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一個熱愛藝術的青少年畢生追夢的故事





東南北拎著裝有金銀細軟、銀行存摺、幾張借條和不滿兩盒子彈及一支手槍的酒店洗衣袋走進東洋銀行保管箱部,接待他的是有一頭濃密捲髮、瘦高的女職員。 她一邊詢問著一邊在表格上勾劃著,東南北邊打量她邊隨口應付。 她面色略顯蒼白,一雙鳳眼,鼻樑瘦削挺直,上嘴唇略薄,尖下頜略微上翹,不說話時習慣性地皺起。 她側著身靠近東南北伸出細長手指在表格上指點時,東南北抬起頭左右望了一下說:“什麼味道?這麼好聞!”
女職員沒說話,挺直了腰身與東南北拉開了距離。 東南北盯著她制服左胸前的名牌辨認著她的名字:朱珠。
朱珠彎起一隻手臂擋在胸前,面露愠色,還有一點點潮紅,提高了聲音問東南北:“請問東北南先生您填完了嗎?”說完緊抿著嘴唇冷冷地看著他。
“你看可以嗎?”東南北把表格轉過去推向朱珠說,“麻煩朱珠小姐了,我是深城銀行深圳分行國際業務部的,復姓東南,單字名北。 ”
“不好意思,東南先生。 “朱珠扯著一邊嘴角笑了下說,又迅速恢復平淡的表情,低下頭認真看著表格。

下班后東南北剛走出辦公大樓立即脫下了西裝拎在手裡朝藝術中心方向快步走去。 這是一個剛剛興起的城市,1979年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確定在深圳試辦出口特區,3月份寶安縣正式更名為深圳市。 當時被稱為“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三年,二千多萬人非正常死亡,經濟瀕臨崩潰,城鄉人民生活極為貧困。
已是北緯22°的秋天,太陽雖落但天空仍舊明亮,地面和建築物都透著股熱度,沿途經過的店鋪隨著店門開關帶出一股強勁的冷氣。 密集的行人摩肩擦踵,豐富的表情、口音和語氣透露著他們的身份、傳遞著他們對這座南中國新興城市的態度,興奮、嚮往、驚詫、感歎、焦躁,還有慾望。 東南北快步穿插在人流中,隨時捕捉著一閃而過的畫面。
站在藝術中心門口,對著玻璃,東南北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捋了下頭髮推開了藝術中心的大門,一股沁涼撲面而來。 挑高大廳四周的告示欄里貼滿了各種藝術培訓班的廣告,從繪畫、舞蹈、聲樂到鋼琴,從成人到兒童,還有小型的演出、畫展資訊和一些集體活動的回顧。 告示欄邊上還有一首詩,東南北經過時迅速讀完,微微笑了一下。
東南北走進簡陋的辦公室,交了培訓費換了張收據和一張名片大小、手寫名字、蓋著紅印的學員證就完成了成人繪畫培訓班報名手續。 出門后他試探著把各個樓層都轉了一遍后回到大廳告示欄前仔細地看了起來。




 
東南北正準備拉門外出的時候恰好門外的一個高個子姑娘也在拉門,他推門姑娘也在推門。 東南北放開手看著門外的姑娘突然呆住了,逆光下姑娘一頭捲髮,身著一條一字領碎花長裙配一件白色馬甲,斜挎著一個大大的麻布背囊。 姑娘也怔了一下,隨後抿著嘴笑了起來,隔著玻璃向東南北不停地揮手。
東南北陪朱珠報完名后朱珠匆忙往外走,東南北跟著一起回到了大廳,朱珠突然停住,捏著學員證的一角晃動著說:“東北...... 學長,你買了畫材嗎?”
“沒有,還不知道人數夠不夠開班的。 “東南北甩著手裡的西裝說,”你確定要現在買?老街有家店最全了。 ”
朱珠猶豫了一下說:“那一帶可亂了,好多新疆的小偷。 ”
“我和你一起去吧。 ”
 
接連有疾馳的中巴車驟然交錯著停在狹窄的道路中間,幾乎每輛都擠滿了人,但售票員還是從視窗探出半個身子大聲招攬著。 東南北讓朱珠先上,自己擠上去後背靠著門站在門前的台階上,隨著中巴車的突然剎車和啟動,搖晃間東南北又嗅到了一股香氣,深深地吸了一下。
“很特別的香氣。 “東南北輕聲說,”不是一般的沐浴露或者洗髮水。 ”
“我自己調的香水。 朱珠側了下頭說。




“這麼厲害!”東南北說,“你的裙子也很好看,波西米亞風,像三毛的打扮,但她長得不如你好看。 ”
“你有完沒?”朱珠側過頭板著臉、皺著下巴說。
 
到了店裡,朱珠幾乎每樣東西都要拿起來看看又輕輕放下,不時問問東南北某些東西的用途,東南北詳細地向她介紹。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朱珠掃視著貨架說。
“碰巧。 “東南北說,”你是本地人?但你的口音很奇怪。 ”
朱珠搖了搖頭沒說話,挨個貨架仔細地看過去,不一會兒手裡又多了些蠟筆、橡皮泥還有彩紙等,東南北見了說:“用不到這些。 ”
“我買給孩子的。 朱珠說。
“你的孩子多大了?”東南北順嘴問到。
朱珠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來,用手背擋著嘴說:“我看上去像幾個孩子的媽?”




