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目測三十歲,頭髮反而不多,他的態度和坐姿很囂張,而且在他身上,我能聞到鮮血的味道。

「介紹一下你自己、身份背景、出生日期,總之有甚麼就講甚麼。」
 
他環視四周,最後視線落在門把上,我便立刻明瞭這人的企圖,直接了當地拆穿他:

「不用奢想了,你是不可能逃出這房間的。」

 他似乎不打算理我,一手搶過枱面上的玻璃杯,隨後衝向門口,坐在角落的接送員迅速起身。





 男子捉緊那個杯子,重重敲在接送員的頭頂,玻璃碎瞬間爆開,男子熟練地扭開門把,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幾秒之間。

 誰不知,那男子才剛踏出門外第一步,接送員立即從後將他壓倒在地上,在腰間抽出匕首,俐落地劃過男子右腳的膝蓋,大腿小腿直接分離。

 男子痛得泣不成聲,按著血流不止的膝蓋在地上打滾,我打個呵欠,靜靜地看着他,早就提醒了他不可能逃出這房間。嘛,反正又可以休息一會不用開工,我還是對他心存感激。

 一小時過去,終於清理乾淨地板的血跡,我們把男子扶回座椅,擺了個鐵桶在椅前,血液「滴答滴答」地滴到桶內。

 他是已死之人,這些鮮血不會有流完的一刻。





「請問可以開始講你的資料了嗎?」

「俺叫江泳長,1972年出生…」

「你先等等。」

 我立即打斷這傢伙,因為他正在講另一種語言,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正常來講他要送去其他資料部大樓,因為每個資料部只會負責某一特定語言。

 我用眼神詢問着接送員,他尷尬地上前帶走那個男人,連人帶桶用拖的方式把他拉走。(又要我拖地...)





 這種情況實屬少見,不過沒關係,也算是在這沉悶的一天中為我帶來了一丁點娛樂。

 之後我如常地工作直到傍晚,準時收工。剛才又有幾個亡靈苦着臉求我不要罰他們,有個還花了大半個小時懺悔。

 我想說,又不是我審判你們,求我也沒用啊,我只是跟程序做事而已。

 當然我也是道聽途說,對於那位最高等的存在,眼未曾見、手未曾及,同時亦無需懷疑他的能力,既然能同時審判亡靈和幽鬼,肯定是位大佬。

 縱然他們哭得多悽慘,我並沒有為之動容,玲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亡靈,能讓我有少許情緒上的起伏。

 其實今日一整天,我都在想着昨晚發生過的事,雖然我仍舊認為錯在玲綠,但還是覺得,待會回家後自己應該向她道歉,否則,我的腦袋會完全被這件事情佔據。

 我吞下一顆黑果乾,提着公事包離開辦公室,阿壹已經在門口等候我,他幫我打開車門,我吩咐他開到老幽鬼家裏--也就是他的店舖。

 沒記錯他是今晚開店,碰巧一放工就可以去欣賞他昨天提過的新藝術品,順便拜托他幫我個忙。





 從辦公室到他那裏的車程大約十分鐘,我滿心期待着最後的成品。

 可惜的是,到達老幽鬼的店舖後,他說這件藝術品比想像中花上更多時間,所以最後是沒辦法目睹騶吾石像的神態。

 但我並沒有就這樣空手而回,我請求他暫時擱置手上的工作,幫我一個忙,然後我就留在他店裏將近五小時…
 
 雖然幽鬼不需要睡眠,但當太無聊的時候,想時間過得快一點,就會選擇睡覺。所以在這五小時之中,我沉沉睡過去,之後被老幽鬼搖醒。

 答謝過後,我坐車回家,已經是晚上十二時了,途中經過花店,順手挑了一支彩色花(其實在地府好常見),準備為到昨日發生的事去向玲綠賠罪。

 一回到家後,我連衣服還沒換,把東西全都擺在客廳裏,就上去二樓找玲綠,我拿出一串鑰匙,深呼吸放鬆下,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甚麼。

 打開門,只見玲綠坐在房間角落,雙手抱著膝蓋,將自己的臉掩藏在裏面,左手卻仍然拿着昨天那支彩色花。





原來,花在妳這裏…

 無聲的哭泣,應該是最令人虐心的吧?遇上我,恐怕是妳最大的不幸,畢竟人鬼殊途...

 明明知道我開了門,卻沒有抬頭看我,似乎還沒消氣,我咳幾聲清一清嗓子,向她道歉說:

「昨晚,摔花瓶是我一時衝動了,不小心傷害到妳...」

 這大概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低聲下氣向別人道歉,才發現原來,道歉真的很難,要放下平日的架勢,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 

「對......對不起,昨天發生的事是我錯,不要悶悶不樂的樣子啦,笑呵呵的妳才是平常的玲綠嘛。」

 玲綠沒有任何反應,隱約聽到她抽一下鼻水,我都開始有點不知所措,人類道歉用的句子不是都這樣的嗎?怎麼沒用了?

「其實...我不太懂得向人道歉,但是我帶了個驚喜給妳,當是賠罪啦。」





沒反應...我肯定她能聽見我講話,只是,裝睡的人不會叫得醒。

「要麼以後妳選甚麼傢俬、帶甚麼東西,我都不會罵妳,我保證!」

 又是沒反應...

「妳想要甚麼,儘管開聲,好不?以後也不會把妳當作僕人看待。」

 依然沒反應...

 我有辦法開的條件都搬出來了,玲綠還是不領情,原來人類是這麼難哄的。

 這時,我想到有個辦法,我走上前,一手搶走她左手拿着的彩色花,玲綠霎時抬起頭來,水汪汪的眼珠裏夾雜了錯愕和憤怒,我立刻向門口方向跑、跑下一樓。





 後方傳來玲綠大吼道:「喂阿!還給我啊!!」

 不出所料,玲綠追着我,來到了一樓客廳,看見我站在玻璃茶几旁邊,上面出現八角柱體的墨綠色小花瓶,裏面插了兩枝彩色的花朵。

「登登登凳!」我做出表演魔術的手勢。

 玲綠不爭氣地笑出聲來,我見她眼角還是濕的,很明顯才剛哭過,現在終於破涕為笑,我嘴角不禁露出自然的微笑。

 令我煩燥人,是妳;令我微笑的人,也是妳。這種又愛又恨的感覺,全世界應該只得妳可以帶給我。

「對嘛,重新笑回來多好,趕快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待會還要出街呢。」

「去哪啊?」

「帶妳去療院,幫妳這身破爛的皮膚弄漂亮。」

 我也不講太多,趕緊回房,阿貮幫我把西裝拿走去洗,我換上黑色恤衫和短牛仔褲的休閑裝束,然後等了數十分鐘,玲綠也下樓了。

 她身穿一套深藍色的v領麻質綁帶洋裝、黑色高筒鞋,整齊的龍鬚瀏海,沒想到稍微弄一弄衣着跟頭髮之後,玲綠好像漂亮了不少。

 阿壹打開車門,我跟玲綠坐在後座,引擎發動,出發前往昨晚去過的那間療院。
 
 沿途上,玲綠被窗外的風景吸引,難得她沒有問東問西,車廂顯得特別安靜,我反而有點希望玲綠問我事情,隨便找個話題聊聊。

 幸好車程不遠,否則我又要用睡覺來解悶。

 下車之後,我提醒玲綠,有甚麼需要即管跟醫師講,例如腰酸背痛,或是嫌自己太胖之類,絕對都能幫妳搞定。另外,我幫玲綠找了個女醫師,免得她又怕這樣又嫌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