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海子沟是川西群山里的一个大山沟。
这里海拔不低于3000米,雪山众多,山脚盘桓交汇,高低逶迤生出无数山沟,大沟套小沟,小沟连大沟,统称花海子沟。
当地人养牦牛,沟里有四、五家牛群。
牦牛就在沟里散养,一群群自由自在,自己满山找草吃。
各家的牛大致都有自己的觅食范围,大概就是一两条小山沟,十来里长短的地面,各家的牛群都有记号,走串了也容易找得回来。
各家都有召集牛群的办法,但基本操作都是在风里摇晃塑料袋子,塑料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山沟沟里飘荡,仿佛发出声明,盐来了,只要有一只牦牛听到,便会发出愉快的哞叫,不一会,消息就会传遍三三两两四散开来的牛群,牦牛们不紧不慢迈着欢快的步子,挤到小海子边,满地舔刚刚撒下的盐。
时不时会有几只黑白猪在牛群的掩护下,冲到海子边舔盐,这些猪有大有小,远看都是精瘦的体型,头尾匀称,既不像养猪场的小头大屁股家猪,也不像头大屁股小的黑毛野猪。
这些猪非常随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非常警觉,它们拱头在石板缝里搜寻,眼睛却东张西望,人走近的时候,它们仍然低着头,一边舔舐,一边倒退,在林立的牦牛腿间步步为营。
如果你继续向它们靠近,很容易看清警惕的猪眼睛里的闪光点,猪鼻子上的肉皱一抖一抖,猪毛黑白斑驳,意外的是,皮毛都挺干净,它们发出呼噜呼噜的鼻喘,似乎在向你发出警告,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你会看到猪头到背脊上一道毛开始抖动,然后竖立起来,这时候,一般来说,是你的危险来了。




猪逃跑的时候,是不屑于掉头逃窜的,即使它准备向后逃跑,也会先向前方发起冲锋,猪突猛进,然后拐一个大弯迂回到大后方,这是猪的曲线救亡。
我不是骗你们的,那时候,我看见三头猪向我冲来,一大两小,小的也有一张桌子高,大猪恐怕是公的,扭曲的猪嘴里隐约露出两只白晃晃的獠牙。
还好我不是正准星地对着它们,它们轰隆隆和我擦身而过,差点把我闪到海子里去。
我看见它们哒哒哒沿着海子边奔跑,直冲到对面沿山坡生长的树林里,仿佛泥牛入海,树林子稳稳的一个泡也没冒出来。
我攥着空空的盐袋子心怀余悸地回到沟口的石板屋,找老冉述说刚才的险情。
我应该把冲锋衣弄乱,最好擦几坨泥巴,丢掉一只登山鞋,一瘸一拐来见老冉。这鬼老冉看见我衣冠楚楚地回来,对刚才的危险完全不上心,只是轻描淡写地问我:有没有看见獠牙?
我伸出一只小指头:有,白色的,有这么大。
老冉说:好好好,今年中秋节的猪肉落实了。
我从老冉的话里听出了好玩的东西,那时候,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月,哪能等那么久?今天就把事办了,我晚几天下山,打野猪打野猪,吃完猪肉再走。
老冉说:那不行,那是老杨的家野猪,家-野-猪,五十多年前跑上山的,不知道繁衍多少代了。发现长了獠牙就要给老杨报个信,定个时间,叫几个人来打,打到了把獠牙交给老杨,另外随便给老杨带半条腿一块肉就满意了。




我说:一头放山猪而已,先斩后奏,难道不行?
老冉说:那不行。这些猪逃脱了无数次天灾人祸,逃脱了无数次猎人追杀,供了村里几十年红白喜事和过年过节的肉,后来日子好过了,肉不稀奇,也不讲究了,但山里人还是感念老杨的好处和不容易,都承认是老杨的家野猪,成了规矩。
五十多年前,老杨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给山里人做下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