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親妹的眼睛鮮紅色: #Scene 26

#Scene 26
Day 6
 
耳邊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躁動得幾乎想把自己的心挖出來。
「咩意思……因為我返咗嚟你先至……你係話，我幫你綁起D人……？」
阿榣輕輕搖頭，把染了血污的秀髮撥到耳後，臉露笑容說︰
「阿迅仔，你仲記不記得果日，我地一齊去食荔枝啦？」
我苦笑一下，點了點頭。
 
看我點頭，她好似有點高興，但神情隨即微妙起來︰




「對不住啦，阿迅仔……當時我無講真話……果時，你搵緊小茹……其實，果時，我已經打暈咗佢……」
雖然早知道是這樣，但聽她親口陳述當時的情況，我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當時，她就在騙我。一直，她都在騙我。
我最不能夠忍受的，可能是這一點。
 
我抿著嘴，只聽她繼續說︰
「但係，就係果個時候，有人嚟叫我，所以我就將小茹拖埋一邊……點知返轉頭果陣，小茹已經不見咗，不知佢係自己醒番走咗定係點……之後，你就嚟搵我……」
此時，玎公公又再冷笑兩聲，在遠處大叫︰
「果然係你！我救走茹小姐嘅時候，都有懷疑過幾個人，但睇嚟睇去，始終都係你最可疑！」
 




阿榣是壞人，玎公公才是好人，一直以來，錯的都是我。
愧疚之中，我唯有裝作聽不見玎公公說話，又再問阿榣︰
「你係為咗驚我發現阿妹，先至帶我去荔枝林……？」
她走到我的身前，跟我對望良久，才說︰
「……其實，我不肯定小茹暈之前有無見到我……我最驚係你搵到小茹之後，佢會同你講我嘅事……所以，我先一直跟住你……」
我看著她那張可愛的臉，心中涼了半截。
那是我心中最甜美的回憶，然而在現實裡竟有連串心機在背後。
眼前的阿榣，令我無比陌生。
 
我深深吸一口氣，佯裝冷靜地說︰




「咁之後呢？你帶咗我荔枝林，準備殺咗我先算？」
阿榣一聽，馬上激動地否認︰
「不係啦——！由始至終，我最不想傷害嘅人就係阿迅仔你！你同呢件事完全無關啦！」
我不禁失笑︰
「你真係……好無邏輯！我同呢件事完全無關，咁阿妹、阿葵同小莜佢地咪又一樣！咁你又要對付佢地？」
 
阿榣彷彿被我的話刺傷，把頭別到一邊，說︰
「不係佢地嘅問題……而係……有D邪惡，係不應該存在……應該要被毀滅……」
「痴線架你！都話佢地幾個係白紙一張咯，有咩撚嘢咁邪惡呀！」
她沒有回應我的怒火，只是抱著身體沉默好久，才淡淡地說︰
「的確，而家嘅佢地係白紙……但係，再繼續留係呢個染缸度，遲早都會……」
「你真係咁憎佛滅鄉？只係為咗一個男人，就可以當殺死隻蟻咁殺晒呢D同你一齊生活咗咁耐嘅人？你……你到底有無人性、有無感情架？！」
 
阿榣捂著嘴，又再沉默好久，才小聲地說︰
「阿迅仔……我呃咗你咁多嘢，可能你已經不再相信我啦……但係，我係荔枝樹上同你講嘅嘢，我頭先送你走嘅時候同你講嘅嘢，全部都係我嘅心底話……」




我心中一痛，越不想記起那些往事，回憶卻越清晰。
等到回過神來，阿榣已轉移話題︰
「……要將佛滅鄉毀滅嘅事，我決定咗成年，但偏偏就忘記咗對付不到天等房……梅姐嘅事，只係我好彩……直到係荔枝樹上聽到阿迅仔你話，天等房嘅人搵緊舍利印……」
「……因為聽到我咁講，你先去殺阿英佢地……？」
她點點頭︰
「當時我的諗法好簡單……只係覺得，既然舍利印無出現，咁樣只要將死狀整成傳說咁，大家都會覺得係業報，不會懷疑到我頭上……」
 
