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線走廊gl: 1.奧馬哈海灘
1944年6月6日,歷史上‘The D-Day’,霸王行動的第一天,數以十萬計的盟軍士兵乘坐前僕後繼開赴納粹控制的海岸。我叫南西-南西‧路特斯,也是其中渺小的一員。
隱約的,從晨霧的另一端傳來隆隆的砲聲和轟炸聲,與身後戰艦的砲聲相比顯得相當微弱,只有在身後的砲擊的間隔中才能聽得見。登陸艇的上方也不斷傳來飛機引擎的轟鳴,那些海軍的守護神像是巨大的黃蜂,發出在此刻令人煩躁的嘯叫。
南希抬起頭,從登陸艇最前端的擋板上方朝奧馬哈海灘的方向望去,黃白炸裂光像是隔著厚厚塑膠簾子的蠟燭火焰,在晨霧的對面連成一片。航空火力準備剛過去不久,德國人就開始反擊,這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不知道雅蓮怎麼樣了……跳傘過了這麼久,也許她的飛機已經返航了。
「我說,路斯特中士,那些轟炸機看來是白去了一趟,這才幾分鐘,德國佬的火力看起來一點也不虛啊。是不是希特勒聽聞我們'大紅一師(Big Red One)'的名字害怕了把柏林的納粹都搬到這裡來了吧,真是熱烈的歡迎。
「是嗎?」南希從擋板上方收回目光,對著身後剛剛在開玩笑的查科勒中士轉過頭,「你怎麼知道,是不是連柏林都去過了?」
她本來想要裝作輕蔑的語氣,但是緊張而厚重的喘息讓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嘲笑。
「我要是去過柏林,相信我,戰爭早就結束了。」查科勒輕笑著,他的聲音要自然得多,作為第一排的排長和登陸艇裡唯一一個曾經在北非負傷過的老兵,他看起來比一般戰士更放鬆,而這種放鬆幾乎是一種特權。
「那些101空降師的兔崽子就算直接跳到奧德河畔也肯定沒有我跑得快,希特勒的腦袋肯定是我的。」他繼續吹著牛,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看起來毛毛糙糙的雪茄。剛把雪茄塞到嘴裡,側向氣流捲起的波浪就打在登陸艇的一側。劇烈的搖擺似乎是讓他咬到了舌頭,那支雪茄從他嘴裡掉了出來,滾到了登陸艇的後面。
「見鬼……嘿,那個誰,那個——帕拉馬,把我的雪茄撿一下……」查科勒扭頭朝後面大著舌頭喊著。
「對……對不起,中士……我做不到。」年輕的聲音哆嗦著,可以明顯的感受到恐懼的氣息從登陸艇的後面擴散開來。
「你小子——」
有人在嘔吐。
「你給我閉嘴,查科勒,你要是能把希特勒的鼻毛挖出來給我,我就向營部申請讓他們給你一整箱的好雪茄。」
南希這才發現George Co.的連長也在這艘LCVP登陸艇里,心里多多少少沒有那麽緊張了。
「對不起,長官,做不了這交易。」查科勒朝著後面擺手,他的M1步槍幾乎頂在南希的腰上,「如果能把希特勒的鼻毛揪下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羅斯福,讓他怎麼也給我封個少將,再讓我挑兩個法國妞,和她們住到紐約去。
「你想得美。」南希大聲說著。
「你就看好吧。等我到巴黎,肯定有的是美人投懷送抱。」
南希心裡清楚,連長和查科勒都是想讓一艘船上的兄弟稍微放鬆一些才一唱一和地在那開玩笑。但登陸艇裡的空氣比想像的還要凝重,回應這些的只有全員沉重顫抖的呼吸和個別天主教基督教徒默念著禱告詞的聲音。
特別在這時候,南希特別不喜歡禱告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詛咒。
「所有人聽好了,一到達海灘,不要尋找掩體,直接朝堤岸前進。風浪很大,我們可能要涉水才能到陸地,注意你們槍械的干燥——查科勒,一到地方你就帶著弟兄們用爆破筒把路徑上的鐵絲網炸開。
「明白。」
「路線我們已經模擬了很多次了,我完全相信大家的能力!」
連長鼓舞人心的話語成功提振了大家的士氣。「保護好我們的小天使南希,她要是受了傷我第一個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聽到沒。待會跟我後面別受傷了,我可不想上軍事法庭。」查科勒低聲說,拍了一下南希的臀部。
