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在醫院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既不是雪白的病房,也不是叔叔一家那討人厭的嘴臉,更不是醫生或護士那陌生的臉孔,而是我朝思暮想的媽媽。一看到我恢復意識,她便有如放下心頭大石般,流着淚擁抱我。
「媽媽?為甚麼?你不是討厭我嗎?」我也非常高興地抱回去,但仍不解地問。
「蠢材,天下間哪會有討厭自己孩子的母親?而且,爸爸的死根本不是你的錯,而是芭絲特大人的旨意。」
芭絲特?哪是誰?算了,那不重要。反正我已經跟媽媽和好如初,其他瑣事不用管也罷。
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向我說明警察對爸爸一事的調查結果。原來爸爸跟其他人合作開公司,但當爸爸向銀行借了創業的資金後,對方竟然捲款潛逃。爸爸承受不住被騙的打擊和面臨破產的壓力,所以選擇自尋短見。媽媽又說法醫證實爸爸的死亡時間比我放學時間來得早,也就是說就算當時我可以順利打電話求救或沒有影響媽媽選購生日禮物,也不可能救得了爸爸。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所以放心吧。雖然現在只剩下我們兩人,又負了債,生活一定會過得比以前辛苦,但我們現在正跟騙爸爸錢的混帳打官司,贏了的話就會獲得賠償,可以好一陣子都不用為錢而煩惱。只要我們積極努力地活下去,並堅持每天最少祈禱一次,芭絲特大人一定會保佑我們。回到家後我教你向芭絲特大人祈禱的方法吧。」
「不會再生我的氣?」
「不會!加入芭絲特教滿足了我的心靈,生氣、悲傷等負面情緒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的我一心只想追求幸福的人生和將信奉芭絲特大人的美好傳播出去。啊,對了,我真是糊塗,一直在說芭絲特大人的事,卻忘了向你介紹祂。芭絲特大人既是一位偉大的神明,又是我的第二位母親,今次之所以找得到害爸爸自殺的人也是因為受到祂的庇佑。我買了一尊芭絲特大人的神像,回家後馬上拿給你看,然後才詳細地介紹祂吧。」媽媽滔滔不絕地說。
「那在回到家前我們應該做些甚麼?」
「我們久別重逢,當然是要好好地慶祝一番了!如果你有甚麼想去的地方或想吃的東西的話可以盡管告訴我,我們明天馬上實行!」




「明天?但明天不是要上學嗎?」
「不愧是我積極向學的乖孩子,不過我已經幫你申請退學,所以再也不用上之前的學校了。在申請到其他學校之前,我們就享受芭絲特大人的恩惠,一起渡過愉快的生活吧。」
「退學?為甚麼?」
「身為芭絲特教的信徒,怎麼可以容許自己的兒子就讀異教徒創立的學校!為免被其他人誤會我叛教,你那些印有十字架的校服、書籍等的上學用品統統都被我丟光了。不過你不用擔心,只要你也虔誠地信奉芭絲特教,學業的問題一定會迎刃而解,所以你現在就先把心思放在慶祝的事上吧。」
「那……我們可以去夢想樂園玩嗎?」
「當然可以了!」
「Yeah!太好了!」我開心得忍不住在巴士內歡呼。
終於可以到夢寐以求的主題樂園遊玩了!明天應該先玩跳樓機還是應該先玩激流呢?不,果然還是應該先玩過山車!對了,如果要到夢想樂園玩的話不早起可不行啊!回到家一定要記得設定鬧鐘。
我興奮地計劃着明天的行程,不知不覺便回到家了。一回到家,媽媽便衝進客廳,再拿着一件灰色的物件回來給我看,並說︰「看看這神聖的姿態和莊嚴的神情,這就是偉大的芭絲特大人了。看着這尊神像是不是有一股敬畏的心情油然而生呢?」
