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來說,這次資產轉移事件,跟在美國上市的B. H. 並沒有直接關係(以上市公司名義幹這種事,很難向股東交待吧,天佑心裏想)。天佑的財產,其實是被轉移到以巴菲特個人名義開設的投資基金裏。

這基金的資本規模並不算大,全由有需要暫托資產的『LV』會員構成。雖然此基金跟B. H.完全是兩間公司,但卻持有極高百份比的B. H.股票,那基本上跟直接把錢交給巴菲特投資沒甚麼分別。

而巴菲特本人在合約中還承諾道,所有投資虧損由他個人倒貼承擔。

把資產交給這基金管理一年,雖未至於會暴富起來,但虧損的風險卻是零。所以天佑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B. H. 在本地也沒有甚麼地區辦事處,只是委託某跨國公司代理所有連繫的工作。

簽訂好資產管理授權書後,天佑走在街上,仍然沒有任何實在的感覺。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這下午發生在天佑身上的事情,實在太像荷里活電影的佈局,他開始懷疑這一切無條件地硬塞給他的好意,會否當中牽涉甚麼陰謀,又會為他惹來甚麼麻煩。

但是,他實在無法拒絕這個下午所得到的一切。





只要不影響到職場生涯,有哪個打工仔不想明天就開始放個大假呢?

公司董事無條件發下來的獎金(雖然不多),也實在想不出拒絕接受的理由。

被天佑一直視為偶像的股神巴菲特,竟然私自打開了他的錢包,拿他的錢去替他炒股票!

結果他把所有雜物都留在公司裏沒拿。就只帶著那兩個將要徹底改變他生活方式的信封。

他抽出那張跟支票夾在一起的白色名片。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那個名叫『LV』的組織在背後搞的鬼。想要把眼前這一切怪事弄個清楚明白,天佑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天佑推開了『LV』總部的大門。除了刺眼的室內燈光,淹沒了天佑的,是兩個女孩興奮地聊著的吱喳聲。

「比我們預計的還要早呢。」碧安卡說。

「我們剛才還在猜想,你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會回來。」小蓓說,「你看!我連睡袋都拿出來了。還準備跟碧安卡聊個通宵達旦呢。」

「咳嗯。」天佑乾咳了一聲。「你們應該準備好給我解釋了吧?」

「你想從哪部份開始?」








「…」

「先暫停一下,我想我快要瘋了。」天佑吃力地思考著。小蓓和碧安卡己經解釋了近兩個小時,但他仍然未能理解最基礎的部份,即動機的部份。「那即是說,『LV』這個組織的目的,是要為像我這種都市人,製造適合背背包流浪的條件,以及在流浪過程中提供一切協助,是這樣嗎?」

「你總算明白了。那--」

「我完全不明白!這完全不是資本主義社會裏,應該出現的運作模式!這種組織不可能存在的!」

「可以把你的懷疑表達得具體些嗎?」

「好。我不相信有任何組織,會無條件地提供如此優厚的待遇,就只為了讓會員們去背背包流浪!我們又不是飢民又不是戰爭受害者,幹嘛會有個類似慈善機構的組織,走出來施捨我們?」

「首先,你不要在心裏把『LV』定性為一家商業機構,是以售賣產品賺取利潤為存在目的。而『LV』也不是單方向施予的慈善團體。你最好把『LV』想成是一個『合作社』。」碧安卡突然插嘴道,讓天佑嚇了一跳。原來這女孩聽得懂中國話啊。





「那,所謂的『合作社』到底是甚麼?」

「就是一群分享經驗,互相幫助的團體啊。」




「舉個日常生活的例子,」碧安卡繼續說,「假設你在某天逛街時,發現某家新店鋪賣的小吃非常美味,你願意自掏腰包買回公司,跟同事們分享嗎?」

「這是大家都會做的事情吧?」

「『分享』,就是『LV』的核心理念。我們都願意向別人分享自己的美好體驗。例如讀過一本非常感人的小說後,我們會很樂意借給朋友看,或推薦他們購買,甚至買幾本來送人。這是人之常情,對嗎?」

