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咘-




損毀評估:37%


內部機件,一切運作正常…






人工智能,重新啟動…


已啟動。











「咚咚咚…」從瀑布上摔落山谷底下,還能正常活動,真是幸運。可是我稍微郁動身體,身上的組件就掉下來了,沒問題吧?



我撐起身子,發現自己身處河流的下遊,大概是被水流一直飄送到這裡。我放眼遠望,前方正是我摔下來的瀑布,顯示屏幕右上角有點裂痕,可是不影響視力,有機會才修理吧,或許不用修理也沒關係。主人下達的指令是不可以再回到住處,恐怕四周圍也不會再有機械修理技工出現吧。










我走近河邊,檢視河水反映出來的自己,裝在雙眼的微型攝錄鏡頭發出鏡頭對焦的聲音。雖然我能看清楚比人類視力更遠的地方,亦能放大顯示微細的鏡像,但在光學對焦方面還是人類的眼睛較勝一籌。



不出所料,從瀑布上直摔到底下果然還是太勉強了。當時我的顯示屏天旋地轉,分不清上下,平衡系統在半空也無法發揮作用。最後不幸地頭部先著地,撞到瀑布底的岩石,右半邊臉完全砸毀了,零件跟電線從破裂的外殼裡跑出來,本來我就沒有被設計成人類外表的機械人,現在這個樣子,更加不可能四處隨意走動了。





好了,接下來我應該幹什麼呢?雖然人工智能晶片是依照人類大腦所造出來的系統,懂得學習、運算、思考。可是,還是以人類的指令作為大前題,譬如說主人跌倒了,他會下達指令要機械人扶起他。當主人第二次跌倒時,人工智能便會作出運算,認為這個時候需要扶主人一把,於是逕自行動。到第三次,若看見主人走近上次跌倒的地方,機械人會發出提示要主人小心…










對了,我記得家中的小主人也常常跌倒…


記憶系統有點凌亂,是因為有水跑進去了嗎?「咚咚咚」我用手敲打自己的頭部外殼。


不行,我需要時間重整一下…


記憶體重新排序…













昨日,電視一整天都播放著A國總統奧馬所召開的緊急記者會。他發表的「回收計劃」,矛頭直指擁有人工智能的機械人,根據中央處理器的分析,我亦是其中一個符合計劃的目標。然而,我看待事件的態度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絲毫沒有要趕緊逃跑或者今次完蛋了的感覺,主要原因是主人並沒有下達要我逃跑或者離開家裡的指令。就算結果會被人砸成廢鐵,我也無話可說。或許,這就是人類跟機械人之間,思維上最大的差別吧?




機械人的思維模式,主要是經過處理器進化分析,將得出的數個結果衡量利弊,不會受感情而影響判決,人類口中形容為冷酷無情。當然,不同的機械人會得出不同的結果,原因是每個人工智能都是依靠「經驗」來學習,以人類比喻的話就跟嬰兒一樣,白紙一張。








而凌駕於人工智能的分析,就是主人的指令,中央處理器會視主人的指令為最優先處理。





相反,我認為人類是一種思維模式非常自私的生物,不旦容易受感情干擾思考,還下意識將自己當成中心,周遭全部人都圍繞著自己轉。當遇上不幸,便會心想「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會想「幸好不是我。」,人類正正就是知悉自己的缺點,才會依靠人工智能的幫助。










演講的重播似乎永無休止,小主人灰心沮喪地趴在地毯上滾動,要過去陪他玩嗎?昨天玩的是捉迷藏,前天是啤牌記憶遊戲…對了,前幾天在後園玩過的足球還沒有撿回來,房間也滿地玩具模型,還是先收拾好,之後看小主人想要午睡還是玩別的遊戲。






步出後園,撥開雜亂的草叢尋找足球,突然威廉博士從建在後園的研究室走出來把我截住。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他便輸入指令將我進入待機狀態。我的待機狀態會使整體能源消耗降到最低,只剩下記憶庫和中央處理器在運作,情況就跟人類睡覺時仍會做夢一樣。





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是因為總統的計劃嗎?威廉博士是人工智能的始創者,甚至時代雜誌曾經稱呼他為世上所有機械人之父,內容還誇張地褒獎說:「在人工智能發明之前,只能稱呼它們為人形機械,全靠威廉博士,它們今日變成機械人…」




