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原创长篇小说《造化》: 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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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鸹沉默了一会儿说:“再说挣钱吧。民国那当儿,我是出一份儿力挣一份儿钱,老爷子我没亏过人家,人家也没敢亏过老爷子我。再瞧瞧如今吧,这些年里,老爷子我按他们的规矩,活儿一点儿没少干,一不留神出的次品,什么时候都是全车间里最少的。平时,老爷子我还给他们出了不少好主意。就凭这个,这么多年里,就给他们省了多少工、省了多少料、省了多少钱、又省了多少事儿呀?一有没人爱去的跑外苦差儿,王八蛋们头一个想到的准是老爷子我。我他妈也欠,整个儿一贱骨头。每回老爷子我一听见招呼,就跟他妈领了圣旨似得,连喯儿都他妈不打一个,立马儿就他妈颠儿颠儿的去了。那么多年里,一准而是他妈什么时候都是随叫随到,随到随跑,随跑随了。每回干完活儿都让这帮王八蛋乐的合不上他们的逼嘴。可是都他妈多少年了,连他妈蹦子儿也不给老爷子我涨一个,最多也就给我报销点儿误餐费就他妈拉倒了。就算他妈的使唤傻小子吧,也没他妈这么着的。我这每月四张儿出点儿头儿的月落子都他妈拿了小二十年了,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呀?也别说,这么多年里,我还真赶上过一回涨工资。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们厂里管事儿的王八蛋们说了,只给百分之四十的人涨钱,这里没我。他妈的凭什么呀?!我在上班儿上,没坏过他们的规矩,也没亏过我的良心,王八蛋们凭他妈什么不给老爷子我涨钱呀?
“我一气之下找到了厂头儿,他丫挺养的说我:‘干活儿只干够,学习就开溜。开会不言语,加班儿不露头儿。’你们听听,还他妈逼的一套儿一套儿的。我一听这个,都懒得跟他们这帮浑蛋废话,扭头儿就走了。打那以后,什么他妈逼的涨钱不涨钱的,我都他妈懒得跟他们争竞这个了。从古至今,不是都凭着卖力气挣钱吗?老爷子我再干活儿上从来没亏过他们,不但在工时上一直都是早来晚走,而且在干活儿上也是保质保量、日日够,月月儿清,年年儿完。那帮王八蛋在干活儿上挑不着我什么,就他妈逼拿不学报纸、不加班儿和我不跟别人比着赛的干活儿跟我说事儿,这不是他妈的锔夜壶的戴眼镜儿——没茬儿找茬儿吗。要是光给他妈的比赛干活儿的涨工资,还要他妈定额干吗呀?那些人一抽风,也还真没少出活儿。王八蛋们一见了,比他妈多娶了一个媳妇儿还高兴。可是王八蛋们怎么就不好好儿想想、好好儿看看,为了多出的这些破逼活儿,得多出了多少残次品?多用了多少水电料?多损耗了多少机器设备?到最后,又得白花多少钱呀?!这么一算账,得多亏多少本儿呀?!只要能邀功,我们厂那帮王八蛋才不算这笔账呢,什么亏本而不亏本而的,能把上头哄转了,王八蛋们干起什么都不吝秧子。这也就是公家的买卖,要是老爷子我的买卖,我他妈早就把这帮王八蛋、败家子儿一个儿一个儿的全他妈踢出去了。这不是他妈的拿着钱活糟吗?!老爷子我一看是这样儿,得了,打今儿个起,不跟王八蛋们废话,活儿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还照样而让王八蛋们挑不着我什么,指望着老爷子我还像过去那样儿让这帮王八蛋白白儿的使唤、给这帮王八蛋出好主意、跑苦差事,永远甭再想了,永生永世都没那日子了。你们爱给谁涨钱就靠着谁去吧。后来,王八蛋们还真找了别人儿跑外。结果买的零件儿不是不能用就是次货,还贵好些。简直是他妈白搭工夫、白扔钱、白现眼。说来这跑外的也真对的起这帮王八蛋,在他跑外的那段儿日子里,买的东西没一样儿是能用的。王八蛋们一看是这样儿,又他妈腆着个逼脸找我。我都他妈懒的尿这帮丫挺养的。他们死拉活拽的把老爷子我请进了饭馆儿,叫了一桌像模像样儿的酒席,就跟老爷子我扯上了淡。