媽媽手上的是一座形狀勉強看起來有點像貓的黏土雕像。貓的身體上印有多個橢圓形圖案,但由於做工過於粗糙,所以看不出是故意如此設計還是意外留下。這尊「神像」不但沒有上色,細節部位也不過沒有被仔細雕刻出來,就是雕刻錯了。如果媽媽沒有說明雕像的來歷,我肯定會誤以為這是我在視藝課造完然後忘記了的作品。




「這就是芭絲特?哈哈哈……好醜喔。」我忍俊不禁,指着此荒謬的「神像」笑了起來。
看見我的反應後,媽媽竟然馬上神色慌亂地將芭絲特像安置在地上,然後一邊跪拜它,一邊恭恭敬敬地說︰「心胸廣闊的芭絲特大人啊!我的兒子年紀尚輕,未懂得尊敬神明,請祢大人有大量,寬恕他因無知而犯下的錯過吧!我定會費盡我畢身的心力,將他教導成會一心一意服務芭絲特大人的信徒。」
說完後,媽媽又硬把我拉倒,並輕聲地對我說︰「來,你也快點一起道歉。還有要記得稱呼芭絲特大人的名字時一定要記得加上『大人』二字,知道了嗎?」
「對不起,芭絲特,請……芭絲特大人,請原諒我。」媽媽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對所謂的「神像」說個不停,情況異常得就連只有十一歲的我也看得出。但我沒有反抗媽媽,我已經不想再惹她生氣,不想再失去她了,就按她所說般向黏土雕像道歉吧。
「以後要小心不可以再亂說話,不然芭絲特大人會降下神罰,把你打進杜阿特,令你永不超生,知道了嗎?」媽媽一邊說,一邊把「神像」放在爸爸的遺照旁。
「知道了。不過杜阿特是甚麼?」
「杜阿特是類似地獄的地方,也是芭絲特大人的故鄉。教主大人說那裏是被灰暗佔領了的世界。該處沒有生機、沒有朝氣,有的就只是一大片綿延不斷的沙漠和枯死的植物。如果不是擁有如芭絲特大人般強大的神力,根本就沒可能在該處存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謹遵芭絲特大人的教誨,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
「好吧。那我們可以買夢想樂園的門票了嗎?」
「還不行!我不是說了要先向你詳細介紹芭絲特大人和向祂祈禱的方法嗎?慶祝的事待會再處理,先聽我說芭絲特教的事。我就先由芭絲特大人誕生的事說起吧。祂起初只是……」媽媽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明芭絲特的事了。
說甚麼建造金色巨塔、擊敗巨蛇、收集信仰、尋求雅盧、帶領信徒進入新世界、祈禱時要模仿貓的姿勢,就算我沒有仔細聽,也知道這有多荒謬,再加上禱文顯然是由天主經改編而成,難道媽媽就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嗎?




說了大約兩小時,再被逼一起進行祈禱後,關於芭絲特教的話題才終於結束。本以為媽媽的異狀會就此結束,誰知單單只是過了訂購夢想樂園門票所需的短短數分鐘,媽媽又變得不正常了。她拿出兩個印有貓圖案的罐頭後跟我說:「吃飯了,你想要雞肉味還是魚肉味?」
「這不是貓糧嗎?」
「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麼?是想再次惹芭絲特大人生氣嗎?我花了十萬買芭絲特大人的神像,所以現在生活捉襟見肘。教主大人見我經濟上有困難,才好心用平價將被芭絲特大人祝福過的糧食賣給我。你竟然隨便糟蹋芭絲特教的善心,實在是太過分了!快點向芭絲特大人的神像道歉,還有要罰你今天不准選味道,你吃魚肉味吧!」媽媽一邊拍桌,一邊怒斥我。
