示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個世界……和我們的不一樣啊。」李大柱嘆了口氣,語氣中透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向往。

劉豐年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他知道,這樣的電台節目雖然僅僅是透過幾句話和幾首歌,但它卻打開了一扇窗,讓他看到了另一片可能的天空。

「或許,香港真的是一條活路。」劉豐年低聲自語,眼神中燃起了一絲決心。

此時,李三槐家裡傳來了腳步聲,幾個村民急忙散開,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村支書的房子。他們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每個人的心裡都埋下了那股從未有過的激動與疑問。

那晚,劉豐年躺在床上,耳邊似乎還迴盪著香港電台那令人神往的歌聲。他知道,這個夜晚改變了他對未來的看法,也讓他內心那個通往南方的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香港,這片從未親眼見過的土地,正如那電波中的音樂,帶著一絲神秘與誘惑,等待著他去發掘與探索。

在這片田園中醞釀的怒潮,或許不僅僅是針對合作社的制度和不公,更是農民們內心深處對於自由與生存的渴望。而香港,似乎正是那股怒潮最終要流向的方向。

翌日清晨,村裡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天色陰沉,風中帶著一股濕冷的寒意,彷彿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村裡人私下裡已經開始小聲議論著李三槐的事——**村支書竟然聽香港電台**,這在平日裡是極其不尋常的事情。過去,任何涉及香港的話題都是敏感的,尤其是從電台裡聽到關於香港的消息,這更是村民們避之不及的禁忌。

劉豐年走在村道上,迎面遇見了王二寶,對方面露焦慮,匆匆迎了過來。

「豐年哥,你聽說了嗎?」王二寶壓低聲音,語氣顯得既興奮又有些驚慌。

「什麼事?」劉豐年心裡隱隱有了預感,但還是裝作不知。

「聽說村裡幾個人昨天晚上都在支書家門外偷聽到香港電台了!現在村裡人開始傳言說李三槐自己也想退社,他背後肯定有什麼打算!」王二寶興奮地說。

劉豐年眉頭微皺,心中更加警覺。昨天晚上他也聽到了香港電台的播音,那熟悉而陌生的粵語歌聲和節目內容讓他心裡打開了一扇窗。但如今,這件事被村裡人廣泛討論,甚至和村支書退出合作社的事聯繫到一起,這讓局勢變得更加複雜和危險。

「李三槐退社?這不太可能吧?」劉豐年皺眉問道,「他可是村裡的支書,怎麼會帶頭退社?」

「不只是村裡的人說,他自己也曾私下透露過不滿,說合作社搞得他也受不了。他這些年自己分的糧食都比不上以前單幹的時候,更別說他還有幾個孩子要養。」王二寶歎了口氣,語氣中多了一絲無奈。

這番話讓劉豐年心裡一驚。如果連村支書都對合作社失去信心,這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雖然李三槐平日裡作風頗為強硬,但合作社成立後,村裡人對他的滿意度明顯下降,特別是在糧食分配和勞動工分上,幹部的特權越來越讓人心生怨懟。

就在此時,村裡傳來一陣喧鬧聲。幾個人急匆匆朝著村委會方向走去,劉豐年和王二寶對視了一眼,也不由得跟了上去。

走到村委會外,劉豐年發現已經聚集了一群村民。他們正圍著李三槐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氣氛顯得異常緊張。李三槐站在台階上,臉色陰沉,雙手緊握,似乎在強壓著內心的不安。

「李支書,你自己是不是也不想幹合作社了?我們聽說了,你昨天晚上在家裡聽香港電台,這是什麼意思?」一個高個子的中年農民大聲質問道,語氣裡充滿了質疑與不滿。

「對啊,支書,你自己帶頭聽香港的電台,是不是也覺得合作社搞不下去了?」另一個村民跟著附和,群情激憤。

李三槐臉色大變,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會如此迅速地傳遍整個村子。香港電台的事情本來只是他個人的一點私下行為,卻沒想到被村民們逮住,還與退社這件事聯繫在一起。

「胡說八道!」李三槐強壓住心中的慌亂,沉聲道,「我只是偶爾調到那個頻道,看看外面在播些什麼,這跟我是否退社毫無關係!」

但他的解釋顯然無法讓眾人信服。對於村民們來說,合作社的矛盾早已積壓許久,如今村支書這個「表率」竟然也涉及香港的電台,這讓他們心中的不滿情緒進一步被激化。

「支書,你自己都聽香港的消息,還要我們死心塌地跟著合作社?你覺得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王二寶忍不住開口,語氣裡充滿了憤怒。

