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632年8月15日     風和日麗     船員五十六人

告別慶祝出航的歡送會,我們總共五十六人陸續登上志願號,出發探尋傳說中的神秘海域。

這片位於東海以南,西海以北,面積達七十五萬平方哩的遼闊海域,自有記載開始的三百年來,被無數航海家稱為「魔鬼海域」。部分人直截了當稱作「殺人海域」,一旦駛進海域裡,任何船隻都被捲進附近的巨型漩渦,瞬間粉碎成殘骸,永遠葬送深海的懷抱,至今無人生還。

「魔鬼」,所指的是海域邊陲地帶的巨大黑影。傳聞中,當船隻航行到黑影上的海面,隨即被不可抗拒的無形力量連人帶船拖進海水裡。巨型輪船、海上軍艦、貨運商船均無法擺脫強大的力量,翻轉船身,徐徐沉沒於汪洋大海。僥倖存活下來的人,靠著自身的毅力,傾盡全力擺動四肢急速游離黑影,方能脫離險境,暫告安全。接下來,便是跟無情大海的漫長艱苦鬥爭,看看能否憑著天生的好運,使得附近航行的船隻發現她們的踪影。

這些成功活命的倖存者,往後不敢再涉足魔鬼海域,甚至畏懼談及相關話題。她們想過著平凡的生命,帶著深藏的恐懼直到老死方休。

一些倖存者發了瘋,終生被魔鬼海域的陰影所纏繞,不得安寧。每當她們回憶起海域的黑影,總是異口同聲念念有詞:「我看到了海底下的黑影真面目……我敢肯定,那是一隻生活在深海的巨大生物!那片海域一定是那種未知生物的巢穴,牠們在警告我們,不得進入牠們的領土,破壞牠們的安寧。」



神秘、可怖、陰森,是人們談起魔鬼海域常用的形容詞。

自從航海業興起,人類的足跡踏遍島嶼,船舶的號角聲響遍大洋。未曾探索的海域僅餘下這片凶險無比的魔鬼海域,在航海圖上留下了一塊刺眼的空白。

數百年來,人們相當好奇,海域的中央地帶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魔鬼海域的異色氛圍引起吟遊詩人和浪漫作家的遐想,爭相為此增添一點瑰麗想像。她們用美妙的歌聲,優美的樂章,歌頌著神秘海域所庇護的超科技文明國度。

那是一個物質豐盛、自給自足的封閉島國,科技提供無限的生產力,永動機輸出永不干涸的能源。在這裡生活的人們,沒有物質帶來的煩惱,每一個人都是豐衣足食,生而平等,無憂無慮的。在自由的文化土壤下,文學、藝術、媒體的發展達到巔峰,近乎每個島民都從事藝術相關創作,是天生的音樂家、文學家、雕刻家、繪畫家。才華不再埋沒,而得以一展所長。島民的性情高傲清冷,超然於世外,遺世獨立於與世隔絕的島嶼,不屑於與世俗同流合污。她們是魔鬼海域的主人,豢養巨大的海怪作為領海的守門者,下達禁令:外人不得涉足這片和平富裕的土地。慎防外來的低俗文化於島國蔓延,避免入侵者帶來尾大不掉的禍患,就是神秘海域長久以來無人成功探尋的原因。



一百多年前,人類發明了飛行器,一台台載人飛天的巨大機械於世人眼前亮相,一步一步達成人類遙不可及的飛行夢想。人們的好奇心未有止息,紛紛熱論探尋魔鬼海域上空的可能性。既然海路不行,空中飛行能否衝破魔鬼海域的堅固堡壘呢?

很快,第一架探索魔鬼海域的飛機出發了,可是,遲遲沒有收到消息。隨後派遣的搜救隊伍在附近的海域蒐集到飛機的殘骸,零零碎碎的被壓縮變形,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相當慘烈,駭人聽聞。

經過多次試驗失敗後,得出了普遍的結論:任何空中載人飛行的機械,抵達魔鬼海域附近的上空區域,就跟船舶一樣,一切機器和測量儀器即時失靈,不能確定目前方位,飛機不受控制地偏離航道,急速墜落到海中,有的甚至在空中爆炸。