「你……你唔覺得恐怖嘅咩？而家係講緊殺人呀！碎屍呀！」
阿榣的眼神搖晃起來，彷彿當日的畫面再在她眼前出現︰
「我怕……好怕……果晚阿葵嘅儀式之後，第二朝清晨阿英按照習俗回屋……我就電暈佢，之後偷咗佢嘅鎖匙，再入去電暈訓緊覺嘅阿芹同阿茂……之後，我攞起把斧頭……一路震……係咁震……我發現自己落唔到手……我係佢地床邊企咗好耐，睇住個天色越來越光……然後，我突然諗起佢地下晝鬧過教授，話佢死一萬次都不夠……然後，我突然好激動，就劈咗落阿茂個頭度……」
 
說到這裡，斧頭突然墜地，她以雙手緊抱著自己的身邊，邊抖邊說︰
「我好怕，眼淚不斷咁流，不停咁喊……一路喊，一路砍……但我知道，已經返不到轉頭……由我打暈小茹果下……不係啦……由我拿住氰化物返嚟佛滅鄉開始，一切都返不到轉頭……」
「細姨果晚……都係你？你用防狼器電暈我，係咪？」
她閉上眼睛，痛苦地說︰




「棋姐一直都信任我，以為我係改革派嘅人……佢不知道，我其實比佢激進好多，我根本不認同天等統治，不理個天等係點產生都好……果晚佢話有事搵我幫手，我難得有機會入到天等房，於是就……」
我回想了一下最後見到棋姨的情況，心中一痛︰
「你知唔知，果晚佢搵你，係準備安排我逃走……係我害咗佢地……如果唔係我嚟咗呢度……」
 
阿榣激動地截斷我的話︰
「不係啦！不係咁樣架！無論你返不返嚟，我早晚都係會做呢件事……呢個污穢嘅血脈，必須清洗乾淨啦……」
「……你由一開始，就準備殺晒全村人……？」
她垂下眼睛，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皺起眉，心中滿是苦澀，好久才終於吞出一直想問的話︰
「佢……到底係咩人？我覺得你本身嘅個性應該係好純良架，但點解你為咗佢，可以做出咁嘅事？」
 
阿榣低下頭，神情裡寫滿了緬懷，在一片血污當中顯得份外落寞︰
「佢係……我係北京讀大學時嘅老師……佢好叻，只係29歲，就做咗民族學嘅副教授……我對民族學好有興趣，次次上堂都好積極，又成日私下向教授請教……開頭只係想研究下自己嘅故鄉，點知有一日，係教授嘅辦公室，佢發現咗我嘅秘密……」
「你嘅……秘密……？」
她指指自己的紅眼睛︰




「佢發現咗我對眼……係紅色架……我好擔心，以為佢會當我外星人咁睇，之後都不敢再去搵佢，連上堂都不敢去……點知，佢居然仲特登嚟宿舍搵我，同我講佢研究咗兩星期，發現世界上仲有幾個紅眼少數民族……」
 
看阿榣面帶光采地述說這段往事，令我心中發疼。我只能別過臉盯著地板，聽她繼續說︰
「我好開心啦！我一直都好努力咁掩飾，好怕俾人見到我對眼不知會點諗……但估不到原來有人並不怕我係紅眼怪物……於是，我一有時間就去佢辦公室，同佢講我地佛滅鄉嘅事啦！不過……呢度，就係錯誤嘅開始……」
「咩……錯誤？」
「佢……因為成日聽我講佛滅鄉嘅事，所以對我地佛滅鄉產生咗興趣。到舊年暑假嘅時候，我要返嚟，教授竟然話，佢想跟住嚟實地見識一下啦……都怪我……如果我不係成日同佢講咁多，佢就不會嚟；佢無嚟到嘅話，可能而家都仲係北京過得好好地……」
 