反正閒著沒事做,我暗自對總統的演講進行分析,攝錄機械人多次微距對焦臉上的瘀傷,雖然在人們眼中看來這只是微不足道的輕傷,在後續的談論節目絕口不提,這都是因為人類過分自我中心,只在乎沒有機械人後他們的生活會變成怎樣。




但其實,那瘀傷才是「回收計劃」的真正導火線,試想一下,貴為總統的奧馬,為避免遭到狙擊手暗殺,只要步出室外便會以最短距離進入裝有防彈玻璃的汽車內,辦公室亦長期有多名保鑣守候,要在這個時間將總統刺殺,唯一方法是用導彈將整棟大廈炸毀。若發現總統辦公室被入侵,特種部隊將會在五分鐘內到達現場,所以要在奧馬臉上揍一拳,倒不如用導彈更加實際。





唯一能令總統受傷的地點是,總統的家!多年前總統選舉奧馬為了爭取平民階層的選票,大打溫情牌,聲稱自己即使當了總統,仍會住在祖母生前留給他的祖屋裡。事實在當選後,他亦有兌現承諾,只是屋外站著數十名荷槍實彈的保鑣,附近的鄰居因保安為由被逼搬走而已。




那麼,揍奧馬的人就只剩下他家裡的成員而已。奧馬的妻子也很懂政治,即使爭吵也不會動粗,動粗也不會動在臉上。而他的兒子只有五歲,根本沒這個能力。所以合理的兇手,就只剩下他家裡的家僕機械人了。




他家中的機械人,人工智能是由威廉博士親自設計的,主要為了教育奧馬的兒子,使他可以在家裡學習,同埋兼任保姆一職。相信總統臉上的傷是由那個家僕機械人造成的,至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我必須將這個訊息盡快傳達給威廉博士。可、可是…我處於待機狀態,沒有指令我是不能夠逕自重新啟動的。







「阿咘!醒來吧!」聲音識別,小主人的父親:威廉博士。




重新啟動電源。

待機時間:32小時51分






「威廉博士,經過阿咘的分析…」當我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身處後園的雜物室。我立刻將分析後的訊息轉化成音效輸出,但卻被威廉博士打斷了。


「阿咘!先進去再說!」威廉博士把我從後園拉進屋內。




我被指令靜音了,但另外還有一件事,比那件事更加緊急。我只是個家僕類的多功能機械人,並沒有任何軍事設置或任何防衛機制,只用於打理家務、照顧小孩和招待客人。威廉博士是個人工智能的發明家,很喜歡吩咐我去招待前來的客人,讓客人感受到機械人感受機械融入人類的生活中。為了預先接待客人,我擁有其他機械人不常見的設備,能預測50公尺範圍接近的人類。




博士啊…現在正有48個人接近我們的家,要出去迎接他們嗎?








威廉博士把後門關上,我瞥見小主人的母親王安娜在慌忙地將全屋的窗簾關上,又一邊致電到學校,問小主人到底放學了沒有,左支右絀的。我應該主動過去幫忙嗎?畢竟接送小主人放學也是我日常設定的日程之一…





「阿咘,你聽我說!」威廉博士抓住我的肩部,深呼吸了一口氣。


「威廉博士,客人已經到門外了,要招待嗎?」進入屋內,靜音指令消除了,我把屋外的情況報告。


「不用管他們!你緊記我的說話!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子霖…」他頓了頓,又再幽幽地說:「不管將來發生任何事,都要將真相告訴子霖,他有權知道,他必須知道…」


「另外有事要向你報告,總統奧馬在演講時…」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你記住我說的話就好。」威廉博士嚴厲地說。


「明白了,我已將它們排列為最優先指令。」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接連響起車輛剎停的聲音,沒想到客人已經到門口了。






「霍威廉博士!你被總統以判國罪通緝了,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流血事件,請別作無謂的反抗。你是位曾對世界作出貢獻的公眾人物,我們會讓你有禮面地離開。」不用進行機密分析,也知道屋外的人來者不善。


「怎辦…?」安娜全身顫抖,軟癱在地上。


「沒事,放心,沒事…」威廉博士蹲下來捉住妻子的肩膀磨擦,緊鎖的眉宇卻一點也不像沒事。


「霍威廉,我們要進來囉。」我清楚聽見槍械上膛的聲音在門外不同位置傳出。







我應該怎麼辦呢?保護全家人的安全也是我的責任之一,我必須帶他們到安全的地方。我嘗試用中央處理器進行計算逃跑路線,雖然前門被完全堵住,但後園車子駛不進行,一定要經由屋內才可進入後園,只要彎下身子跑,雜草可以當是暫時性的掩護,拚命的跑!把威廉博士跟安娜兩個人的腳程計算進去,只需要30秒便可以衝入樹林,暫時避開追捕。