不是說過不會再生我氣嗎?為甚麼又對我怒吼了?為甚麼家裏快沒錢還要花費巨額買黏土雕像?為甚麼會相信如此可疑的宗教?我搞不清楚媽媽的想法,但她一定是對的,我肯定是做錯了些甚麼才會令她大發雷霆。為了不再次被媽媽討厭,不論是多麼荒誕的要求,我都一定會乖乖服從,所以請原諒我吧。如此地想的我含着淚向「神像」作出毫無誠意的致歉,然後強忍着反胃的感覺吃下了「神聖」的罐頭。
第二天,媽媽如約帶我到夢想樂園遊玩。一開始,媽媽表現得非常正常,但我十分清楚這只是暴風雨的前夕,她昨天的異狀不可能會就此消失。果不其然,當我們來到鬼屋時,媽媽又開始發作了。
「我們快點離開吧,這個邪惡的主題樂園在打壓我們的宗教自由。」媽媽一邊說,一邊拖着我走向出口。
「有……有甚麼問題嗎?」希望此問題不會惹媽媽生氣吧。
「你看不到剛才的鬼屋裝飾墳墓都是十字架造型,而惡魔則都是跟隨天主教所描述的形象來設計嗎?這是對其他宗教的極大侮辱,我絕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在這種反對宗教自由的主題樂園裏遊玩。連這麼顯淺的道理都不懂,看來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你了。反正你遲早都要加入芭絲特教,不如就現在直接前往帕巴斯特學習世界的真理吧。」
媽媽似乎沒有生我的氣,實在是太好了。雖然對於慶祝被中止感到極度惋惜,但只要能令媽媽開心,令媽媽繼續愛我,我便滿足了,就中途離開期盼已久的夢想樂園,前往她所說的「帕巴斯特」吧。
媽媽帶我走進鬧市中一棟平平無奇的工業大廈,乘搭升降機至六樓,再沿着走廊走到B室,並按下門鈴。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門鈴音效是由貓叫聲演奏的綠袖子。
在門外等了半分鐘,門鈴音效結束後,門的另一邊才終於傳出動靜。但對方沒有開門,而是隔着門大喊:「在芭絲特大人的指引下尋求雅盧!」
媽媽聽到後隨即回應:「在芭絲特教徒的幫忙下捨棄過去!」
「洗脫罪過!」裏面的人再次大喊。




「重獲新生!」媽媽也大喊。
經過如此怪異的對答後,門才終於被打開。開門的是一個身穿黑貓造型大袍的人,此人由頭到腳都被大袍覆蓋着,如果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根本就連性別也看不出來。一看見媽媽,開門的女人便說︰「Um!你來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我們剛好完成你的制服,正想聯絡你呢!來,快點進來試穿吧!」
Um?她在說甚麼?
「真的嗎?我已對此制服期待已久,請快點讓我穿上它。對了,我帶來了新的信徒。商望,快點打聲招呼吧。」媽媽沒有在意對方說的未知詞語,把我推進單位內。
一進到去,我發現裏面所有人都穿着同一件大袍,再加上室內佈滿了各式各樣怪異的貓造型裝飾品,情況非常詭異。不協調的感覺佔據了的全身,令我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剛才的未知詞語。
「你……你好。」我戰戰兢兢地說。
一聽到我打招呼,所有人都同時把頭轉到我的方向,並同時說︰「你好。」然後,他們同時把頭轉回原本的位置,唯一的例外就是剛才開門,現正在接待我們的女人。她繼續對着我們說︰「他就是你的兒子嗎?願意加入芭絲特教的大家庭,還懂得禮貌跟我打招呼,真是乖巧呢!Um,為了獎勵你帶來了新的信徒,你的制服只收半價,所以付了一半錢當訂金的你待會試穿過,確認沒問題後便可以直接拿制服回家。」