“要看一胎生幾個吧。 “東南北隨口說。
“我又不是豬。 “朱珠低著頭說,”我是帶給聾啞學校孩子的,週末我常去做義工,教孩子們畫畫和做手工,你要是沒事可以和我一起去啊,做善事積德。 ”
“好啊,我媽也總這麼說。 “東南北說。
 
東南北和朱珠一走進聾啞學校的大門,從門口保安亭里的人到不時碰到的保潔員、老師等都和朱珠熱情地打招呼,她笑著回應。
教室里的孩子們見到朱珠時更加熱情,閃亮著眼睛,嘴裏發出呜呜的聲音、拍著手掌、敲著桌子弄出各種聲音歡迎她。 朱珠用手語向孩子們介紹東南北,然後示意他坐在講臺旁的一個小板凳上。
朱珠從背囊裡拿出幾張雞的圖片展示給孩子們,孩子們拍手通過。 她和孩子們解釋了一下,然後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隨手勾了一隻昂首站立的母雞輪廓。 有的孩子已經跟著畫了起來。 朱珠看到后擦掉了輪廓,提示孩子們先仔細看、用腦記。
 
孩子們開始動手畫畫之後,朱珠走下講臺在每個孩子的桌前都停留了一會兒,有時指點一下,有時拍拍孩子的肩膀、摸摸孩子的頭、豎下大拇指,轉了一圈後和東南北並排坐在一起,臉色紅潤、滿面春風。
“露一手不?”朱珠側頭問東南北。
“讓他們先畫一會兒。 “東南北看著孩子們說,說完站起來走到了孩子們中間。
 
朱珠又轉了一圈後站在講臺前和孩子們交流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指向東南北,孩子們看著他熱烈地鼓掌。 東南北走過去和朱珠站在一起,她剛要離開,被東南北輕輕拉住。 東南北指著黑板上的母雞,又指了下自己,擺了擺手搖了搖頭,又指著朱珠不住地點頭,孩子們一陣哄笑。 然後東南北對照朱珠比量著自己的身高和腰圍,在黑板上母雞旁邊畫出個大一號的輪廓,然後用一隻手揪起自己頭髮,一隻手勾出個雞冠來;捋著自己下巴,畫出了公雞胡;側過身彎下腰把格子襯衣從牛仔褲裡扯出來,向上掀起,誇張地畫出了公雞尾巴。
朱珠躲開後,東南北拿出彩色粉筆依次為雞身體各部位的羽毛上色,最後用手指蘸著口水把雞眼睛部分的粉筆全部塗掉,又用白色粉筆勾出了一點點反光效果,隨後指著朱珠順手在母雞的眼睛上畫了一道“雙眼皮”,孩子們興奮地看著,不時爆發出笑聲。
 




回深圳的中巴車一路顛簸,朱珠和東南北坐在最後一排,不時肩膀撞到一起。
“沒想到你這麼有孩子緣。 你走的時候發現沒?孩子們可捨不得你了,有些孩子都哭出來了。 “朱珠突然說,”不過今天他們真開心。 ”
“我也很開心,很久沒這麼笑過了。 ”
“我也是。 ”
中巴所經每一站都上下很多乘客,從西裝革履夾著皮包的銷售員到挑擔進城的農夫,大家或蹲或站,眼睛木然地盯著某處,窗外原生態的村落和塵土飛揚的建築工地交錯閃過。
東南北挨個乘客仔細打量著,過了很久,朱珠問:“你什麼時候學的畫畫?”東南北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朱珠看著他欲言又止,轉頭望向窗外。
 
“我發育很晚,四五歲了都不會說話,也不記事兒。 “過了很久,東南北緩緩地說道,朱珠轉頭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側耳傾聽著。
“按照媽媽的說法,我是個寡言而不木訥的孩子,很胖,行動遲緩,家人們管我叫'熊貓'。 “東南北說,”在他們的記憶中,我的童年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白天就在屋門前玩土,拿個木棍在地上畫畫,從來不惹麻煩。 ”
“你在農村長大?”朱珠問,東南北點點頭。
“我們是'文革'期間從城裡下放的,住在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離村子很遠。 媽媽在房前開了一小片菜園子,還養了很多雞,有時會被黃鼠狼叼走。 ”
“難怪你對雞那麼熟悉。 你們為什麼下放?受迫害嗎?”
爸爸是自我流放。 聽媽媽說『文革』一開始爸爸就很清醒,不歸屬任何派別,不參與任何批鬥,但也因此受到所有派系的敵視。 沒過兩年『文鬥』就演變成了『武鬥』,有人死,而且沒有終止的跡象。 爸爸就主動和單位提出申請,自願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單位和市裡領導都很歡迎,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其實就是慶祝爸爸出局。 ”
“那時你幾歲?”
“還在媽媽肚子里。 我出生在山東老家,因為要和蘇聯開戰了,我們回老家避難。 ”