「對。但是…」





「旅行也是一樣,這是為甚麼我們都熱衷在外遊時拍照片,好讓回程後向朋友們分享我們的體驗。如果經濟許可的話,我們也會送朋友一些當地的土產。甚至,當我們切身處地為異國的風光著迷時,也會想要把親人或最好的朋友都一起帶來,分享當下的感動。你或許會概嘆著說:『要是下一次,我能夠把他們都帶來這裏,這有多好啊!』」

「我明白那個分享的心理。但我們總不可能付錢把所有朋友親戚都帶去外國啊!這要花多少錢才做得到啊?這也是我們只能把照片帶回來的原因啊!」

「以你現在的經濟能力來說,當然是比較困難。」小蓓說,「但如果在將來,你擁有比現在要多十倍的財產呢?」

「…我或許會帶父母一起去吧。或許也會帶女朋友再去一次。」

「假設你成為了世界上第二富有的人呢?」

天佑馬上想起那個曾經震撼世人的報導:全球第二富有的股神巴菲特,決定把超過三百億美元捐予慈善機構,跟世人分享他累積一生的財富。

這世上確實有人正在做著這種『無私的分享』。

他有點明白過來了。








「『LV』的雛形,其實只是私人性質的分享行為。最初有一班確實能夠狠下心來,實現了背背包夢想的都市人,他們完成旅程回到社會之後,便積極地去鼓勵和幫助身邊的親友們,讓他們感受自己在背背包流浪時的體驗和得著。

剛開始的時候,還只是父親幫助在家族公司工作的兒子,或大學教授鼓勵在學研究生善用暑假的程度。直至自由風氣吹得最盛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這種『幫助身邊的人暫時拋開世俗束縛,自由自在地體驗流浪』的分享行為,開始在某些前衛圈子裏成為潮流。

就在那時,一群美國大學教授,連同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他們把自己所屬的幾個青年旅舍或背包旅行者團體結合起來,正式成立了『Long Vacation』這個組織,有系統地幫助那些比較不能夠適應都市壓力,或有需要暫時遠離現實生活,去追求某些積壓多年的心願的人。」




「好像有點明白…但又難以置信…」天佑說,「這個組織…實在是太龐大,能力實在太可怕了。他們是怎麼給我搞到這停薪留職保證書,還用獎金的名義發給我六十萬旅費,還、還有股神巴菲特不請自來替我炒股票!」

「巴菲特曾是『LV』持卡會員一事,已不是秘密了吧?他在的回憶錄裏也有提及過呢。據說他很明白都市人對背背包流浪所抱持的矛盾態度,既想拋開一切卻又狠不下心,在猶疑不決之間便白白浪費了青春。所以他在多年前就向『LV』主動提出,願意動用自己在財金界的權力和人際網絡,快刀斬亂麻地把資產管理方面的事情給搞定,幫助新加入的會員們下定決心。這很乎合他的辦事風格,他也說過幹這種事情感覺挺爽的。」

這解釋倒是頗能夠說服天佑。從他所讀過的幾本財金名人回憶錄得知,能夠擠身權力高位的成功人士,都是些為了追求效率和結果,而不惜打破各種社會成規和官僚障礙的意志堅強者。




碧安卡繼續說,「『LV』的價值,就在於它在過去三十年裏,已建立起全球性的人際和政治網絡。他們都曾經是『LV』的普通持卡會員,在完成旅程之後,就成為了『LV』網絡的一份子,在有需要的時候,去幫助後來者一把。動機非常簡單,就出於純粹分享的心。」

「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代價』。」小蓓說,「所有持卡會員,在完成旅程之後,都要承擔起幫助新會員的義務,這是終生的責任。當然,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約束,只憑著各人對『分享』的慾望,所作出的口頭承諾而已。」

「除了巴菲特之外,聽說某前任英國首相,和某前任民主黨美國總統,在年輕時都曾是持卡會員,還結伴走過一段日子呢。你沒有發現他們兩人感情特別要好,行事也有種豁達不?的作風嗎?」

