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井型屋其實係鎮魂塔: 大廈互助委員會
大廈互助委員會
住進這裏不久,我們這一家便已經遇到大大小小、各種各樣難以解釋的事件,雖然我覺得稱為靈異事件會更貼切,但這樣會使得我更加害怕,所以還是稱為不可思議的事件會好一點。
面對這些不可思議的事,阿旻始終可以找出原由、解釋清楚,這點我非常佩服。不過我的心終究還是想尋找答案、找出根源來根除,畢竟江叔所說的「井型屋其實係鎮魂塔」我一直很介懷,於是我決定問在這裏年資豐富的人。
「盧老太,早晨!」這天我故意早起,好讓我可以與有晨運習慣的盧老太碰面問個明白。
「咁早呀細佬,返學?」盧老太禮貌的問。
我連忙點頭道︰「係啊,今日要補課。」時值聖誕節,是DSE考生的補課旺季,基本上我在應考前的所有長假期也是在補課中渡過。
「係呢,盧老太,」我不打算轉彎抹角,直接問︰「之前有人跳樓嗰時你話你哋委員會會做嘢,而且你又話好似你住咁耐就明,我好想知多啲呢度其實發生過咩事,我早幾日揾到單二零一四年新聞講呢度十四樓有人被捕,呢單嘢又係點?而且我仲聽過有人話呢度係鎮魂塔,究竟係咩一回事?」
盧老太聽到我的問題,沒有顯得驚訝,也沒有任何大小反應,果然薑是老的辣。她始終維持着與剛才一樣禮貌平淡的語調回答︰「細佬,你做咩咁想知?」
「因為我遇到好多奇怪事,雖然我妹用科學解釋到,但我始終覺得唔係咁簡單,你喺度住咗咁耐,又係互助委員會十五樓代表,德高望重,平易近人,一定知道啲嘢。」要套出情報,賣口乖是常識吧!
「細佬,賣口乖係無用㗎,我食鹽多過你食米,你趷起條尾我就知你想點,不過既然你咁好奇,咁你答我一個問題先。」盧老太邊拉筋邊說。
我點頭示意,她便問︰「你有無見過呢度個『王』?」
「『王』?無喎,係點㗎?」我一臉無知的問。
盧老太自言自語道︰「我諗都唔會有。」然後招手示意我跟她走。我們乘電梯到地下,來到了互助委員會的房間前,她瞻前顧後,然後把門打開至僅夠一個人通過,之後着我鑽進去,接着她也側身鑽入委員會房內,再小心翼翼的關上門,還不忘再三檢查是否關好,好像藏有甚麼寶藏般謹慎。
這間房與我的家差不多大小,除了一張大長方桌子和數張椅子外,其餘都是放滿文件和雜物的鐵架。我隨着盧老太走到房間深處的一個鐵架,這裏楞楞是是放了一個黑色文件夾,已經鋪了整吋厚的塵,就像電視橋段一樣,一拿起拍一下便塵土飛揚。
「呢本係?」我是猜到的,但不肯定,所以還是問了出口。
「我哋呢座由入伙開始嘅大事件紀錄。」盧老太說︰「只不過而家科技太發達,已經無人再用咁傳統嘅方法去記低。」
我接過這本重甸甸又滿是歷史紀錄的文件夾,快速看了目錄一遍──咳,可惜並沒有目錄,我只好很快的翻了一遍。入面主要是剪報,還有一些手寫對事件的描述,以及一些相片,不過由於是影印本,而且像素較低,加上年代久遠,許多紀錄也變得模糊了。
「請問,我可唔可以借一借走,我想揾AI修復變返高清同彩色?」我請求。
「唔得!」盧老太突然變得認真且嚴厲,她喝叱道︰「呢本嘢係唔可以離開呢間房!」
被盧老太一喝,我頓時變得膽顫心驚,不是因為她的語氣,而是她說這文件夾不能離開這間互助委員會的房間,難道說離開後會有甚麼恐怖的事情嗎?