“沒有人教過你畫畫嗎?”
“沒有人專門教。 '文革'快結束時我們回城了,住進了文藝大院。 那個由原藝校臨時改造的大院坐落在城中心,專門安置各種回城的文化藝術界家庭,大院周圍散佈著從文聯到各藝術機構和專業藝術團體。 我求媽媽把十幾隻雞帶回了城,那些雞都是我看著破殼而出,又一直幫著媽媽餵養它們,一起玩,我捨不得和它們分開,媽媽就讓我養,為此我推遲了一年上小學。 ”
“白天喂完雞我就繞著大院周圍轉,一不小心就溜到了大人們上班的地方。 一年多下來,我對各個地方熟悉得像自己家裡。 “東南北看著車窗外象是在自語,”與那些吵吵鬧鬧的藝術形式相比,我只喜歡看人靜靜地畫畫,覺得那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最簡單的材料在畫師手下變魔術一樣誕生出山河日月花鳥蟲魚和喜怒哀樂的芸芸眾生。 看膩了畫院的中國畫之後,我很長時間流連於群眾藝術館,因為除了二人轉的排練更有趣,畫師們畫的畫也五花八門,從革命歷史題材的鴻篇巨制到水彩畫、連環畫、宣傳畫、漫畫、海報、美術字標語。 ”
“多數時候我都躲在門口看,有時候趴在窗子上看,模仿著他們的手勢。 有時看屋裡沒人,我就會溜進去,東摸摸西摸摸,感覺那些紙和顏料和筆連味道都好舒服。 通常我都會在人回來之前溜走,偶爾會被人趕出來,只有一個人讓我呆在工作室裡,她叫王藝文。 “說完,東南北出神地望著車窗外。
過了一會兒,朱珠問:“你既然會畫畫,為什麼還要上畫班呢?”
“我喜歡和畫畫的人待在一起。 “東南北說。

周日上午,吵雜人聲混合著隔壁窗式空調發出的“嗡嗡”震動聲從窗外和走廊灌進室內,東南北挪了下身,扯掉身上的薄被,用T恤遮住眼睛繼續沉睡。 直到下午他才起身,眯著眼睛摸索著去了洗手間,出來后把床頭地上的幾個空礦泉水瓶子里最後幾滴水滴進嘴裏又趴在床上,輾轉了幾下坐了起來。
下樓后東南北把空礦泉水瓶都送給了收廢品的老佟后朝食街方向走去。 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東南北吃了碗桂林米粉后買了幾瓶啤酒和礦泉水拎著往回走,一路上和坐在門前抽煙、喝茶的店主、店員們打著招呼。
檯球攤老闆坐在一張破傘下的舊藤椅上熱情地招呼東南北一起喝茶,把面前茶盤上一個小茶杯的茶水倒掉,用開水衝了下,沏上茶水放到茶台一角。 東南北坐下后沒拿起茶杯,用一隻啤酒瓶打開另外一隻對著喝了起來,目光追隨著經過的打工仔、打工妹的身影。
一輛裝滿雜物的小貨車在不遠的路邊停下,副駕駛門打開后跳下來一個姑娘,中等身材、戴著棒球帽,一副大墨鏡差不多遮蓋了一半臉,穿著長衣長褲,挎著個大包,戴著白手套。
 
離開檯球攤后,東南北剛拐進樓道口就發現沿著樓梯散落著各種家什。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但是前面有張斜在樓梯上帶鏡子的梳妝台擋住了去路,正猶豫著,剛才那個包裹嚴實的姑娘突然出現,低著頭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擋道了。 “姑娘的嗓音很特別,略粗而且有點啞,帶著明顯的鼻音。
說完她就抬起梳妝台的一角想順過來,東南北見狀急忙放下手裡東西過去幫忙。 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著檯面、扶著鏡子,順著台階一級級往上挪。 上到最後一級台階時桌腿卡在台階下,但是姑娘還在往前拉,一用力,檯面脫離了桌腿,姑娘踉蹌了一下鬆開了手,東南北急忙去抓鏡子,檯面又脫離了鏡子壓在了姑娘的腳上,她大叫一聲坐在了地上。 檯面下的釘子刺穿了姑娘的運動鞋扎在腳上,姑娘低著頭,嘴裏不住“嘶嘶”地吸著氣。
東南北想了想,看好了桌面的位置和角度,一隻手抓著桌面,探過頭去看著姑娘帽子下露出的尖尖下頜,招呼了一聲:“喂!”




姑娘抬起頭,眼睛和鼻子皺在一起看著東南北,東南北說:“你不認識我嗎?”
姑娘放鬆了面容,睜大了眼睛茫然地看著東南北,東南北趁她發愣的瞬間把桌面一下子提了起來,姑娘大叫一聲,哭了起來。
 
“怎麼不讓司機幫你搬上樓?”東南北坐到台階上說。
姑娘嘟囔了一句說:“說好了幫我全搬上樓,都告訴他是幾樓了。 他說怕我到時挑他毛病不給他錢讓我先付錢,結果到地方卸下車就不搬了,說以為有電梯,沒電梯要加錢。 我知道他耍賴,就不想給他加,他甩下我就跑了,再讓我碰到非得打斷他的腿。 ”
東南北笑了笑。
 
在小診所處理完傷口打了破傷風針,姑娘半踩著鞋子,一手搭著東南北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間,坐在床板上,摘了帽子、手套,看著一地亂東西踢掉了鞋子。
東南北撿起一幅小畫,是用純色畫的一隻小狗趴在自己窩前對著一片花草。
“你畫的?”東南北問,姑娘點點頭。
“很有意思。 “東南北說完把畫放在了床板上,”床墊呢?”
“還沒來得及買。 “姑娘說,”這下也買不成了。 ”
 
東南北大致整理了一下後,把塑膠袋裡的礦泉水瓶擰開遞給姑娘,自己也打開一瓶喝了一口。
“你晚飯怎麼辦?”東南北說。




姑娘抬起頭看了眼東南北又低下了頭。
“你是哪裡人?”東南北說。
“貴州人。 “姑娘低著頭說,”我叫古麗。 ”
“我叫東南北,山東人,外號熊貓。 “東南北說,”這附近沒有貴州菜,我去打包兩個川菜回來吧。 ”
 
