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惡果
 
        我放好沉重的手槍,在雪地附近打算搜索一下才繼而走上山坡,但譏爾在後面一直念著。
        「你懂不懂殺掉獨角馬的意思?」
        「我知道,但現在難得他願意用殺馬來交換,這是個好機會。」我見附近沒有任何腳印,便朝山坡進發,準備攀上第四個山峰。
        「這會害了自己的性命,放棄吧。」他的冷言冷語實在沒幫助。
        「我知道自己還未夠能力殺什麼東西,但是用槍的話或許容易一點。」
        「你根本不知道!殺獨角馬的話會受到詛咒!」譏爾用力拉住我的手臂,迫我轉身面向他。我未曾見過他這般躁動,眼裡的綠光鋒芒凌厲,皺著眉盯緊我。
        我怔住,問:「是什麼詛咒?」
        「沒有人知道。」彷似了悟到自己的失態,他鬆開手,別開臉又言:「書中記載可能是某種殘疾。獨角馬是純良動物,一般不會襲擊,還有治癒的仙氣。要是殺了牠,一般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默言,確實知道得少,只懂拿著槍說好。可是除了這樣,還有什麼辦法?
        「北斗一定計算過才提出,他當然不想冒險,但你有選擇,並非一定要聽從。」
        不懂的人是他。
        我閉上眼,背上的痛雖漸漸緩和,但身心的疲倦卻無法緩解。
        「我要去灰城,就一定要拿到真相之眼回去。只要詛咒不是死亡,我都一定要辦到。」我向前行上山坡。明知心裡對詛咒有所動搖,還是選擇繼續。
        譏爾又再用力把我拉過來,不讓我走,放聲說:「你為什麼這麼任性?都說了後果不堪設想,你為什麼非去不可?灰城到底有什麼吸引?」
        「因為我的姐姐在那裡!」我吼回去,連我自己也沒預料到心中的怒意一下子翻滾起來。「蘭霧玫說灰城已經變得不安全了!連她自己也要竄走,我能不急嗎?我能這樣什麼都不做嗎?」
        我使力甩開他無情的手,又說:「我不期望你能理解什麼姊妹親情,但請不要阻止我。我已經受夠別人對我指指點點,要不是我無知地聽命躲起來,浪費了這兩年的時間,我根本不用這麼拼命!」
        臉上有一條溫熱的東西滑下來,我用手擦掉才知是我的熱淚。我別開臉,不想讓那傢伙看到。當我嚥下唾液時,感覺到喉嚨有什麼東西卡住,痛得要命。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幫忙。」我輕聲地拋下這句,便大步向山坡前行。




        為什麼現在連腳都痛起來?渾身不適讓我更討厭自己,怎麼就只得這一點點力氣?怎麼沒辦法讓事情更順利一點?
        山坡因雪比剛才更滑溜,還未需要攀爬上去,我已在山坡上摔了幾次,眼淚就傻傻的流完又流。只是一點苦頭而已,怎麼我就不爭氣地哭了呢?還要當著那可惡的傢伙面前,他可是個危險性高的人,竟輕易讓我暴露了自己的弱點似的。真希望他會打破契約,然後安照約定死掉罷。
        我又一次滑倒,只是這次有人從後扶我一把。但我還未反應過來,那人便從後將我抱起,不知怎的我整個人就飛在空中。
        我慌張地抬眼一看,還能有誰呢?就是這可惡的傢伙,一臉無常又冷酷地擅自把我帶上天空,他的黑翅膀在雪雨中漆黑而顯眼,霸佔著我的視野。
        「放開我!我不是說不用你幫忙嗎?」我在他懷裡掙扎,但他輕易就將我的大腿摟緊在他手臂之中,鎖住我。
        「沒有我的話你死得更早。」他吐出這句話,然後一口氣飛越了幾個山嶺。
        又是這般自大高傲的口氣,讓人很想揍他。
        慢著,他怎麼忽然又能用黑翅膀了?
        我正想詢問他,就瞧見他臉色不對,咬著牙關苦苦在忍,好像有什麼弄痛了他。
        「你怎……啊!」我忍不住叫了出聲,雙手拼命摟緊他的脖子,因他忽然向下俯衝,離心力驟然湧上心頭。