飛行探索失敗的消息一出,無疑打消了許多人的熱情。顯然地,航海要比飛行安全得多了,想要揭開魔鬼海域的神秘面紗,還得走回老路。

神秘海域的謎團逐漸消失在大眾的視野,然而,發生於二十五年前的奧哈羅事件,再次引爆了魔鬼海域航海熱潮。



一個暴風雨之夜,往返魔鬼海域附近的一帶的里亞爾海的一艘客運船,在強烈暴風的吹襲下,捲進了魔鬼海域的巨型漩渦中,船身頓時穿了個大洞,整艘船迅速沉沒,船員和乘客全部落入海水裡。當時,人人自危,只管自保,快速游離海域,根本無瑕兼顧她人生命安危。

浮上水面的人情況也不樂觀,大部分人被捲進龍捲風,不知所踪。一個名叫格蕾的女人在掙扎中無意識地拉緊另一個人手,另一隻手抓著巨大浮木的邊緣,努力爬上漂浮在海面的船舶殘害,才不至於被吹飛。暴風雨停止後,格蕾等一眾倖存者,包括她救起的人,憑著堅強的毅力和意志挺了過來,成功被航海公司派出的船隻獲救。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格蕾女士救起的人根本不在登記船員的目錄裡。他說著在場無人聽懂的語言,外觀跟人類男性相差無幾,卻無法辨別是哪一個人種。換言之,這個陌生人極有可能來自魔鬼海域中心的神秘國度。

這個男人最常說的一個詞是「奧哈羅」,格蕾女士和船員以此稱呼他為「奧哈羅」。

登上威利斯共和國的陸地,神秘男人的消息已經傳遍周邊國家,引來大批傳媒記者採訪。每個主權國家聲稱擁有奧哈羅的資格,爭相奪取這個異國男人的所有權。

幸運的是,首次發現奧哈羅的格蕾女士是個德高望重的人類學者,不僅學術資歷頗有威望,顯赫的家族勢力在共和國佔有一席之地。不用多久,奧哈羅的歸屬就落實了。格蕾女士帶著奧哈羅回到威利斯的首都,跟他一起居住在古老大學的學院大樓裡,開放給各國進行不受限制的合資格研究。

至今,各國的研究者始終無法弄清楚「奧哈羅」之意,主流的說法是魔鬼海域內的神秘國度的名稱。大眾樂意接受這個說法,等同印證了超科技文明古國的浪漫想像,產生了更多不同版本的傳說故事。許多冒險者和航海家前仆後繼挑戰這片神秘海域,可惜一一無功而返,不然就是失去踪影,杳無音訊。



時至今日,大眾對奧哈羅國度的興致近乎消失得無影無踪,僅餘下一些不死心的瘋子傻子日以繼夜持之以恆地探索。

奧哈羅的傳說改編成無數個版本,成為口耳相傳的故事和流行文化的通用素材,很快就失去了神秘色彩。

人類的奧哈羅仍然無法領悟我們的語言,不能進行有意義的談話,不過,勉強可以明白簡單的肢體語言,依靠動作和表情,有一點點互相交流的可能性。他日常的行程離不開測試、實驗、研究。有的人權主義者抗議,這樣圈禁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是非常不人道的表現。反對者表示,至少,對比起國家的貧苦階層,他一輩子衣食無憂。

奧哈羅被鑑定為高等靈長類雄性智人,身體檢測的各種數值,比起現存的一般男性水平,顯得頗為微妙。他的體格,對比起最弱勢男性種族的平均標準,還要瘦弱和矮小。他的性情,顯然比工業化社會的普遍男性還要溫馴,像是天然地隔絕了暴力、憤怒、衝動。最突出的一點,當然是他耀眼亮麗的絕色外表,漂亮得彷如古典詩歌讚頌的金髮美少男,出眾得可媲美流行歌劇的演藝明星,引起了無數男人或明或暗的愱𢗼。

學者們爭論奧哈羅在生理特性和外在表現的顯著差異,到底是個別案例,還是屬於奧哈羅國人的基本水平。

奧哈羅,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呢?自小一直聽著母親說起奧哈羅國度的浪漫傳說,激發了我的好奇心,孜孜不倦搜羅奧哈羅有關的各種研究、報導、文獻,甚至是虛構的文藝作品。

時間沒有磨滅我一睹這個神秘國度風采的強烈渴望,相反,隨著一步步完成目標,這份冒險之心越發熾熱。

我花了二十多年時間,考進航海學校,做過見習船員,升上船長一職,擁有自己的船舶,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今天,三十七歲的我,將要帶領五十五名船員,前往探索魔鬼海域這個未解之謎。