一起吃完飯,東南北回到房間喝了瓶啤酒,洗完澡光著身子四肢張開躺在床上晾著,忽然響起了敲門聲,他邊問是誰邊套上短褲打開門,古麗拎著個大包站在門口。
“你這有熱水嗎?”古麗掃了一眼房間說,“我能在你這洗澡嗎?我來不及買熱水器了,但我一定要洗澡的。 ”
“和你的房間一樣。 “東南北指著陽臺說。
古麗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齒,有兩顆虎牙。
東南北用塑膠袋套住了古麗的傷腳系緊,然後扶著她走進淋浴間,回頭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朦朧中聽到門響,睜開眼睛一看,古麗已經帶上門離開。
 
東南北再次睜開眼睛時天色已大亮,古麗穿著一件睡裙正在陽臺刷牙。
“你怎麼進來的?”東南北眯著眼睛說。
古麗回頭看了一眼沒說話,東南北突然發現雙人床另一側多了個白色枕頭和一床白色薄被。
 
每週一例會結束后,許美慧叫住東南北,他跟在許美慧後面走出了會議室,不時瞄一眼她制服西裙緊裹著的臀部,心不在焉地和同事打著招呼。
回到許美慧辦公的格子間,許美慧讓東南北坐下,同時捋了下裙擺,緊並著腿側坐下后問他:“你工作感覺怎麼樣?”
“我感覺挺好。 “東南北雙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說,”當然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可能著裝不大規範,開會時話多,喜歡和同事開玩笑。 對,還有上次請假真的是有急事,堂哥是我在深圳唯一的親戚,他一般都是下午打電話給我,多數是告知他晚上去哪裡參加飯局,那是第一次剛上班就打給我。 下午我又脫崗去東洋銀行辦了點私事,不然我們休息時他們也休息。 ”
許美慧笑了一下說:“對本職工作有什麼體會?”
東南北挪了下屁股說:「國際結算這份工作因為牽涉不同國家和銀行,除了對英語水準要求高,對責任心要求更高,因為每張單都不能錯,哪怕很小的錯誤對客戶利益都會造成重大損失,而且很難挽回,對我們銀行的信譽也會影響很大。 ”
“對其他崗位有興趣嗎?”
“還沒怎麼想,我對銀行其他崗位也不大瞭解。 一進來就做單證審核,現在做複核,和其他部門工作也沒什麼交集。 “東南北說,看到許美慧不語,又繼續說下去,”其實各個崗位我都想試下,保函、外匯我都很好奇,因為本職工作越做越熟練,越感覺離銀行的核心業務越遠,我確實想過要不要考個證什麼的,但不是為了轉崗,我挺喜歡國際部的。 ”
“你有些什麼管理經驗嗎?”
“嗯...... 我做過酒吧的領班...... 還開過廣告公司。 ”
“你不是應屆畢業生嗎?”
“我...... 大學期間兼職做的。 ”
“嗯,你就先把李榮工作接過去吧。 她馬上要待產了,挺著大肚子跑網點、跑大客戶有點不方便。 部門人手奇缺,你又是男生,平時看你挺活絡的,為人處事都不錯,我認為挺合適的,你覺得呢?”
“我都行,聽領導安排。 “東南北說,雙手交叉緊緊握著。
 
李榮仔細地介紹了工作崗位職責和一般流程,又交給東南北一個各網點和大客戶聯繫人名單及最近的工作日程,期間不時打聽下他的來歷,尤其問到他的籍貫和大學畢業學校,他手裡拿著大客戶名單一邊認真看著,一邊隨口應答。
和李榮交接完,東南北回到座位,攤開李榮留下的一堆資料迅速過了一遍,拿出筆記本記了些東西,趕在下班前找到許美慧說晚上想請她吃飯說件很重要的事情,許美慧盯著他看了很久點了下頭。    
 
下班后許美慧選了湖北菜館,坐下后就和東南北說:“我是武漢人,我選的飯店,我來買單,你說吧,什麼事兒?搞這麼神秘。 ”
“關於我的學歷的事兒。 “東南北說。
“怎麼?”許美慧直視著東南北說。
“我覺得李姐的崗位挺重要的,主任這麼信任我,我才來不到一年主任就讓我接,我聽說一般做櫃員三五年不挪窩都是正常的。 我也知道深行對重要崗位的聘任人員學歷還是有要求的,所以我想一定要告訴你,哪怕因此失掉工作。 “東南北說著低下了頭,”我沒讀完大學出來了。 ”
“你沒畢業?那你的畢業證書怎麼來的?”
“我姐姐幫我辦的,不知道怎麼辦的。 不過姐姐說是真的,有學籍、有成績、有檔案的,據說都可以查到。 ”
“那就是真的。 “許美慧笑著說,”為什麼不讀了?是犯了什麼事兒嗎?跑出來後幹嘛去了?”
東南北頓了一下,許美慧趁空向服務員隨口說了幾個菜名,然後又點了兩瓶啤酒。 啤酒上來后許美慧讓服務員打開,推了一瓶到東南北面前說:“我聽同事說你酒量不錯。 ”
東南北先拿過許美慧杯子倒滿後遞給她,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氣喝完,慢慢說了起來。
 