「真的嗎?實在是太感激你了!我們最近經濟上有不少困難,可以省下一點錢實在是太好了。」
「不必感謝我,半價出售制服是芭絲特大人的旨意,要謝就謝祂吧。你快點到更衣室試穿制服,兒子則跟我去見教主大人進行入教儀式吧。」
「感謝慈悲為懷的芭絲特大人體恤我的經濟狀況,我定會向世人宣揚祢的偉大,以報答祢的大恩大德。」媽媽大喊完後,便將我留下,頭也不回地獨自走向女人所說的更衣室。
「跟我來。」女人硬把我拉向單位的深處。
「不要!我要媽媽!媽媽……」不管我如何發出慘叫,媽媽都沒有回來救我,就連回來視察情況也沒有,難道我再次被媽媽拋棄了,再次被她討厭了嗎?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吵鬧聲反而吸引了其他教徒的注意,令他們協助女人把我捉去見所謂的「教主」。
我被拖進一間燈光昏暗的房間。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地台,上面放了一張非常豪華的椅子,但沒有人坐在那裏,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殘舊的陶瓷花瓶。仿佛此花瓶是一個尊貴的存在,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所有進入房間的人。
「歡迎來到芭絲特大人的神殿,我是芭絲特教的教主,Qayid。Um經常跟我們分享你的事,我們這些信徒和芭絲特大人都十分期待跟你見面,很高興能夠認識到你。」一個身穿印有多個橢圓形圖案的特別版大袍,站在地台旁邊的男人說。
「Um是誰?」




「Um是你的媽媽。我們芭絲特教徒為了前往新世界,必需要成為一個純潔、無罪、一心一意遵從芭絲特大人教誨的人,因此我們互相稱呼時不會用跟過去的罪孽有所聯繫的世俗名字。而且我們芭絲特教是一個大家庭,當然會用形同母親的芭絲特大人賜給我們的聖名了。還有其他疑問嗎?沒有的話我們便快點進行入教儀式吧。」所謂的「教主」雖然問我是否有疑問,卻沒有給予我提問的時間,而是直接開始描述昨天才聽媽媽說過的芭絲特為了拯救世人而討伐大蛇的事績。
房間內沒有時鐘,也沒有窗戶,所以我無從得知他說了多久,但我終於捱過他的廢話了。他一說完便從椅子後面拿出一條蛇和一把斧頭,然後說︰「為了向芭絲特大人表示你的信仰,你要模仿祂擊敗阿偑普的事績,把此蛇殺掉,再把牠的屍首放進神椅上的陶瓶內,將牠獻給芭絲特大人。這條蛇的牙已經被拔掉,不可能再傷害到任何人,所以此儀式非常安全,你就儘管放心地使用那邊的斧頭執行入教儀式吧。」
我先是跟媽媽分離,然後被一大堆人強制移動到此漆黑一片的房間,再被逼跟瘋言瘋語的陌生男人獨處,現在還被指示要執行喪心病狂的獻祭儀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但完全沒有空餘的時間供我冷靜下來,更令我的不安感越來越強。
「媽媽!你在哪裏?我很害怕!救我啊!媽媽!」我站起來打算打開背後的門,逃離此可怕的狀況,回到媽媽溫暖的懷抱,卻發現門被鎖上了。所以我只好一邊瘋狂地拍門,一邊失聲大喊︰「媽媽!媽媽!媽媽……」
明明單位內有很多人,門的另一邊卻沒有傳來半點反應,包括媽媽在內的所有人都對我的求救視若無物。
為甚麼?為甚麼沒有人來救我?就算媽媽真的再次變得恨之入骨,打算在此遺棄我,其他人跟我還只是第一次見面,沒有理由討厭我吧。為甚麼他們要合力欺負我呢?