「咁到底佢入嚟之後，發生咗咩事？點解後嚟會……變成咁？」
阿榣垂著頭，聲音虛弱無力地說︰
「我太天真啦……我以為教授咁好人，村民無理由會討厭佢……但係，我果時先知道，原來呢條村嘅人，真係好討厭外人……我想勸教授走，但佢又覺得我地佛滅鄉歷史悠長，係民國以前一直封閉，係研究原生民族嘅大好材料……總之，我無辦法，唯有安排佢住係我大哥度……村入面嘅人都不太鐘意大哥，基本上不會接近佢……我以為，咁就可以減少磨擦……」
 
我曾經在巽榆家發現幾張手寫筆記，那剛勁有力的字體，到現在仍難忘。想必，那就是這位教授的真跡了。
想到這裡，我腦中靈光一閃︰
「等陣先！佢當時係咪發現咗成人儀式嘅事，想救你，然後先至……？」
阿榣訝異地望著我，彷彿在佩服我竟猜到那麼多。但轉瞬，卻又緩緩搖頭︰




「不係啦，阿迅仔。我又不係天等房嘅人，根本無成人儀式呢回事！」
「咩呀……你媽媽係前任天等嘅雙胞胎姐妹嘛……」
「係啦，但自從個舍利印傳咗去梅姐度，我地就被趕出天等房，變回普通村民啦！再講，我媽媽佢都不鐘意留係佛滅鄉，更不鐘意天等房……總之，我係不需要進行成人儀式架！」
「咁……佢要救嘅人係……？」
她臉上掛上一個微笑，在血色裡顯得異常落寞︰
「係小艾……」
 
「你係話，阿葵個家姐……佢唔係死咗咩？」
「係啦……教授想帶佢逃走，點知半路俾人追上……結果小艾跌咗落山崖死無全屍，而教授就俾人捉咗返嚟，之後……之後……」
阿榣聲音嘶啞，再也說不下去。
而那個結局，即使她不說我也早已知悉。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阿榣，我明白你嘅憤怒……但係……所謂人死不能復生……更何況，佢選擇嘅人係阿艾……」
 
阿榣別過臉遙望地牢頂上的鐵窗。窗外，陽光正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改變了話題︰
「阿迅仔，你有無覺得好奇怪啦？」
「咩嘢好奇怪？」
「點解我地佛滅鄉明明係母系社會、走婚制，偏偏建築又會係中國式架啦？」
被她如此一問，我當堂愣住。這問題，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可能係，從其他地方傳入嚟？」
「不係啦。直到民國時期為止，佛滅鄉都無對外交通，一直只係自給自足架咋。所以呢種建築式樣，不係從外傳入，而係自古留下嚟架。」
 
「我唔多明……建築係自古留落嚟，咁又點？有咩咁重要？」
阿榣淡然一笑︰
「教授就係由呢一點開始起疑架啦。建築係中式，自古流傳嘅文字又係楷書，飲食習慣亦都同山下相去不遠……但點解只有婚嫁方面咁特別？」
「你嘅意思係……？」
「教授根據佛滅鄉嘅古藉推測，我地佛滅鄉，根本不係咩少數民族，只係山下嘅普通移民，而且好有可能南宋時候為避戰火，而從柳州移民過嚟。」
「就算係咁，又有咩問題？」
「問題就係，中華文化向來都係父權至上，點解會變成母系社會？」
聽到這唐突的問題，我心中雖覺得詭異，但還是毫無頭緒，只能說︰
「我都係唔明呢樣嘢有咩咁重要，不如你直接講答案啦。」
 
阿榣的紅眼睛靜靜地凝望著我，一字一頓地吞出真相︰
「好重要，當然好重要。我先講教授研究出嚟嘅結論啦……所謂嘅喇嘛復活殺人傳說，係假嘅；有舍利印嘅人不做天等就會全村皆殁，亦都係假嘅。事實嘅真相，只不過係全村男人要輪姦一個女仔，仲要佢地每一個後代都可以繼續輪姦果個女仔嘅後代……阿迅仔，你接受得到自己嘅血統係咁嗎？」
 
#26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