東南北大二下學期還沒結束,就發生了“天安門事件”,隨後學校提前放暑假,他不願回雪城就回了山東老家,説明叔叔、舅舅們養豬、養貂、種蘋果樹,一起去海上拉大網。 等回到雪城的時候還有些在北京上大學的高中同學沒開學,據他們說凡是在“天安門事件”中參與遊行和靜坐的都會受到嚴厲查處,當年畢業的人不發給畢業證書也不正常分配工作。 東南北所在大學和濱城雖然沒有鬧得很兇,但是他對於前途仍然覺得渺茫,尤其是他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大學,在和同學們交流中就萌生了出國留學的想法。
開學後先是軍訓了一個月,然後是各種思想政治教育,集中收聽、收看有關“天安門事件”的批判,據說也處分了一些老師和學生,他的姐夫也因此從北大辭職回到了雪城務農。 東南北向姐夫求證六四屠殺真相,姐夫邊說邊哭,他才相信很多學生和平民被軍隊開槍打死、被坦克碾壓。 東南北很消沉,一點點上課的動力也沒有,還和教授英美文學的老師吵了一架,起因是老師在課堂上批判事件中學生們的行為,東南北說了一句“老師你當時不是和我們一起遊行嗎?”,因此他被校學生處和系主任、班主任一起找去談話,一半教育一半威脅,最後被逼著寫了書面檢查。

東南北在宿舍睡了幾天覺后給姐姐寫了封信,告訴姐姐他決定去北京考託福準備留學。 他在北大參加了幾場託福公開課,也蹭了幾堂小課,同時在五道口的酒吧里當服務員,攢夠了北大英語系辦的託福培訓班學費和考試報名費,期間收到了姐姐的匯款。
隨著對有關留學情況的瞭解,東南北慢慢喪失了信心。 余光和其他在北大的高中同學說“天安門事件”以後北京各大學學生基本分成了幾派:戀愛派、經商派、麻將派和留學派,當各地的高考狀元轉戰託福和GRE戰場時基本包攬了所有高分和國外大學的獎學金。 但東南北考完託福之後還是硬著頭皮備考GRE,直到春節前在姐姐的一再催促下才回到雪城。
東南北在北大結識了幾個要好的朋友,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有一次一個朋友聊到廣告業,他很感興趣,據說有一屆美國總統說過“不做總統就做個廣告人”也讓他備受激勵。 他專門買了一套廣告學的書,對廣告那種通過創意來影響人們的思維與行動的方式特別著迷。 後來東南北和朋友們相約,他先行一步從江省做起,打下基礎,等大家畢業后一起在廣告業打拼。
回到雪城后東南北聽姐姐說她托關係給他請了病假,這樣寒假過後東南北又回到了學校,每天按時上課,參加各科考試。 同時他找到曾經做過家教的學生家長,是省工商局的一個處長,請他幫忙辦理了營業執照開起了廣告公司,名字叫“五月花”。
 
東南北滔滔不絕地說著,許美慧小口吃著飯默默地聽著。 東南北端起了酒杯,許美慧說:“先吃兩口菜。 “他夾了一筷子臘肉,放在小碗裡慢慢扒拉著,陷入了沉思。
“後來呢?”許美慧問。
“我在學校呆不下去了。 除了英語課其他課我都不上,還有上學期的缺考一直沒補,我感覺繼續熬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就和姐姐商量退學,全職做廣告公司。 後來媽媽知道了,不想讓我留在東北,就托堂哥幫我在深圳找份事兒做,這麼我就來了。 ”
“你品質不壞,而且你英語確實很好,工作完全能勝任。 學歷只能證明學習經歷,不代表能力,我更看重工作能力和個人品質。 ”
“真的...... 那我就安心了。 “東南北看著許美慧說,”謝謝主任,我能敬主任一杯嗎?我乾杯,您隨意。 ”
“你不要學社會那套。 “許美慧端起酒杯說,”都是成年人,敬與不敬都看在眼裡,感受在心裡。 ”
 
用了一周的時間,東南北把所有網點都跑了一遍后主動找許美慧彙報工作。
許美慧聽完后和東南北說:“你反映的問題我能想像,之前李榮也有說過,雖然沒你這麼系統和深入。 關於人員技能問題、管理粗放問題和風險防範問題,根本原因在於我們業務發展速度太快,但目前沒有什麼有效方法改進,只能慢慢來,你加強對網點的業務指導。 ”
“至於你說的業務拓展這塊當然重要,行領導一直強調做大做強,尤其這塊業務的獲利率是所有業務中最高的。 雖然目前市場競爭還不是很激烈,但是我們的市場營銷幾乎為零,客戶管理也很被動,我想你可以嘗試,我授權。 ”
“最後關於創收這塊,這是個很微妙的事情,也很難把握尺度。 我們部門員工早有抱怨,分行各部門、各支行經常搞些員工活動,發放些員工福利,就我們沒有。 但是他們的錢從哪裡來的,領導們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而已,但是肯定有邊界。 這塊你也可以提提想法,我只能說說原則,不要違法、不要影響主業、不要過分張揚。 ”
“我明白,我好好琢磨下。 “東南北說,”還有個問題,我想訪問幾個客戶,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好?”
“名片上就印客戶經理吧,印成行長也沒人信。 “許美慧笑笑說。
 