        最後他在接近平地時緩過來,減速拉距,才不至於撞落地面。他忍痛拍翼,抱著我緩緩地在雪地降落,隨手把我丟下去。
        我的背狠狠地碰上雪地,現在連屁股也吃痛。
        「你搞什麼?」我還想怪他莫名帶人上天空,又莫名失足似的降落時,卻瞧見他倒在地上彈動不得。我趕緊上前看看他,只見他背上的翅膀不見了,但背骨紅腫,血管粗大而浮黑。
        我緊張地問:「你……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碰他的臉全是汗,臉容也扭曲起來。
        「過一會就好。」他勉強地交代一句。
        可我依然心慌,不知是因為剛剛的飛翔還未安定下來,還是見到他這般痛苦的表情而慌張,總不能就這樣看著他賴在地上難受吧。我在雪地四處張望,瞧見不遠處有個洞口,便提議:「你能站起來嗎?我們去那邊的洞口好嗎?」
        沒等他回應我,我便試圖拉他起身,讓他坐起來,然後將他的手臂架在我的肩上,抬他起來。
        幸好洞口沒有太遠,要不然我會被他砸死。
        我沒有多愛惜他,到洞口便將他隨地放下。我倒到牆邊休息,渾身都是各種痛楚,身上的衣服和斗篷也是缺口。沒料到他居然還有力氣拔出自己小腿下的金刀,然後吃力地坐起來,用刀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割下,將黑色的血滴在雜草上。等了好一會,才開始燃起溫熱的小火。
        火苗一燃起,他便無力地倒下,剛好倒在我的大腿上。我推他起來,卻推不動,只見他皺著眉閉了雙眼。
        我低頭盯著他,此人真可笑,怎會變成是我救了他似的?還睡在我的大腿上。不過見他仍皺緊眉,身體蜷縮在一起,不知是否仍有不適。於是我把他的斗篷脫下,將它蓋到他身上,繼續讓自己的大腿當他的枕頭。
        隨著火光的熾熱,加上他頭和肩膀都壓在我的大腿上,我終於不再寒冷,身體和暖而舒適。
        這樣沉著又毫無防備的他靠在這裡,頓然顯得有點脆弱之餘,惹人憐惜似的。他側睡著,鼻樑的凌角與深埋的眼窩顯得分明,我伸手觸碰他的臉,只是想知道還有沒有汗。一碰,是冰凍的,薄薄的汗黏附著,而且他的臉是意想不到的嫩滑。
        他動了,我緊張地抽回手,以為要被發現,但只見他鬆開眉心,把斗篷拉緊一點,再把臉埋入我的大腿間。我赫然覺得有點熱,是他燃的火太旺盛了嗎?明明只是小火柱。




        我忍住不要再動手去摸他,即使是個好時機去觸碰他深灰的頭髮,我也按耐著這種該死的好奇心,因為這樣會很奇怪。
        最後我背靠牆,終於累透那樣沉沉睡去。
 

 
        我被「噠」一聲吵醒,張開眼見到燃燒著的火堆,還有坐在對面的一個人影。我伸手揉揉眼睛,看清對面的人是譏爾。我再動一動身子,才發現身上蓋著斗篷。
        「你沒事了嗎?」我朦朧地嘟嚷。
        「嗯。」他輕哼。
        隔著旺盛的火苗我沒看得清他的神情,我也未完全睡醒,於是發著呆,將斗篷裹緊,並低頭讓鼻尖探入斗篷的布料,清香的松雪味很淡,混和著剛才的泥濘和風雪的氣味,全是一種歷練的味道。
        他是什麼時候將斗篷給我的?
        不一會他咳了幾聲,不知是否同樣在對面發著呆。想到明明讓他走開,他卻執意回來,心裡便有分軟。
        於是我抬頭開口問:「不是說一天只能展翅一次的嗎?你怎麼又用?」
        意想不到他挺快回應:「誰說的?」
        「不是北斗暗示的嗎?」
        「沒有限制,只是我仍未全然駕御到。」




        居然是這樣,看來他亦不是樣樣精通。
        「那麼,為什麼北斗會給你黑翅膀?」我問完,便將自己的臉埋進斗篷裡,預計他會罵我多事,或是冷暴力,我就裝沒作過聲那樣矇混過去。
        他果然沒說話,我露出眼睛偷瞄他,但只有火光的動態。沒有人作聲了,便忽然聽到「呼呼」聲。我轉頭看向洞外,我的天啊,居然是大雪紛飛,明明先前只是下著一點點的雪雨,現在居然一片白濛濛,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要是在外面的話早就凍死……
        「這麼大雪柔雅拉他們會不會有事?」我坐直身子問。
        「有古丁在沒問題。」
        我把鬆脫下來的斗篷再拉緊一點,然後坐前靠近火堆。現在這樣的天氣真不用到外找獨角馬了。
        說實在,連找獨角馬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回來,更別提殺獨角馬。殺了之後我又承受得了詛咒嗎?當然不,卻除了硬著頭皮去做,就沒別的辦法。
        灰城霧族人少之有少,連五個族人可能都沒有,試問哪來印記進城?現在只能賭,賭可能沒有詛咒,或是賭我能幸運地中一個不怎麼樣的詛咒。要是能不殺,誰想殺?
        「是交易。」他忽然說一聲。我愕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出來,抬頭瞧他看,隔著火苗見到他深灰的頭髮,和若隱若現的眼睛。
        「什麼交易?」
        「我用重要之物跟北斗交易了黑翅膀。」
        我默言,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反應。他又續說:「當時他替我插入翅膀,痛得要命。」
        難以想像會是怎樣插入去,但想想也怕,比詛咒可怕。
        「為什麼要這塊翅膀?」我追問。
        「方便。」




        啊?就這樣?
        「但不是要犧牲很多嗎?又痛,又要駕御,又要重要之物,這……」跟契約相像,就像他跟北斗立了契約似的,他是四處跟別人定立交易吧,關係真亂。
        「這不就像你現在要做的事嗎?」
        我怔住。
        身心的痛、一直試著做我不熟練的事情、練刀、燒了姐姐的信來換取安全契約……原來我亦正是如此。
        不知他何時拿了刀,又在自己的掌心劃了一刀,將黑血滴進火裡,讓火焰更旺盛。
        「連受詛咒都阻止不了你的話,你的犧牲更大吧。」他續說。
        「那你為什麼要截返?還冒險打開翅膀飛過山嶺。」
        「我不是說了嗎?沒有我你死得更早。」
        「真自以為是。」
        「我是實話實說。」
        「我不會多謝你的。」
        「那就別。等雪小一點便起行,剛好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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