等等……我眼前的所謂「教主」說過媽媽經常對這群人提起我的事,難道媽媽經常在他們面前說我的壞話嗎?他們因此而受到影響,才會對我討厭到要串通對付我嗎?會喜歡我、幫助我的人已經一個也沒有了嗎?我果然還是死了更好吧。
我離開門邊,帶着沉重的呼吸和腳步,慢慢走向地上的斧頭。
這是我第一次拿起斧頭,它和想像中一樣,是一件沉甸甸的道具,單是要舉起它便已經花費了我不少的氣力,要揮動它就更是難上加難。隨便把這種又重又鋒利給予一個十一歲的兒童使用絕不會是一個安全的選擇,但此危險性正是我現在所追求的。
我先是蹲下來,把斧頭的梯形刀放在地上,再用手扶着手柄,確保刀刃朝向上方。作好準備後,我的雙腿、腰部、背部、手臂……身體的各個部分同時發力,為了自盡而花光力氣把斧頭揮向自己。
然而,我沒有受到半點傷害。不是因為我力氣不夠,舉不起斧頭或命中不了自己,也不是因為我中途感到害怕而放棄自殺,而是因為斧頭明明沒有擊中任何東西,卻好像被卡住了般,在揮動的過程中變得動彈不得。就算我放開雙手,斧頭也沒有就此掉下來,而是像魔術表演一樣不可思議地繼續懸浮在半空之中。我嘗試一邊將斧頭前後搖動,一邊往下拔取斧頭,但不管我用多少力氣,斧頭還是繼續維持紋絲不動。
不知是否發現我沒有乖乖執行「入教儀式」,「教主」馬上假裝友善地說︰「Um曾說過你十分粗心大意,果然是真的。竟然會不小心把斧頭卡在天花板上,我當教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哈哈哈。」
媽媽果然在說我的壞話!她果然討厭我!我不快點把斧頭拔下來自殺不行!不過,咦?奇怪了,印象中這裏的樓底應該沒有低到可以讓小孩子舉高手就把斧頭插進天花板才是,為甚麼「教主」會這樣說呢?
我仔細一看,發現斧頭的刀鋒有些異樣。明明就算此房間極其昏暗,我也可以清楚看到跟我距離只有不到一步的斧頭,然而唯獨是刀鋒的一角昏暗得像被某樣東西遮蓋着般,怎樣也看不見。難道「教主」沒有說錯,刀鋒真的插進天花板內了嗎?不,這不重要。不管它因甚麼而被卡住,我都要自殺。既然我無法獨自把斧頭拔出來,就改為全力撞向沒有插進天花板那部分的刀鋒吧。
我後退了數步,打算進行助跑,確保我衝向斧頭時可以成功自殺。誰知當我準備好起步時,「教主」便已經來到斧頭的旁邊,並輕而易舉地拔出斧頭。他用斧頭重重地敲擊地面後說︰「如果你能夠好好地完成入教儀式的話,我相信不論是芭絲特大人還是Um都會感到十分高興。」




「媽媽她會高興?真的嗎?」一想到可以討好媽媽,自殺的念頭便開始逐漸消失。
「教主」把斧頭遞給我,然後說︰「當然了,不然她為甚麼要帶你來這裏?好了,快點執行儀式吧。」
原來媽媽不但沒有討厭我,還給予了我一個討她歡喜的機會,實在是太好了!只要能夠令媽媽感到高興,就算是再可疑、再血腥的儀式,我都一定要盡快執行。如此地想的我馬上拿回斧頭,然後為了完成儀式而東張西望,希望可以盡快找到蛇的身影。
不消多久,我便在黑暗之中隱約看到某樣東西在地上蠕動。看那東西長長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蛇了。
我毫不猶豫地衝向那條蛇,並用盡全力揮動手中的斧頭,打算將牠一刀兩斷。然而,斧頭又卡住了。不知是我因為光線不足而看錯了,還是因為蛇的身手比想像中敏捷,我不慎把斧頭牢牢地插進了地面。
同一時間,「教主」對我大聲呼喝道︰「喂!不要再在芭絲特大人面前胡鬧了!是想接受神罰嗎?蛇在我旁邊,快點過來解決掉牠!」
「教主」說話的同時,我隱約聽到他背後傳來了一把怪聲,但我想那大概只是蛇的聲音吧。所以我沒有太在意,而是馬上回答說︰「對不起,知道了。」
本以為我會跟上次一樣怎樣也拔不出斧頭,所以我紮好馬步,雙手握緊手柄,將重心傾後的同時發力拉動斧頭。誰知這次我輕輕一拉便已將其拔出,害我失去平衡往後跌倒,還幾乎砍傷了自己。
雖然我十分狠狽,但只要能夠令媽媽感到高興,那怕要我雙手沾滿鮮血也是心甘情願。所以我把蛇砍殺了。
被我一分為二的蛇就算死了仍然在地上不住扭動掙扎,把鮮血濺得到處都是。看着牠那痛苦的身影和在我手上帶有餘溫的血液,我意識到我親手奪去了一個生命,而是一條就算被捕捉、就算被剝奪了捕食工具、就算被當作活祭品、就算死了卻還是想拼命活下去的生命。相反,像我這種三番四次打算輕生,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居然不但還活着,更反而害死了其他生物,真的合適嗎?媽媽真的會喜歡我這個既冷血又矛盾的兒子嗎?
