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跟妳約會,我今天很早便起床。

自願的、不勉強的、輕鬆的。我更刻意洗了個澡,打扮得精神整齊,那是我近一年也沒做過的事。上次悉心打扮,是為了出席區際男籃最佳球員頒獎禮。
我心裡有無法抑止的期待和盼望。

而妳給我的這種感覺,只有從前那個她才給過我。

與她約會,我會表現得不太在意,但其實,我又會比約定時間早去,令到她每次都像遲到了。

─會不會由於這原因,她離我而去離開得那麼早,即使我想補救,畢竟也遲了一步?





我不知道。

但我總覺得,那是我給了她的啟示。

梳洗完畢後出門,由長沙灣乘巴士,抵達灣仔修頓,才不過是下午一時多,比約定時間早了差不多兩小時。

我是不習慣遲到,但我也確實來得太早了吧?

去了附近的書局逛一下,很高興見到在我舊校的同學又出了新書。他叫梁日照,是那種天生的寫作天才。





猶記得,我倆有次在保齡球場的小食部,吃著炸雞翼薯條呆等著遲到大帝薪火,在那短短四十分鐘,我才剛揭完一本NBA雜誌,只見他已把兩張餐紙寫滿了字,原來,他居然已寫好一篇給雜誌連載的三千字愛情短篇!

我籃球打得還算不錯,但我連一篇像樣的文章也寫不出來。我也曾想過當作家,因為這位太過才華洋溢的朋友,我的幻想也自我幻滅了。因此,我很羨慕梁日照。

距離約會四十分鐘,我回到了修頓球場。

在佔地頗大的球場繞了一圈,又留意看台上的每個觀眾,看看妳會否像我一樣傻,提早一點來,最後證實那真是個傻子的想法。

其實,有誰又會為一個約會緊張得過份?除了我,還是我而已。





像妳這種活潑可愛的女生,跟男孩子約會,一定身經百戰。不遲到自然是最好,即使遲到了,反正有人心甘命抵地等吧?

我在球場中蕩來蕩去,忽然參透一個道理:緣份這東西,真要靠天時地利人和。如果它來得遲,我比它來得太早,只有無奈。

如果它來得比預期中早,我遲來了一步,又會白白錯過。

強求沒用,冥冥之中,一切註定。

三時正,我站在四眼仔告訴我的約會地點,就是大足球場旁那兩個籃球場的燈柱前。

妳沒有出現。

我看著籃球上兩個少年在鬥牛,他們打得也不錯,我卻看得心不在焉。半小時很快便過去,妳還未出現。





我盡量保持著心情平靜,第一件事想到的是:我會不會搞錯了時間地點?

從衫袋裡取出,昨晚與四眼仔通電話時寫下的便條,上面寫明了約會的時間和地點,況且四眼仔重複了兩遍,我想應該不是我糊裡糊塗,可能是你遲到,或爽約了。

我可以離開,但我始終沒有,仍等下去。

不停看錶,不停地擔心。

是的,等人的滋味並不好受。

默然等待,像要提醒我,我在妳心裡的份量。

重視一個人,也會重視與那人的約會。

如果不被重視,就算等上多久,時間也變得毫無意義。





或者,只是我在自作多情。又或者是,我只是轉校後有點寂寞而已,所以,寂寞令我愛上了妳。

一個寄托而已,我告訴自己。

我垂下了眼睛,時間是四時零八分,我突然覺得整個人好疲累,我穿著牛仔褲,也不理地上有多骯髒,逕自坐到燈柱前。

妳為甚麼不來?

我很後悔今日穿得太好,也沒打波的心情,令我無法馬上跳進球場打一場球賽。否則,就算是陌生人,我依然會主動要求加入,跟大家玩一下。

我從發愣中清醒過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看手錶,時間已是四時半,妳始終沒有來。

我等了有多久?扣除我早到的時間,由三時等到四時半。可是,我心裡的不耐煩,竟又開始一點一滴驅散,取而代之,是擔心著妳的安全。





擔心妳在路途上遇到意外,擔心妳記錯約會地點時間,擔心……更多更多。

我不禁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香港有多大?來妳家接妳有多難。但這些,我想也沒想過要做。

若妳真的遇上了什麼意外,我一定會難辭其咎。

終於,當我大概第一千次望去球場入口,彷如突然見到海市蜃樓般,我瞧見妳氣急敗壞跑過來!

一見妳像打仗走難般的神情,我的心落地,連最後一絲烏氣都消了。

妳不知是太緊張或什麼,一張臉紅得像西瓜。可是,同一時間,我也發現妳並無一點化妝,更戴著我首次在學校見到妳時的眼鏡……說真的,相比起昨日的濃妝有點濃和隱形眼鏡,我更喜歡這個樸素的妳。

妳又急又怕的向我道歉,當我知道妳有個貌似《SAW》@@白臉小丑的哥哥,原來一切只是好事多磨。為了讓妳知道我真的不介意,我的表情顯得很平靜。

我說了很多令妳好過的話,不過,從妳幽幽眼神,輕易可看得出妳的自責。所以,我臨時下了一個奇怪的決定,我想帶妳到一個特別的地方。





就是我人生中首次參加比賽的籃球場……也就是,我每天去學校總會路過的那個地方。

每天回來經過,每天在車上眺望共兩回,可是,自從她離開我之後,我沒有再去過了。

重回了舊地,以前的情景歷歷在目,但我一早失去了她。

妳問,我是不是很喜歡打籃球?