下班後東南北在食堂吃完晚飯,慢慢走向主道,經過一個書報亭時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報亭的一角,臉朝一側弓著身子低著頭,聽筒緊貼著耳朵,另外一隻手包住話筒在低聲說著話。 東南北停住了腳步,遠遠地等著。
男人放下電話離開,東南北還楞在原地,直到攤主喊他。 他走到電話前,拿起話筒,撥通了媽媽家的電話,對方“喂”了一聲,東南北說:“姐?你在媽媽家裡?”
“是,我過來看看媽,你怎樣?”姐姐說。
“我挺好的,你和姐夫怎麼樣?”
“我就這樣了,你知道機關工作就是按部就班,平平淡淡。 你姐夫忙,幾乎每天都有飯局。 對了,我碰到珈珈了,她分在團市委,就在我們隔壁樓辦公,但在一個食堂吃飯,她還問起你,我告訴她了,你們沒有聯繫嗎?”
“沒有聯繫,她看起來怎麼樣?”
“除了胖了點兒,其他沒啥變化。 連髮型都沒變,說話聲音還是很輕。 ”
東南北聽到媽媽在問“誰呀”,姐姐說是“熊貓”,讓媽媽趕緊過來接電話。
老兒子啊?你挺好啊?“媽媽的聲音從話筒中傳過來,東南北抽了下鼻子,叫了聲”媽“。
“我挺好的,媽。 “東南北說,”兒子升官了,還不到一年,怎麼樣?兒子厲害吧?”
“唉!別那麼要強啊。 “媽媽嘆口氣說,”什麼官啊、錢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少喝點酒,少抽點煙,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別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忘恩負義......”
東南北聽著電話,掃視著鋪開的報紙和雜誌,翻了一下《十月》雜誌的目錄。
“要香港雜誌不?最新一期,啥都有。 報亭主說,從報紙架下面抽出幾本色情雜誌晃了晃。 東南北看了眼封面女郎,搖了搖頭,順手拿了一份《證券報》。

一直沒有堂哥的消息,東南北傳呼了光仔,光仔很快複機,約他晚上在龍宮夜總會見面。
東南北到達龍宮時客人還不多,只有幾張臺上亮著蠟燭,襯著巨大玻璃穹頂外的幽藍夜空,像黃昏時江上的漁火。 舞臺正中間有一個女歌手在唱英文歌,不時流露出東北口音。 側後面一個男人在彈電子琴伴奏,曲調緩慢,歌聲低沉,舞臺背光透過歌手髮絲映在臉上,歌手身體輕微擺動,似站在隨波蕩漾的船頭。
東南北停了一下后隨著諮客走向深處,光仔一個人坐在吧台側邊的一個卡座里,看到他走近便站了起來。
“虎哥讓我和你常聯繫,但我一直忙,不好意思啊。 “光仔握著東南北的手說。
“我也常加班,住得還遠。 “東南北說,”我哥出什麼事兒了?”
“先坐下,喝杯啤酒慢慢說。 “光仔說,朝服務員揮了下手。
 
“虎哥現在被通緝。 “光仔看著服務員遠去,端起酒杯和東南北碰了一下說。
“啊?因為什麼?”東南北說。
“怎麼說呢?得罪了一個派出所所長,被所長陷害。 ”
“凱哥搞不掂?”
光仔搖搖頭,隨後說:“虎哥第一次和張所翻臉就是因為凱哥。 ”
 
一次堂哥和凱哥及幾個在司法系統工作的體校同學聚會張所參加了,喝得很興奮,趁著酒勁開始揭短,說到凱哥的糗事時依然帶著“屌你老母”的口頭禪,堂哥聽著不順耳,隨口說:“張所,能不能說話別帶老母?”張所對著堂哥提高聲音又罵了一句,堂哥抄起大哥大就砸過去,雖然被他躲過去但是很狼狽。
後來凱哥專門在潮江春粵菜館請了一桌酒席,還送了張所一塊“勞力士”牌金表,席上在一個副局長提議下,凱哥邀請張所和堂哥一起干一杯,堂哥和張所喝完酒後都沒說話。
不久之後一天晚上,堂哥和幾個朋友從酒吧出來剛好碰到張所穿著便裝走下車,堂哥先打了招呼,張所邀堂哥喝酒,一直陰陽怪氣地調侃,堂哥就著羊肉串喝著“路易十三”應付著,期間堂哥的一個朋友阿猛過來詢問被張所打了個耳光。 過了不久,仨個男人進到酒吧直奔張所砍了他兩刀。 張所算到堂哥頭上了,藉機向他索要二百萬賠償。
“他一直覺得沒面子,想找虎哥麻煩的。 所裡的兄弟說,張所放出話來,一定要把虎哥抓住,讓虎哥把牢底坐穿。 虎哥肯定不認,先躲躲看吧,萬一砍張所的人抓著了,虎哥就沒那麼被動了。 “光仔說,”張所太不地道,仗著一身虎皮,比黑社會還黑。 ”
 
