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陳公養了個野娃?」 

下街街口不遠處的暗角,有一石梯,那裡蹲着倆地痞,一肥一瘦,正一臉壞相盯住路口,似等着羊牯打秋風。

期間,兩人碎嘴不斷,截至一僕從打扮的男子領着一女孩經過,那臉有點凹、坦胸見着整列骨架的地賴,才輕「噓」一聲,朝身旁同伙低語道,


「哎,不便是那紅衣女娃?好些年了,聽說是個養女,常有人帶她出來溜的。真別說,還挺俊的,就不知是與哪個姘頭生的?嘖嘖,畢竟這些年,那陳靈岑在外既沒續弦、也沒納妾啥的,有時總得洩洩火罷,是不是?」 

另外那一胖地賴更是看得哈賴子直流——至於,是對那水靈的小姑娘,還是嗅到那一老一嫩身上的銅錢味便不得而知了。 





眼看身旁胖子癡癡呆呆的,沒啥反應,那一臉猥瑣的瘦子似也習慣,繼續自言道,「你說,那女娃可算撿到了不是?那可是陳家啊!誰不曉得這樣一個偌大家族,到了這代那獨子竟發瘋似的說要摘姓出走?!你說是不是這樣,那姓陳的,才在外面偷生一個,念着好歹留個種?......不然都是沒血緣,怎得要個來路不明的女娃,也不要個養子?再來個『倒插門』的,豈不疏上加疏?誰這麼笨啊!這其中要沒點兒貓膩,我可打死不信啊!胖子你說是不?」 未待那身壯腦鈍的胖子應答半句,兩人身後便傳來一道極具辨識的沙啞男聲。

——「噓,收一收你那臭嘴,那位面的『人物』,是你們這群狗癩子能嚼舌根的?」 瘦子轉頭一看,見是一熟悉的黥面男子,即悻悻然閉嘴,臉色稍畏,隨口扯了兩句家常,便拉着胖子作鳥獸散。 

「黥面」,源自行之已久的一種刑罰——墨刑,即在犯人臉上刺字再染以墨色,在這下街,多見於一些南楚戰俘的身上。不得不說,在這條烏京下街,本便是南楚遺民的聚居地,或可謂之——「囚牢」。所以這裡的人尤為曉得「黥面」意味着什麼,儘管那是些曾為下囚的敗軍殘餘,也是一群足讓嬰孩聞聲而啼的存在...... 

那黥面男子稍稍看向街口那頭,不禁嗤笑搖頭道,「招搖過市,便不怕玩出火?真如此小覤南楚人的膽氣?......哼,也是。」末句似有些自嘲,言猶未盡便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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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進街口沒兩步的主僕二人,一是藍黑衣袍打扮的張漢,身著便是陳家樣式的家袍;而另一「小主人」,則是小時候的陳紅袖,莫是七、八歲的樣子、穿着一襲紅白大袖衫,已有幾分美人胚子,只是不曉得為何,看着總覺有點——「柔中帶剛」? 

——「小姐,小姐,別着急!你心心念念的那攤糕點店可跑不了,等等奴才啊!」彼時的張漢,年近四旬,猶是體貌精壯、尋常三五人也近身不得的樣子,與十數年後那佝僂老人狀,可謂差之天塹。 

兩人走過,沿途的街鄰指指點點聲不少,畢竟這樣一條鼠畜匯流、衣陋巷齪的下街,不僅來了一對生面孔,還衣著光鮮、一見便是大戶人家,自會惹人注目。 

而先前那對一胖一瘦的地賴,此時也在街頭遙遙尾隨兩人——似瞄到獵物、卻又在猶豫要不要下手,畢竟,那可是「陳家」!

——「罷了,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胖墩,要不,咱真搞一波大的?!」祇見那瘦子蠢蠢欲動,胖子卻尤沒事人一樣跟在身後,一臉癡笑。





正值此時,兩人身前不遠處的那攤糕點店,竟也生出了一幕插曲。
 

——「都讓開!賣糕的,今兒爺可不跟你囉嗦,要嘛交貢錢,要嘛把你一雙耳朵給割下來喂豬,聽到沒!」說話的是一光頭壯漢,祇見他橫穿人堆,直將其中一男孩推倒在地,狀甚張揚。

而這男子臉上也有墨痕,或與先前那黥面男子同為一伙?
 原來,這伙人便是盤據此地的地下勢力,由一群南楚殘兵牽頭,盡幹些見不得光的買賣,當然也包括勒索錢財啥的,只能說——這群人,手段之多,難以盡錄。 

經此一嚇,那糕點攤主驚得老臉煞白,直接跪下來一個勁的求饒——「大哥,這不是前幾天才交了一份,咋......咋又生了一份出來呢?」光頭男子聽罷甚是不耐,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老人的臉上,再將其按倒、後一腳踩在他頭上。正要再行威嚇之時,一旁的陳紅袖竟脫下了自己的繡花鞋,奔走上前、狠狠就砸向了那顆光頭。 

——「啵!」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光頭男子微微一愣,旋即看向那紅衣女娃,目露兇光。

陳紅袖見此,先是微微一怵,爾後又挺直腰桿,彷彿作勢表示——偶可不怕你!

此時的張漢也快步上前,牢牢將這好強的小女娃護在身後,雖自云:自己身手足以應對此景,可心裡仍是禁不住嘀咕一句——小姐,你可真會攬事啊......


而那被踩得滿嘴吃泥的店攤老人,此時也透了一口氣,往這擰了擰臉,似是認得那女孩正是不時來光顧的小紅袖,於是叫喊道,「小娃,大人的事,別摻和!快跑!」





豈料,此時的小紅袖卻犯了倔,一臉氣惱地說道,「才不呢!上次明明就給了這惡人好些銀子,怎得又來欺負伯伯你了,如此怎要了得呢!」張漢看了看小紅袖,隨之略有深意地盯了盯那店攤老闆,最後才與那光頭男子四目對峙,並思索如何收場——要說怕,定然是不怕的,畢竟這裡再怎說也是烏京,以陳府的名號,儘管是下街的那些亡命之徒也不敢隨意胡來,只是......思緒到此,張漢目光再次掠向店攤老人,祇見後者此時,卻不知為何好像有點心虛似的,眼神左右亂飄。

——「果然......」
 張漢見此,正要拉着小紅袖轉身便走。

卻在此時,那先前被那光頭男子推跌的小男孩,卻幽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並抬眼一一掃過眾人。

先是店攤老人,以及那光頭男子;後是張漢;爾後,是遠處那一胖一瘦的地賴。


——再來,才是那紅衣女孩。

此時,男孩雙目微凝,額上印記隱隱發亮,腦中便又閃過更多畫面——似見那紅衣女孩,躲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之中獨自孤泣。

——再來,又見一滿臉英氣的女子卧躺在床,看似已屆彌留之際,懷裡卻猶抱着一女嬰。





——最後,竟又是那女子,卻已無絲毫病相;而是穿着一身銀甲,在沙場單騎颯馳——無人敵!
 

「梁武?」 ——止戈為武。

男孩深深看着那紅衣女孩,若有所思之際,不經意間輕聲喃道,「.....梁止?」 

——「娘子?」,頗具耳力的陳紅袖聽之,莫說眼下狀況未了,氣頭猶在;單是這不明來由的「輕薄」之詞,便足以讓其撇頭打量起這男孩——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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