「去年我在荷里活停留時,就曾聽說過大學時代的Robert Redford(勞勃瑞福/羅拔烈福)和東山再起前的John Travolta(約翰屈伏塔/尊特拉華達)也是『LV』會員。」

「真的嗎?」碧安卡尖叫著,「我是John的超級影迷!我愛死他演的《Face Off》(變臉/奪面雙雄)了。」

「據說他們在西雅圖的『LV』旅舍內,就留下過旅行紀錄,不過我沒有去證實過。還有傳聞說他們現在各自是五張會員卡的贊助者,不過編號還沒有打聽到。」

「當你在以後的旅程裏,跟其他持卡會員相遇時,就會聽到很多令你大吃一驚的傳聞呢。」




天佑在大學時代,喜歡看電影來打發蹺課的時間。在他的涉獵當中,不乏好萊塢的經典作品,對好些電影名星的生平也略知一二,他把這些資訊當作娛樂八卦新聞,讀得津津有味。

其中年輕時代的Robert Redford,就曾成為過天佑的憧憬對象。

據說他在二十歲代時是個玩世不恭的人,自從職棒明星的夢想破碎了之後,好像一直找不到路向似的。隨便瀏覽一下網上的電影資料庫,也有記載他曾經拋開一切前往歐洲流浪的經歷,當然過程如何沒有多提。但當他回來之後,便決心要成為演員,開始到處試鏡了。而他的明星氣質,有說是在那段流浪生涯裏孕育出來的。

至於John Travolta,他在非常年輕時就憑《週末狂熱》成為國際級影星,之後便輾轉沉寂了二十年。據說他理財有道,雖然在這段漫長沉寂期裏近乎沒有收入,但仍能跟家人過著優渥的悠閒生活,甚至還擁有兩部私人飛機。

這兩個人本來就有種嚮往自由的氣質,雖然並非被工作綑綁的典型都市白領,但或許他們也各自背負著很多俗世牽絆,需要借助『LV』的力量來得到解放也說不定。




天佑聽著兩個女孩提起一個又一個人名,不是一國元首就是國際影星,初時心臟還興奮地狂跳著,但聽著聽著又質疑了起來。

「但是…我又不是甚麼政治領袖,又沒有錢,『LV』為甚麼會選上我?我的存在,對『LV』擴展人際網絡根本毫無幫助。」

「你倒過來想了。『LV』只會幫助『真正需要背背包流浪的都市人』,並不會考慮那個人對『LV』有多少利用價值。而且,我們剛才提及的那些人,大都是在成名前或落泊時才加入的。」

「再說,『人際網絡』這回事是很奇妙的,並不是一班大權在握的富人聚在一起,便可以事事隨心所欲。最理想的人際網絡,是各種人物所佔的比例跟現實世界大致相同,網絡才能夠滲入至社會的每一個層面。即是說,在某程度上,天佑對『LV』網絡的重要性,是連巴菲特都無法取代的。」

「提起網絡的事,天佑你自己的個案就是個好例子。我們好像還未解答,『LV』是怎麼讓你停薪留職一年的?你想知道嗎?」




「聽說停薪留職證明和獎金都是公司內某個董事發出的,他曾是持卡會員嗎?」

「他不是。我們查核過,你公司裏沒有任何人直接屬於『LV』的網絡,但是呢,」小蓓狡獪地說,「原來那個董事養著好幾個小老婆呢。其中最疼愛的那位,就曾經是持卡會員啊。」

「原來是這樣啊~~」

「只是這個程度,還沒有動力在三個小時內搞定你的事情呢。非常碰巧地,那個董事之前做了點錯事,惹怒了那個小老婆,她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理啋過他了。聽說她給了他這次獻殷勤的機會,他連高興都來不及呢。所以才說你跟『LV』有緣份啊。」

「你們連人家跟小老婆吵架都打聽得了?」

「這沒有難度啊。辦公室流言、閏中密友的閒談八卦、情人間的枕邊私語,越是不應該讓人知道的小道消息,便傳播得越快。像這種大家喜歡打聽的風流韻事嘛,往往幾天內就傳遍全城了。」小蓓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但…這也太巧合了吧?如果碰巧我公司裏,沒有任何董事的小老婆曾經是『LV』會員呢?」