龍宮大廳里的客人慢慢多了起來,服務員基本就位。 女歌手唱完了最後一曲走下舞臺,過了一會兒女歌手披著風衣和琴手走過來,光仔和東南北同時站了起來打招呼“甜姐,風哥!”。
甜姐說:「小北來了?你們好好玩,包車司機在外面等,俺倆還有個場子。 等你哥回來到咱家去,姐給你做東北菜。 ”
甜姐和風哥剛走不久,咨客帶來了兩個客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光仔簡單介紹了下,兩個人都姓李,胖高李總東北口音,矮瘦李總廣東口音。
坐下後他們先問了下堂哥的情況,一個服務員端著托盤走過來,啟開“人頭馬”倒了四份,放在每個人面前,然後放下果盤退了兩步轉身離開。 光仔問胖高李總“是不是福田支行要換地方?據說租約都簽好了”,胖高李總很驚異地說:“消息真快啊!”
“哪家裝修定沒?”光仔問。
“你定!你定!”胖高李總哈哈大笑著說。
“那我先敬李總一杯,謝謝啊!”光仔舉起杯看向東南北說:“你代虎哥敬兩位李總。 ”
東南北端起杯和大家碰了一下,一口喝掉。
老弟在哪上班?“胖高李總問東南北。
“我在深城銀行。 “東南北說。
“我和你們牛董很熟的,有事你就吱聲。 胖高李總說。
 
一個頂著滿頭蓬鬆爆炸型髮絲的高個子豐滿女人滿面帶笑走過來貼著光仔坐下,她五官標緻,橢圓的臉上畫著濃妝,雪白的臂膀,腰部以上高高隆起,撐著立領無袖旗袍沒有一絲褶皺。
“光哥,客人都到齊了吧?我特意留了幾個靚女,盤正條順,波大膚白,叫她們趕緊過來吧,我怕等下留不住啊!”女人說。
“你先等一陣,我們說幾句話。 “光仔說完介紹了下兩位李總,然後指著東南北說:”熊貓,虎哥堂弟。 ”
“哦?雪城的?眉眼間還是有像的地方,就是小一號。 “女人認真端詳著東南北說,”我肯定比你大,叫我蘭姐好了。 ”
“蘭姐好。 “東南北笑著說。
 
蘭姐一直注意著來往客人,看到幾個內著白色T恤外套深藍色夾克衫的中年客人落座,趕緊站了起來跟光仔說:“光哥,我去招呼一下,省政府的。 ”
“叫靚女過來吧,”光仔說完又囑咐了一句,“能出臺的啊。 ”
東南北站起來看著三人說:「光哥、兩位李總,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 ”
蘭姐回頭看了東南北一眼,眼睛在深邃的眼影里閃著光。
 
從龍宮回到住處,東南北衣服沒脫就趴在了床上,迷迷糊糊中聽到走廊里有人穿著拖鞋走到門口,停了一會兒又走開,不一會兒又回來了,貼在門上。 東南北眯著眼睛透過門下的縫隙看到一個影子,提高聲音問了一聲“誰?”古麗的聲音傳來,他起身開了門,轉身進了洗手間。 出來時古麗已經把袋子里所有東西都掏出來了放在床頭櫃上,兩提易開罐啤酒和牛肉乾、豆腐乾、雞爪等各種小吃,她站在床邊背著手看著東南北說:“你看起來像個逃犯。 ”
“找我什麼事兒?”東南北抹著眼角問。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古麗說著從背後伸出手來,拿著一條薄薄的長條紙盒遞到東南北面前,“送你的,感謝你上次救我,還幫我墊付醫藥費。 ”
“多大件事。 “東南北接過來說,”登喜路,名牌!但是我們的領帶都是公司統一配置的,不能戴其他顏色的。 ”
“你早晚用得著的。 我確實有事找你,你明天空嗎?”
“不空。 ”
“後天呢?”
“不空。 ”
古麗沉著臉色頓了一下說:“啥意思?不歡迎我?”說完轉身往外走。
東南北急忙跟過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說:「對不起,心情不好。 ”
古麗轉過身端詳著東南北的臉說:“怎麼了?”
東南北放下古麗手臂說:「親戚的事兒。 “說完轉身開了罐啤酒坐在床上喝了一口說:”你找我幹啥?”
“是這樣,帥哥,我想開家居用品店,就是賣那些鍋碗瓢盆、瓶瓶罐罐的。 本來想趁週末請你幫我看看合適鋪面,找你幾次都不在,你天天不回家都在哪?“古麗靠在門邊抱著肩膀說。
“都在圖書館,那就明天去吧。 ”
“真的?那說好了啊!”古麗露出虎牙笑著說,拿起一罐啤酒打開后和東南北碰了下喝了一口,坐在他旁邊。
“你的腳好了?”東南北看著古麗的腳問。
“嗯,沒事了,你看,只有一點點疤痕,我的皮膚恢復很快。 “古麗甩掉人字拖說,伸出白皙的腳在東南北眼下晃動著,五隻腳趾自如地伸張著,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見。
“你的腳很好看。 ”
“我哪都好看!”古麗說著,兩隻腳並在一起張著腳趾。
 