啪,啪,啪……
「教主」一邊鼓掌,一邊說︰「做得好,接下來就把蛇獻給芭絲特大人,正式加入我們芭絲特教的大家庭吧。」
蛇不再動了。屍體摸起來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總感覺好可怕,害怕觸碰屍體、害怕被媽媽討厭,令我害怕得呆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此刻的我和蛇的屍體一樣,都是一動不動的。
「教主」察覺到我的異樣,於是便馬上說服我道︰「我十分明白奪去生命對像你這種小孩子來說是有多困難,但你不必害怕,因為這一切都是芭絲特大人所安排的命運。在命運的洪流之下,不同的人,事和物互相交織,演變出過去,現在,以及未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之抗衡,所以你只需要接受並完成芭絲特大人賜予你的使命便可。」
但他的言辭非但沒有成功說服我,更反而令我想起芭絲特教有多可疑、多可怕,使我變得更加不知所措。




「教主」發現他那妖言惑眾的邪教言論對我並不管用,便馬上從其他方向下手,繼續試圖說服我道︰「如果你能夠順利執行被安排給你的使命,相信不只芭絲特大人,就連Um也會十分高興。」
「媽媽……媽媽她會高興嗎?」只需短短數句話,「教主」便已令我冷靜下來。
「當然了。」
一確認到我的行動可以討媽媽歡心,我便不再擔心、不再害怕了,現在要做的事十分明顯,我要令媽媽感到高興,我要聽從「教主」的指示,把我手刃的蛇獻給芭絲特,完成「入教儀式」,成為一名芭絲特教徒。
我不顧血液是否會沾上身體和衣物,徒手拿起冷冰冰的屍體,再直接走到「神椅」旁,準備將蛇的屍體放入陶瓷花瓶。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我無法窺探花瓶內部,不過如果這個令一群成年人為之瘋癲的只是一個空空如也的殘舊瓶子就可笑了。
我控制不住好奇心,一邊執行「入教儀式」,一邊緊盯着花瓶內部不放。我的雙手停留在花瓶的上方,放鬆十指,手裏的蛇隨即被比地心吸力更強大的力道拉扯,迅速地掉落瓶中,然後被黑暗吞噬了。
啪,啪,啪……
「教主」再次邊鼓掌邊說︰「歡迎你加入芭絲特教這個大家庭,Ghidha’ Alqitat。」
「Ghi……」這個莫名其妙的詞語到底是甚麼?