「知道,咁我而家喺度睇。」膽小如鼠的我立即埋首其中,盡力去看。
「細佬,你唔係話要補課咩?」盧老太說這句時我已經分不清是關心還是刺探。
我為了不被她懷疑,便胡作原因蒙混︰「係呀!你記性真係好啊盧老太,不過無咁早,所以可以睇多陣先。」
我視線沒有離開文件夾,因為我找到了一篇二零一四年十月的報導,大字標題是「妙齡少女被姦殺」、「四鄰居涉嫌被捕」。
我聚精會神看着這些模糊的文字,勉強能看到「被害人梁女」、「伏屍井底,頭骨爆裂」、「四名鄰居王某、萬某、徐某、廖某」、「追尋真相」。
除了這篇外,還有一篇是二零一五年二月的報導,大字標題是「真相大白 為情自殺 梁父誓查真相」、「無辜鄰居︰真金不怕紅爐火」。
同樣模糊的內文,勉強能看到寫着「四人發現屍體後報警」、「司法不公」、「梁父指女兒愛惜生命」、「尋找真相」。
兩篇報導只看到零碎的文字,很難推測得出其真意,加上這份報紙已經沒有再經營,所以也不能在網上找到昔日的報導;而這間報館被因為其失實和煽動性報導而被政府禁制,所以也不能在圖書館找得到它的舊報;加上我也沒有傳媒人脈,更不能利用他們的資源找到這兩篇舊聞。換言之,我只有這些零碎的線索。至於報導的相片,模糊過打了馬賽克,也是沒有實質幫助。
我正納悶的時候,盧老太出現了,她問︰「細佬,我見你睇呢版睇咗好耐,做咩對呢單咁有興趣?」
啊!我真笨,怎麼會忘記了,盧老太不就是最好的資源嗎?她在這裏住了這麼久,發生了甚麼大小事她就算未瞭如指掌,也定必略知一二。
「我啱啱咪同你講我睇到一篇一四年十四樓有人被捕嘅新聞嘅,咁啱呢度又有一單類似,所以咪睇耐啲,睇吓係咪同一件事。」我簡單回答盧老太,然後嘗試套她話︰「係呢,盧老太,你喺度住咗咁耐,無嘢你係唔知嘅,作為XX樓活字典,呢單嘢咁轟動你實知道啲嘢,講多啲細節嚟聽,報導講嘅實在太少。」
「細佬,我咪同你講過唔好咁好奇,唔好咁八卦。我帶你嚟畀你睇,係想畀你知你所謂嘅奇怪嘢其實都係一啲大事嘅以訛傳訛同穿鑿附會,你睇埋手寫嗰啲字。」盧老太目光銳利的看着我,同時指着這頁手寫的部份。
「有人說每年十月左右會看到死者出現,委託幫忙找出兇手。聲稱看到死者的人都是她生前好友,在死忌前後日子憶友成狂,在心理作用和思念之情之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我依着文字唸了出來。
「咁你知事情真相喇。」盧老太說︰「呢樣就係同呢兩篇報關相關嘅奇怪事件,不過經查證已經不攻自破。」
「但係我見到十四樓嗰個人係真係已經死咗,有哂報導。」我着急的說。
「細佬,你喺邊度揾到篇新聞?畀我睇吓。」盧老太語氣平淡,但壓逼感十足。
「我……我喺電話AI揾到嘅……」我明顯被她震懾了。
「AI?」盧老太笑說︰「阿婆我都知AI啲嘢係作出嚟,你後生仔點會唔知?仲信到十足十?」
「咁即係話報導入面嗰四個人都仲在生?」我順着她的意思去理解。
盧老太搖搖頭,平淡道︰「我唔清楚。」
看來盧老太不會透露太多這方面的訊息,我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剪報上,這次我集中看相片,低像素的相片還被複印成黑白色,辨析度近乎零。我嘗試從顯而易見的特徵去辨認有沒有十四樓的徐先生,但無論是髮型還是身型,始終沒有一個近似,或許真的如盧老太所說,AI欺騙了我?
不過我始終未忘我心中的兩個疑問,縱然第一個疑問未有答案,但第二個疑問大概盧老太能解答我吧!