第二天看完了店鋪,古麗和東南北坐在一家涼茶鋪要了兩份龜苓膏,上來後古麗抱著碗沒動,看著東南北急切地問:“感覺怎麼樣?”
“你想做個什麼樣的家居店?品牌店還是零售店?面向什麼群體?主要賣什麼東西,單品價格?”東南北問了一連串問題,“還有,你準備投資多少?預計幾年收回成本?”
“停!”古麗伸出手掌立在東南北面前說,“一個一個來。 ”
“好吧,先說你的作案動機。 “東南北說完把龜苓膏調和好糖漿幾大口吃掉。
“我以前在酒店工作,看到酒店裡到處用到的東西都非常精緻,包括床品、衛浴用品、拖鞋、浴袍什麼的,哪怕是鞋拔子、洗衣袋都是特別設計的,造型、材料、顏色都很講究,更不用說餐廳裡那些餐具、酒具和調料罐什麼的了,我就想以後我要是有家一定要買些這樣的東西放家裡。 “古麗說著環顧下四周,把手裡的碗往東南北面前推了一下說:”你看這個碗多醜,再配上這麼黑乎乎的龜苓膏,一點都沒有食慾。 “說完又把碗捧起來仔細端詳。
“我沒特別關注這方面。 “東南北說,”你有進貨管道嗎?”
“廣州、東莞都有,也可以託人從香港、臺灣帶,我都打聽好了。 “古麗歪著頭說。
“家居類的商店商品種類繁雜,鋪貨可得不少錢,還有店鋪租金和裝修,前期投入很大,錢夠嗎?”
“這你放心,我也準備好了。 ”
“好。 那我就說說我的感覺。 先說你這樣的店鋪目標客戶群應該是女性吧?有穩定住房和穩定、水準還很高的收入或者家裡有錢,不一定是打工的。 要對生活品質有追求,有一定審美水準,還能做得了主。 排除村長原配老婆大致有三類人,企業女高級白領、企業高管家屬、大款的二奶到五奶。 其中二奶的錢最好賺,因為她們的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爽快,不賺白不賺。 所以你這店鋪基本應該開設在成熟名品街里、寫字樓群裡、高檔社區附近。 這片不合適,都是小電子公司和宿舍或群租房。 ”
古麗的臉色一下子暗下來,眉頭緊蹙。 東南北緩了下說:「開在這裡也可以,你就要最便宜的一個鋪面,簽最短的租約,花最少的錢裝修,把貨一點點地備齊,把整個開店流程完整走一遍,當成演戲排練。 然後時刻留心,發現有好鋪面隨時搬走,拿這兒當倉庫或者分店。 ”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要好好琢磨下。 “古麗開口說。
 
兩個人在附近轉到了晚上,各吃了份燒臘飯一起搭上了中巴車,在離他們公寓樓最近的路邊下了車。 剛拐進路口,路邊停著的一輛“賓士”牌汽車打開了遠光燈照著他們,東南北罵了一句,古麗瞄了兩眼,走了幾步後停下說:“哥,我去買點東西,Bye-Bye。 ”
東南北還沒走到樓道口,就聽到“砰”的一聲厚重車門關閉聲音,隨後一個臺灣口音男人聲音隱隱傳來:“Lily,拜託聽我講完!”
 
東南北回到房間沒多久就聽到「咚咚」的敲門聲,他坐在床邊沒動也沒應聲,敲門聲逐漸急促起來。
“開門!東南北!我知道你在裡面!”古麗一邊砸門一邊大聲說。
東南北還是沒動,過了一會兒,古麗靠著門慢慢滑下去,頹然地坐在地上。 東南北打開了門,古麗站起來走進房間直接趴在床上,過了一會兒爬起來洗漱了一下,脫掉外衣外褲,鬆開了頭髮,掀起被子鑽了進去。 東南北一直站在門邊看著,發現古麗半天也不動,就簡單洗漱了一下,關了燈脫了外衣躺在了床上。
我不是二奶。 “古麗突然說,東南北閉著眼睛沒回應。
我不是二奶。 “古麗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你誤解我。 ”
 
黑暗中古麗慢慢講起了她的故事。
古麗的媽媽是上海知青,爸爸是當地苗族人,銀匠。 古麗媽媽眼看著一起下鄉的女知青遭受當地幹部淩辱,為了保護自己就和古麗爸爸結了婚。 落實政策後古麗爸爸不願去上海,古麗媽媽只能勉強留下,後來在省城找了份工作。 古麗戶口落到上海后和外婆住了一段時間后又回到了貴州,後來上了旅遊學校,讀酒店管理專業。 深圳港灣酒店籌建時去貴州招聘,古麗偷偷去面試,本來她只想做個服務生,但是因為形象好,會說上海話和苗語,最終被聘做前臺。
老董是搞海運的臺灣人,常年在港灣酒店包房,一直追求古麗被拒。 後來老董通過和酒店總經理的私人關係將古麗提升為大堂副理,古麗得知後第一次領到大堂副理薪水就請老董吃飯答謝。 儘管古麗能力很強、工作很賣力,但受到大堂經理排擠,酒店裡也慢慢傳出了閒話,說她是老董包的二奶。 暑假時老董的太太和三個孩子到深圳旅遊,期間人力資源部的人找她談話讓她辭職,要不就開除她,原因是酒店收到市政府“台辦”的一個公函,說酒店客人家屬投訴酒店員工勾引台商。 古麗無奈只能選擇辭職。 辭職后無處可去就把行李存在宿舍里,回了貴州,和家人說回來休假。
沒想到老董找上了家門,和她道歉,求她和他一起回深圳,古麗拒絕了。 老董走後古麗發現老董留下了個提包,裡面是二十萬現金。 古麗想不能在家呆太久,不然爸爸媽媽知道了肯定很操心,就又回到了深圳。
 
“我們不是包養關係,雖然我和他上過床。 但他讓我失去了工作、敗壞了我的名聲,我想這是對我的補償。 “古麗說,”但是我沒想到他這麼執著,我取東西時只是和室友隨口說了句我在哪兒租的房子,他竟然能找上門來。 ”
“他還會再來的。 “東南北說。
“我和他說了你是我男朋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糾纏你。 我有個夢想,好好做生意賺一筆錢,在上海買套房,讓我媽媽回上海養老,她沒有一天不想回上海的。 “古麗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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