不用多說,此番航行危險指數甚高,極有可能一去不返,葬身大海。應徵而來的志願者,有的頹廢厭世,有的謀求利益,有的沽名釣譽,多是沒有航海經驗的平庸之輩。最終挑選出來的五十名船員,不是極有天賦之人,就是擁有豐富航海經驗的海員。一部分是我相熟的前輩和部下,危機應變和處理事故的能力是我望塵莫及的。

航海經驗不足者,應徵過後,需接受為期一年的海上訓練,通過測試後才獲得正式出航的資格。不得不說,有幾個天賦之高,堪稱是海的女兒,有著與海共生的天性。

餘下的六人,都是獲得特別資格出航的人。她們不是海員,而是威利斯共和國聞名遐邇的貴賓。海員的職責之一,是要安全護送這六個貴賓到魔鬼海域,並在航海途中協助她們的研究。

利琳,胡索沙大陸首屈一指的語言學者。她通曉十八種語言,是能夠新造人工語言的天才,擔任奧哈羅的主要研究者之一。她在奧哈羅的語言研究上遇到阻礙,一籌莫展,束手無策。她推測,奧哈羅的語言根源,並非出自現有人類語言的規律集合,可算得上是另一個星球的語言。她深深相信神秘國度的存在,矢志不解開奧哈羅語言定論,否則誓不罷休。由此,她萬分請求登上志願號,前往魔鬼海域包圍的神秘國度。

扎伊,曾任多年戰地記者,退休後成為專門研究歷史的學者。她愛好挑戰,極有冒險精神,多次深入戰火交鋒的戰場,走過烽火大地,好幾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此外,她是當年採訪格蕾女士的其中一名記者,並一直保持聯絡,成為私下的好朋友。此次出航的動機,不少是受到格蕾女士的影響。她在自傳曾言,跟格蕾女士的邂逅,改變她一生的命運,毅然辭下記者一職,進入古老大學潛心研究。在志願號,她主動負責採訪和文書記錄的工作。

愛爾女士,志願號的最大贊助者。早年跟丈夫共同創業,打造掌控國家經濟命脈的企業王國。四十五歲離婚後,另立門戶,依舊大獲成功。她熱心公益,回饋社會,建立創業基金會,積極改善女性的職場待遇,享有崇高的社會聲望。志願號的航海計劃得以成功,絕對少不了愛爾女士的幫助。志願號的航海風險極高,回本可能性低,愛爾女士當做慈善事業,贊助了大部分資金,唯一條件是留下一個船位。她說,經歷多了,想離開複雜混亂的人事關係,孑然一身,跟陌生人一起出航冒險。



狄麗,地理學者,曾有五次跟隨旅團出航到魔鬼海域而能成功返航的經驗。航海期間,每日測量天氣和海水的變化,期望這一次能成功抵達魔鬼海域,誓要揭開這個未解的謎團,填補世界地圖上的空白。她是我多年前在航海學校認識的同學,後來發現對地理學的濃厚興趣,轉到地理學的領域,我們就這樣失去聯絡。她的經驗很值得我們借鑒,上船前協助我做好志願號的安全措施和運作穩定。

月冥,真名是瑪娜,胡索沙大陸享負盛名的傳奇詩人,榮獲世界級文學獎的大文豪,享有月下詩人的美名。作品獲得批評界極高的評價,稱其浪漫想像與心靈情感的完美結合。跟文學界的知名度相反,作品不怎麼暢銷,大眾批評其作品艱澀難懂,不知所云,是精英主義的做派。她毫不理會大眾評價,目空一切,我行我素,堅持與眾不同的個人創作。此次出航,期望得到獨特的靈感來源,體驗暴風雨沉船的浪漫。其性格特立獨行,方才一眾船員已領教過了。

亞咔,曾經是胡索沙大陸數一數二的神醫,厭倦了世人的吹捧,對人類的劣根性和國家的腐敗無能感到無盡失望,決然脫下白袍,鍛煉體能,學習殺人技術。醫學知識有助她殺人於無形,自行揭露真兇的身份,做了風頭一時無兩的國家通緝犯。性格和行事動機轉變之大,令大眾聞風喪膽。不過,由於她所殺的是過往醫治過的惡人,算是為民除害,所以國家和大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嚴格執行通緝命令。她這次上船純屬意外,本應偷渡到另一艘貿易船隻,在躲避安檢的途中,不小心偷渡到志願號。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出了公海,就向大家公佈她的身份。

我向神明禱告,這次的航海之旅一切順利,保佑可愛的船員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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