我一掃剛才的疑惑,站起來面對着盧老太,理直氣壯的問︰「盧老太,我仲有嘢想問,點解井型屋會係鎮魂塔?呢度好猛鬼?」
聽到我的再三追問,盧老太有零點零零一秒是愕住,然後極速變回若無其事,打趣問︰「又係AI講?都話唔可信,無……」
「唔係!」我打斷她的話,並說︰「係呢度其中一個住客講嘅,你可唔可以講多啲我知?」
「鎮魂塔?都係一啲無中生有嘅奇異故事,純粹係啲別有用心嘅人用嚟解釋呢本文件夾入面嘅事,佢哋道聽塗說,唔經科學考證,將所有嘢都話係鬼怪造成。人就係咁奇怪,明明係咁科學嘅嘢又唔信,講到係鬼神嘅嘢就信到十足十。」盧老太語帶鄙視。
本來我也被她所說服,但卻突然想起她之前的一句話,於是我鼓起勇氣大吼︰「你唔好再作故仔講大話!我已經聽夠,你好同我講真話!」
盧老太被我的大吼嚇呆了,但並沒有立即從實招來,而是選擇繼續狡辯,她微笑道︰「細佬,你亂講啲咩?我講嘅句句屬實,點會講大話?而且你話我作故仔,你都無證據話我係作故仔喇。」
盧老太依然淡定,沒有半點破綻,但這正是最大的破綻!根據我多年看偵探動畫的經驗,每個真正兇手被主角揭穿前都是這種輕鬆淡定、胸有成竹的表現,但只要說出關鍵的推理後,兇手便會大笑承認,接着便把事件始末和盤托出。今次,就讓我來當這個主角!
我滿懷信心說︰「盧老太,你聽埋我嘅推理之後,唔知仲會唔會笑得咁輕鬆。」
盧老太沒有回答,繼續一副「睇你有咩花臣」的表情,我便不客氣的說︰「根據你今日一路所講,你係信科學解釋,完全唔信鬼神之說,係咪?」
盧老太點頭後說︰「咁又點?信科學就係講大話?」
我自信的笑着說︰「盧老太,唔駛咁快表現出自己講緊大話嘅,聽埋我講先。你記唔記得十月嗰時有人跳樓?嗰時你同我講過啲咩?」
「咁耐嘅事,又咁瑣碎,我點會記得?」盧老太想也不想便回答。
「我都係咁覺得,如果我經歷過十幾次嘅話,」我以凌厲的眼神望向她,自信的說︰「但我係第一次遇到,所以好深刻,嗰時你話委員會會請人做場法事,咁信科學嘅你點解會咁講?」
盧老太的腦袋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着弄得空白了,一時間對不上話,我笑着道︰「不過我都已經幫你諗埋開脫嘅藉口,你可以話因為其他住客要咁樣先會安心,所以你只好咁做,又或者可以撒賴,話我記錯聽錯,你從來無咁講過。的確我係吹你唔脹,但你頭先喺十五樓時又一次自爆咗,呢次你點都無得抵賴。」
盧老太疑惑的問︰「哦?我講咗咩?」
「你問我有無見過呢度個『王』,雖然我唔知『王』係咩,但咁問得,一定唔會係普通人,你仲要特登問完先帶我落嚟,我估計一定係同我問嘅嘢有關,最合理嘅解釋就係你之前已經遇過有人咁問,而啟發佢哋咁問嘅就係你口中呢度嘅『王』,我諗呢個『王』唔係人,而係鎮魂塔嘅『王』,即係鬼王!」我連珠砲發,一口氣說完。
「哈哈哈哈,細佬,你想像力真係豐富,憑幾句說話就可以作到咁多嘢出嚟,阿婆我真係好佩服你。」盧老太大笑說,又一個典型被揭穿謊言的表現,她解釋說︰「的確,我話委員會會揾人做場法事,係因為呢個係傳統,每次發生事之後都會咁做,所以我都照直講,但唔代表我信。另外『王』呢部份你推理得唔錯,只不過佢係人,不斷散播謠言,裝神弄鬼之王。」