「滾開。」南希用手肘戳了他一下,查科勒摀著胸口裝作劇痛模樣呲牙咧嘴。正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只聽船後一聲吶喊。
「450碼!——」運輸兵大喊。
所有人都低著頭,頭盔下的臉都是汗水。
「我說路特斯——」
劇烈的爆炸聲從側面傳來,南希猛的扭過頭去,是B連3排的登陸艇在爆炸聲中化成了火球。大多數士兵都死在了爆炸裡,只有幾個身體殘缺的被火焰包裹著的可憐蟲在掙扎著,試圖跳進海裡。
一瞬間,在離海面不到一哩的德軍防禦火力全開,隔著晨霧朝著盟軍密集的登陸艇編隊傾瀉著子彈和砲彈。水面的爆破聲和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的聲音不絕於耳。
船艙裡原本凝重的空氣一下子躁動起來,緊張的喘息和軍服的摩擦聲音更頻繁。
「把你們的頭低下!」連長大聲喊著,聽起來很緊張。
「真是見鬼……」南希身邊的傢伙不停地顫抖著,手裡的步槍隨著手臂的抖動而不斷發出令人不舒服的「咔噠」聲。
一顆砲彈打在登陸艇邊緣,翻起的水浪衝進了登陸艇,使得原本就不停擺動的艇身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海水灌進了南希的脖子裡,讓她猛的一個激靈,差點滑倒。
「抓穩了!」
「得出去,這是送死──」南希身邊的傢伙用力敲著手裡的槍,然後突然直起身來趴到登陸艇的邊緣,似乎是打算跳下去。
「多普!你給我下——」
連長話音未落,「咣」的一聲,一顆子彈擊破了多普的頭盔,鮮血和腦漿一下子噴射出來,顱骨的碎屑打在他身後的謝爾臉上,嚇得他大叫起來,猛的向後摔在連長的懷裡。
南希伸出手想把多普的屍體拉回來,可是他的衣服似乎掛住了艇身上的凸起,她費勁地撕扯也只是讓多普的姿勢更加怪異。於是他的屍體就這麼趴在那裡,時不時被流彈擊中,變得支離破碎,飛濺和流出的血漸漸鋪開在登陸艇的前部。
不斷有爆炸聲從周圍傳來,砲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流彈擊中船身發出的密集爆裂聲響越來越頻繁。海灘似乎就近在眼前,可是登陸艇還是全速前進著,每一秒對於艇內的士兵都是一種折磨。
突然,前方迸發出巨大的火光,沖天的火焰像是地獄的大門敞開。
希望瓦爾基里的女武神會收走他們的靈魂。南希心中暗想。
登陸艇猛的減速,南希撲倒在地上,沒有握槍的手浸泡在多普的黏稠的血裡。謝爾這次撲在了多普殘缺的屍體上,嚇得他又是一陣大叫。
「所有人——下水,下水!我們到了!」連長大喊著,似乎是把煞車當成了下船的信號。他用手指著海水:「上岸之前先來個海水浴!」然後他開始一個一個把驚恐萬分的傢伙推進水裡。
「等一下!旁邊的登陸艇——」南希眼角餘光注意到一艘著火失控的登陸艇,剛開口,自己的登陸艇就被重重撞上。幾個船板前緣的傢伙就這麼慘叫著被甩下了船,掉進了離海岸足有五十公尺的海水裡。
「見鬼——」連長破口大罵間,登陸艇已經向前開出了十餘米,繞過了被海水吞噬了一半的登陸艇殘骸。他們沒空,也沒條件去救人。
而那些被拋下船的傢伙就算奮力游到海邊,也會筋疲力盡被亂槍打死。
沒過幾秒,又是猛的煞車。
「南希!——」連長的咆哮穿過層層炮火的狂吼。
南希鼓起勇氣抬起頭瞥了一眼,海岸還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但是中間的路程卻是沉沒了一半的裝載105mm火砲的兩棲戰車,他們的登陸艇被擋在了海邊,連擋板也沒辦法放下。德軍在堤岸海蝕崖的防禦工事清晰可見,想必他們也看清了靠近的登陸艇,轟擊變得更加集中而猛烈。
「下船!下船!--」南希果斷下了判斷,大聲喊著,背著包著塑膠膜的步槍猛的發力躍上側面的艇身,跟著剩下的士兵翻身進了海裡。翻上去的一瞬間,她無意中瞥到查科勒,他的頭盔也被射穿了,雙眼圓睜著倒在血泊裡。