其實,妳並不知道我打籃球的苦衷。開始時,純粹是為了想遲歸家。我也試過考足球隊,但我手長腳長,居然成了阻手阻腳的障礙。何況,我的下盤技巧真不出色。因此,到了最後,我還是認命進了籃球隊。

我告訴妳,如果那場比賽不是有隊友因傷退出,由教練大膽試用我這個後備,我就可能沒有再出賽的機會,也不會愈打愈出色,以至奪取了全港校際籃球冠軍。

當然,我更不會以『籃球資優生』之名,轉讀妳那家很重視男籃賽績的學校,繼而與妳認識,甚至乎,與妳在這裡約會。

一切也像命中註定。

我跟妳是千萬個機緣和巧合之下,才會踫到彼此的吧。

妳忽然說了一句:「你不要懷疑自己!」

聽到妳這些話,話語裡的關切和對我信任,令我一下便聯想起她。在我心裡,妳倆的話好像重疊了一樣。

「妳真像我舊女友。」我告訴妳:「妳倆的話好相似!」

妳問:「你仍很喜歡她?」

我聳聳肩,「也許,我感覺自己有負於她吧。」

「哈,你倆之間有第三者?」

「應該沒有。」我是這麼相信。

「她為什麼離開你了?」

我靜默一刻,「我要她等太久了。」

「等太久了?」妳重覆著我的話。

「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的想像,但我寧願相信我的想法。」我說:「否則,她為何會說一句對不起,然後便永遠離開我呢?」

妳用一種安慰的眼神看我。

我心存感激,但表現得不動聲息,我堅強地笑了一笑,向球場的出口抬抬下巴,「我就是在這裡,目送著她離開。」

「以後……再也沒看見過她了?」

「如今想來,她那次是,離開我的生命。」

看到妳憂心忡忡的表情,我突然驚覺自己太傷感了,於是,我伸了個懶腰,問妳:「來,趁著球場無人,教妳投射!」

「真的嗎?」妳以為我在說笑,「那來的籃球?」

「不用籃球啊!」

我看看四周,從附近的草叢拿了個500毫升的可樂空樽,走到三分區前,瞄準籃框,一投穿針。

妳喝了聲釆,我把空樽拾起,拿到妳手上,「試試啊!」

「這個無難度啦!」妳狀似輕鬆的弓起手臂,瞇起半眼把樽子擲出去,它連籃框也不中,斜斜跌落地。

我忍住笑意,「射得不錯!」

「你玩我啊?」妳有點慍意,用掌心把眼鏡框向上推一下,鏡片後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剛才忘了說明,別以為重甸甸的籃球,射籃會很困難。」我告訴妳:「其實,愈是輕飄飄的東西,愈難駕馭啊。」

我把空樽拿回妳手中,見妳仍站在三分區,我便拉著妳手臂,把妳「安置」到籃框下,「初學者由這裡開始吧!」我搖搖頭笑了。

接下來的一小時,妳和我就這樣「射波」,妳入籃的次數愈來愈多,最後,妳站在三分區外,投了一個漂亮的撞籃板球,我替妳鼓掌。

我倆都累了,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枝屈臣氏蒸餾水,一人一枝的,坐在長椅上休息。

我想起什麼就說:「對啊,有件事想告訴妳。」

「嗯?」

「我喜歡今天的妳,沒有盛裝打扮,卻教人更舒服。」

「男人不是都想跟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逛街嗎?」

「有些男人喜歡那樣,把身邊人當成私人名貴物品炫耀,但我不是啊。」我說:「我只希望跟一個輕鬆舒服的女孩逛街,而她也不把身邊的我當負擔。」

妳斜著眼看我一眼,「我昨天一定很糟吧?」

我含蓄笑一下,「妳是不太適合濃妝的女孩啦。」

「那麼,隱形眼鏡呢?」

「我喜歡妳用掌心把眼鏡向上推一下的動作,很有……」我要怎樣形容:「勤力學生妹的感覺。」

「嚴格來說,我考全班頭五名的我,也真是個勤力學生妹。」妳做了個沒好氣表情。

「失敬、失敬。」我抱拳,如武俠人物見面時的動作。

我倆一起笑起來。

天色昏暗下來,空曠的球場,刮起了大風,令人覺得份外冷。

妳穿得不多,我問妳可覺得冷?

妳自然地說不。但我看到妳瑟縮著兩肩,明明知道妳很冷。

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恤衫,無法脫下來給妳,當然我也不可抱著妳,我不是大色狼,就連惹那種嫌疑也不想。

我再看看妳手中拿著的綠色膠樽的屈臣氏。

自從她離開我後,我就沒有再飲過藍樽了,這是我不肯忘記她的一種方法。

我留意到妳連手背上的幼細毛孔都豎了起來,心念一轉,我想到溫暖妳的辦法。

我輕輕伸手到妳手背上,輕輕蓋住了妳的手。

我是善意的,光明磊落,如果妳拒絕,我不會感到羞恥。如果妳不拒絕,那妳就是信任我。

妳的手冷冰冰,我卻不冷,而我知道,很快很快的,我會用自己的體溫傳送給妳。

妳沒縮開手,我倆一起把目光望著遠方。

那並不是,她離開我的那個方向。

「其實……」

我聽到妳這句,只說了半句的話。

「其實?」

「其實,你為什麼不問我,我有沒有喜歡你?」

「我以為妳沒理由不喜歡我。」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妳橫瞪我一眼。

「我只是,對妳的選擇充滿信心。」

說完,我自己先笑了。

「那麼,如果……」妳用開玩笑的口吻開口:「我也問你同一個問題呢?」

嗯,這個世界不同了,女孩子會主動逼人表白。

我是用認真的語氣說:「我以為自己也沒理由不喜歡妳。」

我斜看妳一眼,妳一臉甜絲絲,定定看前方,似乎不敢正視我。

我把本來輕輕按著妳的手心,名正言順地拖起妳的手來。

我知道,從今天起,每次坐巴士路過這裡,我一定會……

想起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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