「Ghidha’ Alqitat,這就是芭絲特大人賜給你的聖名了。這個名字在芭絲特教中具有特殊意義,背負此名字的人終將背負起令教徒團結一致的重任,看來你將來會是芭絲特教的重要人物。請你不要辜負芭絲特大人對你的信任,努力履行祂安排給你的使命吧。否則作為懲罰,芭絲特大人必定會把你打進杜阿特。」
完成「入教儀式」後,我終於可以離開那黑漆漆的房間了。一打開門,便有一個身穿詭異制服的教徒伸出雙臂接近我。我馬上反抗,但我始終是一個小孩子,根本就推不動一個成年人,再加上室內其他教徒不要說冷眼旁觀了,他們根本就連半眼也沒有看我,所以最後我還是無奈地被此人緊緊抱着。
我當然有繼續掙扎了,但不需多久我便發現這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透過跟此人親密的接觸,我感受到了熟悉而令人放心的體溫、氣味和觸感,這種感覺是……
「媽媽!」我興奮地大喊。
「猜對了!不過在這裏要記得不要叫我媽媽,而是要稱我為Um。對了,我的制服穿起來好看嗎?」媽媽站起來自轉了一圈。
「吾……好看,好看極了!」為了討好媽媽,我讚美了此詭異的大袍。
「那實在是太好了,看來我不管內外都是一個合格的芭絲特教徒呢!對了,你有順利入教嗎?」
「順利,現在的我已經跟媽……Um一樣,成為了芭絲特教的信徒了。『教主』還替我取了新的名字,好像叫Ghidha……」我一說話,所有教徒便都突然把頭轉向我,透過臉罩上的兩個小洞盯着我不放。
「芭絲特大人,小兒才剛加入芭絲特教,請祢原諒他的無知吧!我承諾必定會將他培養成一名虔誠的教徒,好讓他執行祢安排的使命。」媽媽一邊模仿貓磨爪的動作,一邊大喊道。然後她又小聲對我說︰「你也快點道歉。」
「對不起……」為了附和媽媽,我不明就裏地小聲道歉。
「認真點,你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教主大人是芭絲特大人的代言人,在芭絲特教中的地位十分尊貴,所以稱呼他時必須跟稱呼芭絲特大人時一樣,要記得加上『大人』二字,否則隨時會被視作叛教者,然後落得墮入杜阿特的悲慘下場。明白了的話就快點擺出貓的動作,誠懇地再道一次歉!」媽媽發瘋似地對我大喊。
為了令媽媽開心,我已經令雙手沾染了鮮血,區區只是陪她一起裝瘋賣傻又何妨呢?我一邊模仿貓伸懶腰的動作,一邊大聲說︰「『芭絲特大人』,請『祢』原諒我吧。」我一說完,所有教徒便都馬上把目光轉回其他地方,繼續進行他們原本在做的事。
「懂得知錯能改,不愧是我的乖兒子,做得好。對了,你的聖名該不會是Ghidha’ Alqitat吧?」
「是……」雖然不太記得,但我還是決定先附和媽媽。
「看來你的責任重大呢,我對你感到很驕傲,Ghidha’ Alqitat。」媽媽又給了我一個擁抱。
媽媽說的話跟「教主」一樣,看來我的運氣不錯,沒有告訴她錯誤的名字,避過了一次惹她生氣的危機。
我們的對話再次吸引到教徒們的注意,不過這次他們不單只是盯着我,而是蜂擁而來圍着我!我畏縮在媽媽的懷裏,尋求她的保護。誰知她不但沒有抱緊我,還把我推開,然後加入了人群。
「媽媽!媽媽!媽……」不論我如何呼叫,不知被人浪沖到哪裏的媽媽都沒有回應我那充滿恐懼的聲音,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求救時沒有使用聖名,所以我馬上改口呼叫︰「Um!Um!」但不知為何,我仍然得不到她的回應。
人群越靠越近,直至到了跟我距離少於一步,他們才終於停了下來,像一座又一座的雕像般,不作任何動靜地站在我身旁。
我仰視着由成年人所組成的人牆,無數對目無表情的眼睛亦俯視着我,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終於流下了眼淚。
這時一名教徒突然把手伸向我,令我害怕我一邊尖叫,一邊緊閉眼睛。過了一會,臉上傳來布的觸感,我張開眼一開,發現那人只是在用手袖替我拭淚。擦去兩道淚痕後,此人大喊︰「Ghidha’ Alqitat萬歲!」然後像貓一樣用臉蹭我一下,便離開了。
剛才的人一離開,下一個人便立即上前作出一樣的行為,一直重複至所有教徒都離開了為止。
「加入芭絲特教的感覺如何?」留到最後的媽媽問道。
想不到我在這裏會如此受歡迎、如此討人歡心,說不定加入芭絲特教不是一件壞事呢。自跟媽媽重聚以來,我第一次不是為了討好媽媽,而是由衷地同意她道︰「能夠加入芭絲特教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