第一排排長,經歷過北非作戰的老兵,剛剛還有說有笑能幫新兵緩和緊張氣氛的老兵死了。這無疑對G連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撲,身軀墮入淺海。
海水稍稍有些涼,生存本能讓南希一時間甚麼也無法思考,只是奮力地朝著海岸的方向游去。砲火和槍聲變得朦朧起來,德軍不斷朝著水面射擊,子彈畫著淺色的水紋和氣泡穿透海水,從南希身邊掠過狠狠地紮進沙石泥土中。她左右看著,同一艘艇的士兵大多比她快,有些已經登上了海灘,而少部分則被流彈貫穿了身體,划水動作驟然停頓,然後吐著泡泡漂在水里,被不知道屬於誰的血霧包圍著。
彷彿遊了一整個世紀,南希大口呼吸著爬上海灘。震耳欲聾的砲火突然清晰,她手足並用地急忙躲在德國人設置的障礙後面,四周隨即被飛散的彈片和流彈掀起一層層的沙土。她毛手毛腳地拆開塑膠膜,拉出那把還算嶄新的M1,朝著堤岸的方向算是發洩一樣放空了一個彈夾,然後坐在地上重新裝彈。
「南希!——給我滾過來!——」
她扭過頭,連長在她十五公尺遠的地方大叫著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Son of a bitch。」南希咒罵著,猶豫了幾秒後,趁著德國人射擊海面的空檔,摀著頭盔低身跑向最近的遮蔽物。但另兩個士兵更快,南希剛跑到阻攔物旁邊就被一把推開,一頭栽進了已經被染成血紅色的海水裡。
她迅速的爬起來,低聲咒罵著躲在那兩個士兵後面。
近處的海面上,數十艘登陸艇不斷地靠近岸邊,其中許多在開啟船板的那一刻就遭到了集火,有些傢伙就這麼死在了艇裡。許多士兵像南希他們一樣是從登陸艇兩邊的船板翻下登陸艇,但是還沒等涉水到達岸邊就被子彈撕碎在了海水里,隨著海浪沖到海灘上。沿岸的海水幾乎都被染成了紅色,屍體連成了斷斷續續的幾重毛骨悚然的粗線。
更多的哀嚎來自海灘,德國人的88毫米大砲突然變得無比精準,不遠處碉堡機槍的瘋狂掃射把所有人都困在離德軍陣線將近60米遠的地方。眼前的這些防禦工事突然變得弱不禁風,四處都能看見美國士兵被掀翻在地,或被炸飛了身體的一部分,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在海浪中精疲力盡的士兵一下船就進入這樣的絞肉機,迎接他們的只有地獄。
醫療兵在掩體之間來回穿梭著尋找優先處理的傷員,但是對於大多數傢伙,他們只是給了一針嗎啡而已。
血,到處都是血…
「南希……那裡是我的家鄉,就在這個海峽的對岸,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在我的記憶裡,那裡的海水很藍,風一直不小,海岸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地,一到春天就會長滿各式各樣的小花…」
突如其來的劇烈爆炸幾乎奪走了南希的意識,讓她的大腦突然變得一片白又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接著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擠壓著肺部僅存的一絲空氣。
她費力地眨著眼睛,耳朵裡全是嗡鳴聲,第一個反應是用力翻過身子趴在地上,然後朝著原來的掩體匍匐過去。搖晃的模糊視線裡,一個接一個戰士倒在自己的身邊,炸開的血花連成了一片。
硝煙瀰漫在空氣裡,晨霧消散之後的海灘變成了巨大的屠宰場。
自己能活過這幾分鐘看來都是萬幸。
原本的掩體被摧毀了,只留下還冒著青煙的彈坑和不知道誰的斷臂,燒焦的傷口發散出令人作嘔的熏臭。
不行,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雅蓮…金色的長直發拂過她的鼻尖,帶來足以讓她沉淪的搔癢。
「……南希!——」
連隊指揮官的喊聲逐漸清晰起來,砲擊和槍聲也隨之重新充斥在南希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