「就是!我們這些年吃不飽穿不暖,還得不停幹活,工分也分不到我們手上。你們幹部過得好,我們這些農民呢?」另一個村民也激動地說道。

李三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他試圖保持鎮定,但從村民們的語氣和眼神中,他感覺到這場對抗已經無法輕易化解。

「大家冷靜點!」他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慮和威嚴,「合作社的問題我們可以解決,糧食的事我會上報給縣裡,至於香港電台的事,你們不要胡亂揣測!我李三槐從來沒有想過退社,這只是誤會!」

然而,他的聲音淹沒在村民們的質疑和抱怨中。合作社的分配問題、工分的不公平、糧食短缺的現實,這些矛盾早已在農民們心中醞釀多時,如今只是借香港電台這件事爆發出來。

「支書,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王二寶指著李三槐,毫不客氣地說,「你自己日子過不下去,就想著退社,然後偷偷溜去香港過好日子。可我們呢?我們能去哪?我們還得在這裡繼續餓肚子!」

這番話如同一把火柴,徹底點燃了現場的怒火。村民們紛紛開始高聲抗議,場面變得更加混亂。劉豐年站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這一切。他知道,這場衝突已經無法輕易平息,村裡人心中積壓的憤怒不僅僅是針對李三槐一個人,而是針對整個合作社的制度和當前的生活困境。

「退社,退社!我們要退社!」有人開始高呼,其他村民也紛紛響應。

李三槐臉色鐵青,這個局面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心裡非常清楚,退社運動一旦蔓延開來,不僅他的職位不保,整個村子也會陷入更大的動亂。他試圖壓制住群眾的情緒,但此時的他,話語已經無法再產生任何影響。

「大家安靜!」突然,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打破了喧鬧。

劉豐年走上前來,眼神堅定,面對群情激憤的村民們,他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冷靜下來。雖然他的身份並不特殊,但在村裡一直以來,他的理性和謹慎讓村民們對他頗有好感,因此不少人願意聽他的話。

「大家的情緒我理解。」劉豐年語氣平和,卻帶著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合作社有問題,我們的生活也確實難熬。但我們不能因為一時的怒火就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我們可以討論,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不是在這裡吵來吵去,讓村子變得更加混亂。」

他的話讓現場稍微安靜了一些,雖然村民們心中依然充滿了憤怒,但至少暫時停止了抗議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真正能代表我們利益的方案,讓我們的日子能過得下去。」劉豐年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堅定,「如果縣裡不能給我們滿意的答覆,我們再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但現在,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村民們互相看了看,似乎開始思索劉豐年的話。他們的情緒雖然還未完全平息,但也逐漸意識到,繼續這樣下去可能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李三槐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雖然他心裡依然對劉豐年懷有戒備,但也知道他此刻的出面避免了局勢的惡化。

「大家聽我說,我會去縣裡報告你們的情況,爭取更多的糧食和公平的工分分配。」李三槐重新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妥協,「但退社這件事,絕對不能輕易提起。這是上級的政策,誰違反,誰就要承擔後果。」

眾人再度陷入沉默,雖然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番話不過是敷衍之詞,但眼下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劉豐年站在人群中,心中卻依然翻湧著。香港電台的聲音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是遠方自由的呼喚。而這片田園中的怒潮,終究還是會卷起更大的波瀾。

幾天後,村支書李三槐終於從縣城回來了。這幾天裡,村裡的氣氛一直壓抑而緊張,村民們都在等待李三槐帶回來的消息。他們期盼著,他能為村裡的糧食分配和工分制度帶來一些改變,給大家的生活帶來一絲轉機。

一早,李三槐就在村委會召集了全村的主要社員開會。村裡的廣播喇叭嗡嗡作響,召集所有人到場。劉豐年和王二寶等幾個村民一早便來到了會場。大家的臉上都寫滿了期待,但同時也充滿了懷疑。

李三槐站在台前,臉上掛著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夾克,看起來精神抖擻,仿佛縣裡的事情根本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壓力。

「同志們!」他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些許威嚴,雙手插在腰間,環顧四周,「這次我去縣裡開會,專門為我們村裡的合作社和糧食分配問題做了反映。縣裡的領導非常重視,指示我們要更加努力地完成今年的生產目標,並承諾在糧食調配上會給我們一些政策上的支持。」