「那就要用另外的辦法了。要是個人關係連繫不上,我們才會動用經濟或政治影響力。像本市這種國際級都市,多年來已有很多人透過『LV』實現了夢想。那即是說,我們在這個城市,已經建立了非常完整的人際網絡。要令一個尋常白領停薪留職一年,其實並不需要動用太多政治力量啦。」

「呼~~」天佑不禁嘆了口氣,「原來『LV』是這樣的一個組織啊。」

「基本解說就差不多了。有沒有甚麼需要補充的呢?」小蓓問。

「我有事情要補充。」碧安卡搶著說,「天佑,這次並不是『LV』選上了你,而是小蓓啦。」

小蓓紅著臉狠狠地捏了碧安卡的手臂一把,痛得她直喊叫出來。「你都跟他睡過了還害羞甚麼!哎!」




天佑到目前為止,都是被背後某隻不知名的手,給半推半就地帶到來這裏的。在一天之內,工作,金錢,資產管理方面的擔子都給卸了下來,還聽了好長一段近乎超現實的組織解說。他是徹底地混亂了,呆呆地站著,一時間都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現在應該幹甚麼?」

「到後面的房間去,拍照和記錄指模資料,那這張卡就是你的了。」小蓓把卡放到天佑的手中。

他拿著那卡翻來覆去地把玩著,也拿不定主意是去還是不去。決定去,又會不會太過倉卒呢?決定不去,那他的理由又是甚麼?

(我其實是很想很想去流浪的。但是,我無法接受『明天就可以起行』的唐突。人的心理真是奇怪啊,有時候東西得來太易,反而有點害怕起來。難不成我以前常常在心裏叫喊著我要流浪,我要流浪,全都只是隨口說說算的?敢想而不敢為,那我還算是個男人嗎?(作者注:只因為天佑是男人而已....我覺得某程度上女性比男性更敢想更為))

小蓓和碧安卡都沒有催促天佑,因為這種猶疑是幾乎每一個持卡會員都經歷過的心理階段,也確實曾經有人因為不相信太多好事同時降臨自己身上,而最終竟不敢接受這張會員卡。

「對了,碧安卡,」小蓓問道,「上次在秘魯時,我不是拜託你調查了一下,這張『0713』卡的贊助者是誰嗎?有沒有打聽到甚麼?」

「上個月有個日本人來Check-In,他也是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說『0713』的贊助者是個日本小說家,好像叫作Murakami。」

「Murakami?」天佑聽後全身一震,「真是Murakami?那名字呢?全名是甚麼?」

「日本語很難發音,我記不那麼清楚了。」

「是不是Haruki Murakami?還是Murakami Ryu ?」

「對了!是Haruki!他還提起過一本叫《挪威的森林》的小說,還想要把手上的日本原文版送給我呢。」

「不、不是吧!」天佑雙手抖得連卡也抓不牢了,「這、這是村上春樹贊助的會員卡?他也是、他也曾是『LV』的會員?」

「這個村上春樹很有名的嗎?他的書有沒有中譯本?」

「你連村上春樹都沒聽說過?」天佑匪夷所思地看著小蓓,「在我讀大學的年代,他是我們這群『蹺課族』的無上大神!《挪威的森林》是影響無數大學生一生的天書!天啊!要是這是一場夢,讓我在夢中老死算了!竟然是那個村上春樹送錢給我背背包流浪!我還有不去的理由嗎?我現在相信了!我跟『LV』確實是有緣!」




村上春樹是在小說界裏有名的背包族,據說在其年青時代已背著背包走遍了日本,而他筆下的主角,也多有掙脫現世束縛,在大都市裏像個陌生人般隨處漂泊的,帶點落漠的灑脫。

他在成名之後,也繼續過著四處旅居流浪,並在旅途中持續寫作的生活。村上春樹的魅力,除了他被稱為『充滿都市感受性』的小說作品外,他本人的人生也深受萬千讀者們的豔羨,甚至令很多人因此而義無反顧地踏上寫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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