走進盛茂的樹林內,我獨有的人類探測裝置便可大派用場,避過追捕的成功率會大大提高。還可以一邊逃跑一邊向外界發出求救訊號,現在的話應該還來得及逃跑,成功逃脫機率是63%,但被屋外的人破門而入的話就太遲了。






「威廉博士,我們先逃吧,他們已經走到門外了。」我站在他們身後,想將他們扶起。







「碰!咚咚!」才一眨眼…不,我沒有眨眼功能。在一瞬之間,小主人子霖從門外整個人失去平衡,跌倒在玄關處。我在打開門的一剎那,看見有一名穿著軍裝的男人把子霖推進屋內。那男人腰間還掛著在電視上看過,能將電子系統瞬間癱瘓的棍棒。






「阿咘,快!帶著子霖逃!我會替你爭取更多時間!」威廉博士扶起妻子大叫。


「可是,根據分析結果,子霖的腳踝扭傷了,根本跑不動,太太處於極度驚恐狀態。在三人當中你是活存率最高的一個。再者,以價值而言,你的性命遠比他們珍貴…」威廉博士的體溫飆升,精神處於不穩定狀態,為免他判決有差池,我必須提醒他冷靜思考。


「阿咘,妳根本不會明白人類…對我而言,我兒子的性命遠比我自己的重要。」


「……」我真的不明白,人類不是自私的生物嗎?


「這是命令,快去!」威廉博士再次喝令,我趕緊跑過去扶起哭哭啼啼的子霖,他掙扎想要過去父母的身邊,於是我將他硬抱起來。這時,威廉博士抓住了我的手。


「子霖,記著!不論世界變成怎樣,你都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別太輕易相信人,知道嗎?」


「知道…」小主人點一點頭,我再次邁步走向後門,但威廉博士沒有放開我的手。


「洛兒…保重…」威廉博士眼神深邃地凝望著我,聲音像蚊子飛過一樣,但我能夠從處理器中分析口形是否吻合來確認說話內容,平時博士在雜物房工作時,需要記錄語音的話都會找我。


「博士,我不明白你的說話。」我坦然地說,因為博士剛才說的名字我在記憶體裡並沒有找到。


「沒事,快帶著我的兒子逃!」威廉博士大叫。







我像觸電般跑向後門,把門一腳踹開。為免小主人繼續掙扎,我將他扛在肩上,雖然我不是搬運用的機械人,但六歲的小孩子還是可以的,不會對體內的發動機造成太大負荷。威廉博士把玄關後的鞋櫃推倒,再用其他雜物,在門後築起屏障,替我爭取更多時間。






步出後園,我迅速環顧四周,確認這裡暫時沒有被堵住,也探測不到有埋伏,就開始單手撥開茂密蔓生的雜草小心前進。但可能走動時體內引擎運轉的聲音太大,小主人又哭過不停,走到一半就被敵人發現了。後園必須經過家裡的後門才能進入,表示家裡已經被「客人」大舉入侵了。







「長官!這裡發現一個機械人,它正在逃走!」第一個跑出來的軍人向屋內大叫。


「開槍!殺死它!」


「可是…它手上抱著一個人類,相信是博士的兒子。」


「不用理會!開始射擊!」


「知、知道…」說畢,那軍人遲疑地舉起槍枝瞄準。








是認真的嗎?眼前有同類還可以毫無顧慮地射擊?我訝異地怔住了一下,背部外殼就發出「鏗鏗鏗」子彈反彈的聲音。我不是設計用作戰鬥的軍用機械人,外殼完全沒有防彈的功能,再次被擊到的話一定會穿透外層破壞裡面的機件。




我加快了腳步走進森林,軍人也一邊射擊一邊隨後追來,子彈從我的身邊掠過,幸運地沒有傷到在我肩上的子霖。進入森林後,我以四周濃密樹木作掩護繼續逃跑,後面追來的人越來越多,我探測到他們正在分散,是打算包抄我吧?