他這一番話,聽起來倒是中規中矩,但台下的村民們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的滿意。這種套話他們已經聽得太多了,什麼「縣裡重視」、「上級關心」,每次開會都會提,但從來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

王二寶忍不住站了起來,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李支書,這次縣裡到底給了我們什麼實際的東西?我們村裡的糧食分配問題什麼時候能解決?我們可不想再聽那些空話!」

眾人紛紛點頭,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李三槐。大家心裡都知道,這次李三槐去縣城的結果關乎著他們今後的生活,如果依然是這些虛無縹緲的承諾,那麼村裡的矛盾只會繼續惡化。

李三槐的臉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掛上了笑容。他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不要急,然後慢悠悠地說:「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縣裡的領導還在研究。這些問題我們自己也得努力解決,不能什麼都指望上面啊。上面也有上面的難處,大家要理解。」

「什麼難處?」王二寶冷冷地追問,「我們這幾年天天在地裡幹活,糧食越交越多,留給我們的越來越少。這不是我們的問題,是你們上面搞的政策有問題!既然縣裡重視,你為什麼沒能給我們帶回點實際的好處?」

李三槐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村民們的情緒這麼快就爆發了出來。他本來想用幾句套話唬弄過去,但看來現在沒那麼容易了。

「大家不要急,這事情得一步步來。」李三槐強行穩住陣腳,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縣裡的事情需要時間,這次我去也不光是為我們村裡跑的,還得協調其他村的合作社問題。這不光是我們一家村子的事,大家要有耐心。」

然而,這番話並沒有讓村民們平息下來,反而激起了更大的不滿。許多人開始低聲議論起來,甚至有幾個性急的農民已經忍不住站起來指責李三槐。

「你這幾天到底幹什麼去了?我們還聽說你去縣城旅遊了幾天!」一個年輕的農民忍不住高聲喊道,「我們在這裡苦哈哈地幹活,你跑出去享福,回來就拿這些話來敷衍我們?」

這句話像是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現場的氣氛。村民們紛紛開始指責李三槐,有的人甚至直接指責他貪圖享樂,根本沒把村裡的困難當回事。

「對!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去縣裡開什麼會,就自己跑去玩了?要不然為什麼我們什麼實際的結果都沒看到?」

「合作社根本就是為了你們幹部自己撈好處,我們天天受苦,分到手的糧食還不夠餵豬!」

「李支書,你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眾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現場幾乎陷入了混亂。劉豐年站在人群中,感受到這股洶湧的怒火,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對李三槐的個人不滿,更是對整個合作社制度的不滿與失望。幾年的合作化運動,讓村民們的生活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得更加困難。而如今,連村支書都開始利用權力為自己謀取私利,這讓大家的耐心徹底告罄。

「大家冷靜一點,先聽他怎麼解釋!」劉豐年終於開口,試圖暫時平息眼前的混亂。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個時候顯得異常有力,村民們漸漸安靜下來,將目光重新投向李三槐,等著他的回應。

李三槐的臉色鐵青,顯然他已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知道,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村裡的情況可能會進一步失控。但同時,他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根本沒去為村裡爭取什麼,只是藉著開會的機會出去享了幾天清福。

「我……」李三槐的聲音開始顫抖,他顯然還在掙扎著找理由,「我去了,也跟縣裡的領導反映了問題,但這些事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大家要再給我點時間,我保證會想辦法爭取更多的利益。」

這番話一出口,台下的嘲笑聲和議論聲又響了起來。大家都聽得出來,這不過是他推諉責任的藉口而已。

「再給你時間?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王二寶再次站了出來,毫不客氣地質問,「你自己去縣城享福,回來就拿這些套話糊弄我們,你當我們是傻子嗎?」

「就是!你說的那些話我們聽過太多了,我們現在要的是實際的東西!」

村民們紛紛響應,情緒再次高漲起來。

李三槐此刻已經無法再掩飾內心的慌亂,他的臉色變得慘白,雙手不斷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他知道,自己這次徹底失去了村民們的信任。

劉豐年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知道,這場矛盾不會輕易結束。村民們的不滿情緒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合作社的制度已經無法再維持下去。而李三槐這次的失敗,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隨著眾人的抗議聲越來越大,劉豐年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又一次想到了那個遠方的香港電台。那天晚上聽到的粵語歌聲,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召喚,讓他無法忘懷。而如今,眼前這片泥濘的田地,正在被內部的矛盾和外部的壓力撕裂。

他知道,這場風暴還遠未結束,真正的怒潮,正在醞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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