「既然你仲係唔認,咁我唯有繼續。」我吸了一口大氣便繼續我的表演︰「最後就係呢本文件夾,佢一直放喺度鋪塵。你話本身由大廈建成就一直記,直到最近先被電子取代,但我喺度一部電腦都唔見,而且真係電子化嘅話,點會唔順便將舊嘅呢啲都一齊整埋?依我睇唔係電子化,而係再無記錄低,而唔知點解個時間點又會咁啱停喺二零一四、一五年喎。仲有,呢本嘢都無人理,但我話帶出去揾AI修復你都唔畀,如果真係咁信科學、咁願意接受科技,你點會say no?會唔會有一種可能就係呢本嘢唔可以畀某啲人知佢嘅存在?或者某啲人唔可以入嚟?例如係呢度嘅『王』。」
盧老太維持她的撲克臉沒有回答,但從她額角那顆豆大的汗珠我便清楚知道我的推理對了。
「好喇,都講到咁,我諗你都無嘢再反駁,不如直接揭盅。」我催促着她。
盧老太走到桌子前坐下,並示意我也一同坐下,然後拿着文件夾,微笑着說︰「細佬,阿婆真係睇小咗你,事情就同你推理嘅差唔多,呢本文件夾一直係我負責記低呢座大廈嘅靈異事件,曾經阿婆都好似你咁,對呢啲嘢好着迷。」她的臉上流露出懷緬和滿心歡喜的笑容。
「不過,就好似你而家嘅情形一樣,一直都無人信我呢啲嘢係真,只話係我發夢、幻想、眼花,之後仲提出各種好似好合理嘅解釋去說服我。」說到這裏,盧老太的語氣有點怒氣,聽得出她的不滿。
「久而久之,」突然,盧老太話鋒一轉,變得温和又帶點無奈:「我都被佢哋說服咗,不斷同自己講係我發夢、幻想、眼花,將之前紀錄嘅嘢都合理化咁寫低解釋,然後發覺一直以嚟都真係我自己亂諗,其實所有嘢都可以解釋到,呢個世界係無鬼神。於是我一直記到二零一四年,直到嗰件事發生,除咗相關嘅資料外,我就已經無再記。」
「嗰件事?」我困惑道。
「五狼姦殺案。」盧老太帶着恨意的說,同時眼裏泛起淚光。
「五狼?乜唔係四狼咩?報導入面只係提咗四個人名。」我不解的問。
「五狼係『王』同我講,佢仲知道呢本文件夾嘅存在,想拎嚟睇,揾返哂啲兇手出嚟報仇。」盧老太忽然又變得歇斯底里,雙眼空洞無神,雙手緊抓着自己,抓出一道道血絲,我見狀立即捉着她的雙手,避免她繼續抓傷自己。
而就在我捉着她的瞬間,她猛然抬頭,用飽受驚嚇的雙眼盯着我,那雙眼既陰森又空洞,仿佛多看一眼也會把我吸進去黑洞般。我冷不防她這恐怖的一着,立即縮手退後數步,但她飛快地趨前,我們一退一進,直到我被逼到牆角,無法再逃為止。
盧老太繼續用她那歇斯底里的聲線不斷對我說︰「呢個世界無鬼,係我幻想出嚟、呢個世界無鬼,係我幻想出嚟……」
我嚇得立即推開她奪門而去逃出委員會室,頭也不回的直奔樓梯回家,盧老太的聲音也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不過還是隱約聽到她說︰「唔可以畀佢拎到本嘢,否則呢度會變成地獄……」
然而,即使我回到家中,其實我還是很害怕,因為盧老太就住在我的隔壁,隨時也會碰到,若她還是這樣,我都不知應該怎樣面對她。
不過,這苦惱很快便一掃而空,因為在下午,盧老太被發現陳屍在大廈互助委員會室。根據之後的報導,她的死因是因為踏在文件夾上滑倒,然後頭撞上桌子的角,失血過多,失救致死,死因無可疑。
我想,盧老太的死,大概是與我無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