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即日語中的「火曜日」。當初學習日語時,日語老師是怎樣讓我們記着這個叫法的呢?星期二,即上班第二天,還有幾天才到週末,工作繁忙,情緒自然比較急躁、火氣比較大一點,故此為「火曜日」。

今天,茶餐廳裏的客人比昨天多很多,而且大多是遊客,廚房裏忙碌得不可開交,負責樓面的新田陽斗卻突然鬧脾氣,衝進廚房跟我說不想幹了。

我聽後大吃一驚,忙把廚房裏的事情拜託佐佐木,便拉着新田走出茶餐廳之外,面對面的站立着。我緊張問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新田陽斗垂頭喪氣地說:「實在太忙碌了,而且我今天又摔碎了幾個碗碟,實在過意不去。我想這份工作,我可能幹不下去了。」

其實新田陽斗剛開始在茶餐廳工作時,也是這樣的狀態。可能是過往工作經歷不順的關係,感覺到他的自我認同感較低,我以為經過這幾個月,他已經從工作中自我肯定,沒想到如今又故態復萌。





「就這樣放棄嗎?」我問:「又要回到從前的日子,甘心嗎?」

新田陽斗緊握拳頭,嘴唇有點發白,低下頭默不作聲。

我續說:「你知道從前這裏有位員工上班時經常失魂的嗎?她也常弄壞這個那個的。」

新田陽斗靜默了好一會,問:「那你最後解僱了她嗎?」

「沒有,但她有更好的發展,並且已經離開了這個小島啦!如果有機會,我就介紹她給你認識吧!不過她現在的工作應該很忙碌……」我思忖說。





新田陽斗說:「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把工作做得好嗎?」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說:「我也不敢說自己能把工作做得好好,反正在能力範圍內把事情處理掉就行了。」

新田陽斗繼續默不作聲。

我說:「怎樣?起碼先幫我處理完今天的工作,你回去才慢慢想吧!」

我見他猶豫着沒回應,便主動搭着他的肩膀,拉他回去。





新田陽斗回到崗位繼續工作,剛才可能只是一時之氣,隔天就應該沒事。我見暫時沒出甚麼岔子,就繼續埋頭苦幹。

忙碌之中,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到下午茶時間,茶餐廳沒剛才午市時那麼忙碌。餐廳播着香港歌手林奕匡的《一雙手》:「一雙手/只要握成拳頭/能捱下去/哪怕我/面容極蒼白/拒絕疲累」……

我希望新田陽斗能夠聽得懂這首歌,念及至此,心想也許可以找一天教幾位員工說廣東話。說到底,這是一間港式茶餐廳,卻只有我一名香港人在工作,其他員工一點簡單的廣東話也不懂,又實在不太像話。

就在此時,我聽到一把男聲用着廣東話點餐:「唔好意思,要一碟星洲炒米,一杯凍奶茶。唔該!」我聽着好奇,不禁伸頭往外看。

只見說話的是一名年紀看上去應該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子,或許再比我大幾年。他的穿着很斯文,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裇衫,下身穿的是藍色扯布褲,單看裝扮並不似是遊客,但他卻是說廣東話的。

原本負責樓面的奈良久美聽不懂廣東話,於是就跑來廚房向我求救,我再次放下手上的工作,徐徐步出食堂,向這名男子笑說:「Order收到!唔好意思,呢間茶餐廳得我一個香港人,其他店員都係本地人,佢哋聽唔明廣東話,真係招呼唔到。」

這名男子眉清目秀,他微微一笑,笑得很帥氣,說:「小事,反而係我入嚟之後,錯覺以為呢度係香港,唔記得咗用日文點餐。」

「你都係香港人?唔好怪我多口問一句,你應該唔係遊客?」我好奇問。





看到他一身裝扮,而且兩手空空,確實不像是來旅遊的。

這名男子說:「係呀,我係香港人,不過都嚟咗日本一段時間喇!只不過之前住喺東京,最近搬咗嚟小豆島。啱啱出嚟散下步、熟習下環境,我見到呢度有間茶餐廳,有啲好奇就入嚟試下。」

