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革命反正,江山易主,鳳鳥轉世。世界依舊轉動,社會照常運作。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論功行賞。但凡謀反之罪,一律平反,恢復名譽。但凡參與協助政變者,一律有功,犒賞錦衣玉食,躍升一級。

政令頒布,地下地上的婓人皆雀躍不已,如成群結隊的麻雀般蹦蹦跳跳,振翅高呼,載歌載舞,歌頌新帝之恩澤。

新國沿襲舊制,生活流程不作變更。

一星期:六天工作,一天休息。



工作日:八小時工作,八小時休息,八小時睡覺。


真是完美的制度。

工作是地下婓人的生命所在,存在價值,自我實現。他們有一個夢想:進入環境舒適安穩的部門,做輕鬆簡單不動腦的工作,過上平平淡淡、四平八穩的生活。

知足常樂。

慾望無窮無盡,婓人的生命有限,揮霍消耗過度,折減本就稀少的壽命。



他們充沛的體能善於體力勞動,堅忍耐勞的特質尤其適合地下生產原料的工作環境。

他們,是支撐國家的根基。

只有他們,足以忍耐極端環境,適應放射性化學物,開發稀有而必需的自然資源,生產維持國家運作的能源,處理廢棄排泄之物。

沒有他們,資源匱乏,動力停頓,機械無法運作,人民沒有工作,整個國家陷入一片混亂。

他們,是國家的根基,也是國家的頂樑柱。



國家不能沒有他們,他們不能沒有國家。這些工作總得有人來做,就由本性耐勞的他們,獻上忠誠的愛國之心,一生守在地底,日復一日做著他們擅長的高危工作。

若然工作期間犧牲性命,便是他們人生中最偉大的榮光。生產部的高女,將會親自降臨此地,頒授榮譽勳章,在紀念石碑留下專屬的編號。

天性使然。

雌性是創造,雄性是破滅。

女人是永恆,婓人是剎那。

雌鳥掌管生,雄鳥歸屬死。


鳳鳥將創生賜予雌性,天母憐憫孤獨的孩子,贈予雄性寶貴的禮物——死亡。雄性屬於死亡,因而無所懼怕死亡,是懸在太陽中心的雌鳥無法企及之處。

婓人一出生來便等待死亡,迎向死亡。死亡是他們的歸宿,既是終點,也是開始。



每隻鳥兒都有各自所屬的位置,編配最合乎自然天性的職位,各安其位,則天下太平,繁榮安定。

有得必有失。

他們發達的四肢上,長了個不靈光的腦袋,最害怕思考複雜之事。思考是痛苦的,比起一天工作還要疲累。

使者傳令到地上工作,他們擔驚受怕,四處逃逸,恐防是被挑選的一員。他們既不能勝任,也不願擔任,於是多番推卸,畏懼負上始料不及的後果。

指派的工作若有失誤,不待高女指責,她們早已自責千萬遍。他們承受得了高溫,柔軟的內心可承受不了此等壓力。

頂層滿是挑戰和困難的思想工作,他們這種雄鳥哪會奢望。

畢竟,女婓有別。婓人天性衝動易怒、行事乖張,過度旺盛的動力需要在勞力工作中釋放出來,發揮應有而有效的功用。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他們不適合指揮和決策。不是雌鳥的婓人,更缺乏創生之力而賦予的智慧與強大,無法治理國家和立法議政。

飛往頂層是遙不可及、不切實際的,不是他們這種鳥民可以沾指的。

根本沒可能,想也不敢想。



嘭、嘭、嘭——使者拍打大門,催促他前往淨身室。

舊帝的男侍先安排到淨身室清潔身體,洗淨舊帝的標籤,然後排列成陣,給眾高女挑選,餘下的全送到地下工作。

他受了重傷,在醫務所昏迷了三天三夜。政變之日,到底發生何事,詳細的情況他一無所知。

當他可以走動,恢復自理能力,出院回到巢室後,卻發現他買的主人畫本和貼身衣物、組合櫃下層的畫本、床下底珍藏的情慾畫本,通通不翼而飛。



他翻箱倒櫃,遍尋不獲。

哪裡?到底是在哪裡?我記得是放在這裡的!為什麼不見了?

他像發了瘋的葵花鸚鵡似的找了三天三夜,直到陽茗通知他已經銷毀舊帝一切的記錄時,他才猛然清醒過來。

他欲叫喚主人的名諱,衝破守衛的阻礙,飛到白色巨塔前,卻不得其門而入。連日來的瘋癲行徑,引起了新帝爪牙的注意。監視鏡頭後不懷好意的眼神,反反覆覆提醒他,一切皆成過去。他不再是主人呼之則來的男侍。昔日,一聲令下,誰莫敢阻撓他通報主人的步伐。

以陽茗今時今日的地位,他不好直問主人的踪跡,轉而借問主人飼養的寵物鸚鵡的下場。

「死了。」陽茗掏出琉璃金剛鸚鵡的尾羽,「我今天到訪就是這個原因。」

他雙手顫抖地接過寥寥幾根尾羽。



陽茗接續道:「主人登上帝位當夜,於宮殿的寢室休息。這隻煩人的鸚鵡吱吱喳喳的叫個不停,還衝上前攻擊主人,就被主人一刀劈死了。我見這鸚鵡對你有點意義,就在處理屍體時偷偷取下尾羽,給你留個紀念。」

他捧起淺藍色的尾羽貼在臉上,眼淚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

他哭了三天三夜,哭得眼睛紅腫,眼淚流乾。

從此一蹶不振,終日茫然若失。

「你到底要維持這個鳥樣多久呀?」陽茗看不過他的頹喪,再三前來巢室催促。

他蹲在白色床上,雙手環抱雙腿,額頭貼到膝蓋,閉著眼睛,緘默不語。

「馬上到淨身之日,你這個樣子怎麼侍候新主?」

「不要。」他的聲音似是從牙縫裡用力擠出來。

「不要什麼?」

「不要新主。」

「不要新主,你就會被丟到地下,難道你想過那樣的生活嗎?討好新主才能過上好生活,快起來打扮打扮,好讓高女看中你做男寵。」

「不行,你不會明白。」他像隻喪偶的孤鳥一樣六神無主,抬起頭直勾勾盯著本是掛著主人英姿畫像的一片白茫茫的牆壁。

「既然如此,你好之為知啦!」

陽茗見他固執如斯,愚蠢至極,不可救藥,憋了一肚子氣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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