驀地,我的左腳被暴露出地面的樹根絆倒了,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軍人們聽見機械撞擊地面的聲音,立即往我的方向聚攏過來。




幸好這片森林似無人踏足過,除了大樹以外,還有很多矮小的植物,我趴在地上匍匐式前進。這個時候小主人的哭聲停止了,我看著懷裡蜷縮成一團的他雙眼緊閉,但心跳頻率和脈絡都正常,大概是受驚過度暫時昏睡了。





過了沒多久,我聽見很多腳步踩踏雜草的窸窸窣窣聲,而且越來越近。博士跟太太的情況怎麼樣呢?看來他並沒有成功地替我們爭取到時間。現在要是隨意郁動身體的話一定會被人察覺。怎麼辦呢?這裡的地形我從未踏足過,平常用於接送子霖上學放學的衛星地圖突然受到干擾,大概是軍人用了電磁脈衝,使我大部分功能都暫時失效吧,看來他們面對機械人是有備而來。






若果硬著頭皮衝的話,恐怕會傷害到子霖,我必須以他的性命作為大前題去考量解決辦法。腳步聲越來越近,趴在這裡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身體引開追兵,再回來救主人。所有軍人都是衝著我而來的,就算被他們先我一步發現子霖的藏匿點,照道理也不會傷害他。這樣的話只要我再想辦法救走他就行了,總比一起變成蜂窩好。





擬訂好計劃,我拔起周圍的矮小植物,蓋在昏睡中的子霖身上,還儲存了現時的位置方便日後找回子霖。





「嗡嗡嗡…」我將體內的引擎馬力開到最大,機件運作時發出快速磨擦的恬噪聲。





「各位!它在這裡!」一名軍人大喊,其他人的目光全部轉移到我身上。


「它想逃跑!射擊!射擊!」軍人們拿起槍枝,面對不是同類的我果然變得無情,身後發出絡繹不絕的槍聲。我的肩膀、頭部的外殼都被擊中了,顯示屏幕畫面跳動了幾下。







槍聲響起,樹上的飛鳥受驚,紛紛展翅逃走,似乎多年來都沒有人踏過這片森林,我只能在獸徑上小心奕奕地跑,要避開頭頂的樹枝,也得留意會再一次絆到樹根,儘管我馬力全開,也無法甩掉後面追趕著我的軍人。同時幸好地勢惡劣,他們根本無法好好射擊,只能一味在後面追趕。





沒有衛星定位,只能靠視線所及的地方繼續跑,我隱約聽到遠處有水流從高處墜下的聲音,那應該是瀑布吧。在這種危急關頭,只好孤注一擲了,我決定跳進瀑布來擺脫追捕我的軍人。機械人不像人類,並不是用「痛楚」來作為大腦的危機訊息,痛楚的副作用是令人產生恐懼,提早意識危險。相反機械人不知道何謂痛楚,固之然也沒有所謂的恐懼。






跳進瀑布內使身體嚴重損毀的機率是37%,繼續在森林內逃跑,直至軍人們全都累垮的成功率是18%。結果顯而易見,我畢直地循著聲音跑了大約五分鐘,眼前的景物赫然間豁然開朗,眼前所見是一條小河流,沿著水流眺望開去,能看見末端河流忽然中斷了,景色也有不連接的斷層,表示瀑布就在那裡了!





我朝著瀑布的方向走去,軍人也猜測到我的意圖,停住腳步再次向我射擊,我用雙手護住頭部及胸口的重要位置。就在準備起跳之前,右腳的腳踝不幸被子彈射斷,平衡裝置一時意料不及,整個人仆倒在地上滾翻了好幾個圈,最後以彆扭的姿勢飛墜到瀑布底下…






體內的機件因受到猛烈撞擊而短路,電池也剛好耗盡。最後我進入休眠狀態,沿著河流不知被沖到多遠。全靠接連幾天天氣都陽光普照,使太陽能充電裝置勉強能令系統重新啟動,醒過來後,也就是現在,我走到河邊,發現半邊臉毀了…






「得趕快把小主人找回來…」我站起來,被子彈射斷了腳踝的右腳,因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而壓垮了,幾顆螺絲帽不知從哪裡掉出來,走路也一拐一拐的。不過沒關係,只要仍能走路,中央處理器沒壞掉的話,我就會歇盡所能去完成指令,當中並沒有「盡力而為」的討論餘地。


「喂!城市人!你醒過來啦?」身後傳來小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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