「咦!」聽得同是香港人遷居至此,深感興趣,但我也先處理下單才跟他再聊:「你嚟咗幾耐?」

這男子說:「上星期先啱啱搬過嚟!係喇,呢張係我卡片。」說罷,雙手遞上一張名片,我伸手接過一看,上面寫着他的名字:「林健仁」,然後就是下邊幾行小字,那是他的銜頭:「香港大學一級榮譽學士、倫敦大學心臟科醫學哲學博士、循環系統內科和傳染病及微生物學專科醫生。」

我不禁驚訝說:「你係醫生?」

「林健仁」帥氣的笑了笑:「係呀,其實之前我喺東京大學醫學部附屬病院做臨床副教授,辭咗職就嚟咗呢度開咗一間小診所。」

我說:「原來係咁,估唔到喺度都遇到同鄉,兩個香港人竟然都揀咗呢個小島落腳。」





林健仁醫生說:「東京工作壓力大,對於同事間嘅勾心鬥角,我真係精疲力盡喇!所以想試下寧靜生活,而且順便研究日本郊區嘅天然環境同健康嘅關係。」

我聽着他說,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香港的銀行工作,每天營營役役,卻不知道自己在忙甚麼,反倒是移居來小豆島後,才開始懂得享受生活。縱使與家人、朋友分離,但我沒有後悔這個決定。

「老闆你呢?又點解嚟咗呢度?」

我向林醫生說:「你同我諗法有啲似,我幾年之前仲喺香港嘅銀行做嘢,都係感到厭倦,先嚟呢度開茶餐廳。」

這時,奈良久美端上了星洲炒米及凍奶茶。

「慢用。」我隨即說。

林醫生先喝了一口凍奶茶,似乎很陶醉地說:「呀,好耐冇飲過港式奶茶喇!真係好懷念!咁多年,我都冇返去香港睇下。」

「我早排返過去一次,有好多事物都變咗……好似我以前自己住開嗰區,附近嘅屋邨商場做咗一次大翻新,原本一啲民生小舖都已經執咗。嗰次返去係有啲熟悉又陌生嘅感覺。」我說。





「香港一直都變得好快,有時好難界定係好定壞……」林醫生邊吃邊說:「人在異鄉亦都做唔到啲咩……不過呢,我覺得離鄉別井,仍然需要為香港出一分力。好似我咁,身為一名由香港嚟嘅醫生,盡力做好自己本分去醫人,都算為港爭光吖。我相信老闆你都一樣,喺呢個小島開一間茶餐廳,都係宣揚緊香港美食文化。」

我搖首,謙遜地說:「我冇醫生你咁偉大,亦冇咩好長遠嘅志向,而家只係希望食客覺得我哋煮嘅嘢食食得落口,就心滿意足喇!」

「咁都係一種幸福嚟嘅!」他回應。

我乾笑幾聲:「算係啦,暫時呢度都仲做得住,就繼續做啦。唔好意思,講咗咁多,我都係唔阻你用餐,我返入廚房幫手先。」

林醫生吃得滿足,待他結帳時,我再次走出來,說:「呢餐半價啦!」

「唔得!點好意思呀?」林醫生推搪。

「咪就當我歡迎你搬嚟小豆島囉!係喇,以後叫我Ricky就得,我就住喺附近,對於島上有咩生活上嘅問題,可以隨時嚟問我呀!」





林醫生笑着說:「今日真係好高興認識你,畀我知道唔係得我一個香港人住喺度。同埋多謝你餐飯,我諗以後一旦思鄉,就可以嚟你呢間茶餐廳。」

「無任歡迎。」我說。

「咁我走先喇!」

兩位在香港不認識的人,就在這個異國小島遇上了。

晚上回到家,跟老爸、老媽進行視像通話,老爸的身體恢復得不錯,他跟我說希望明年可以來日本旅遊,然後又聊到我跟秋元雪子的事情,我說現在雖然見面時間很少,但大家還是很珍惜這段關係,他們要我好好對待人家。最後,在結束通話之前,我再次叮囑父親注意身體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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