“王八蛋们一边儿给老爷子我频频劝酒,一边儿没完没了的跟老爷子我直说好的。最后,王八蛋们说了:‘每月单给你加十五块钱,一直到你退休。可是从此以后,凡是跑外的事儿就归你全包了。你得还像过去那样儿跑外,跑外的饭费什么的就全不给报销了。’我算了算,还差不离而,我就答应了他们。最后我也告诉王八蛋们了:往后再有百分之四十涨工资的事儿你们他妈别落下我,甭说百分之四十,就是他妈百分之二十,里头冶得有我。到时候要是你们冤了我,可别说我跟你们耍浑。王八蛋们还真他妈全都答应了我,就他妈这么着,老爷子我才算跟王八蛋们了了局。也真他妈邪性了,打我给王八蛋们立了规矩以后,都他妈过去十多年了,就愣是再也没涨过工资。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呀?!你们说我们厂这帮王八蛋图什么许的?要是一开始涨钱,甭管涨多少,给老爷子我涨了,不是就他妈全结了吗?干吗闹到最后,又是请老爷子我喝酒,又是跟老爷子我说小话儿,又是给老爷子我背后单个儿多涨钱的,王八蛋们是有这个瘾还是怎么着?他们要是刚开始给老爷子我涨了钱,根本用不了每月十五块钱,老爷子我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的,更得让这帮王八蛋玩儿命的使唤老爷子我了。这可倒好,王八蛋们挨了我的杠,给我赔了不是,又给我涨了不少钱,还得让老爷子我背地里茄硍他们,这不成了大傻逼了吗。看来,人还得有真本事,到什么时候、到什么地儿、在什么事儿上,都能让瞧不起你的王八蛋们拿不住你,要是到了褃节儿上,这帮王八蛋还得像贡爷爷似得哈着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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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八蛋们不给老爷子我涨钱到王八蛋们跟我在酒桌儿上说小话儿的日子里,老爷子我从没跟他们闹过。这帮王八蛋用老爷子我的时候,玩儿着命的使唤我,赶到该给老爷子我涨钱了,就他妈跟不认得老爷子我似得。我们厂那帮王八蛋不光对老爷子我一人儿这样儿,对大家也一样。甭管是谁,你愿意多干活儿行,一提起多挣钱的话茬儿他们就急眼。毛主席最爱老百姓,可惜他老人家对百姓的恩典有好些贴不到老百姓身上,就是有像我们厂那帮王八蛋头子一样的东西在中间儿挡道儿拆台。这他妈都叫什么鸡巴事儿呀?结果怎么样了?人不报天报,文革一开始,这帮王八蛋有一个儿算一个儿,都他妈倒霉了吧。这场文革有没有别的好儿老爷子我没觉出来,把我们厂那帮王八蛋给轰下了台,还挨着个儿都给狠狠而的整了就是最大的好儿。毛主席他老人家最大的好处就是心疼老百姓。哪些王八蛋对老百姓不好,毛主席一准而轻饶不了他们。在我们厂那帮王八蛋挨整的时候,给王八蛋们贴大字报、当面而骂他们的,给他们做喷气式土飞机的,还有用一巴掌宽的大板儿带狠狠儿抽他们的,都是文革前拍他们马屁的,有事儿没事儿老围着他们转悠的一群哈巴狗儿。别瞧那帮王八蛋没给老爷子我涨工资,别瞧那帮王八蛋老想着白使唤老爷子我,在王八蛋们挨整的时候,我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哨着,还得让王八蛋们能瞅见老爷子我。让那帮王八蛋心里好好儿掂量掂量,到底谁好谁赖。往后王八蛋们东山再起的时候,该远着谁,该近乎儿谁,心里好友点儿数儿。再说了,这刚哪儿到哪儿呀?文革这个整王八蛋们的头儿一开,往后这种事儿就少不了。让那些老憋着整老百姓的王八蛋多留点儿神吧。”
大老鸹点上一根儿烟卷儿,深深的抽了一大口,喷出的烟雾罩住了大老鸹的整张脸。大老鸹看着渐渐散去的烟雾有些快意的说:“当年他们碰上我这样儿大肚能容的人就他妈找没人儿的地儿偷着乐去吧。事后,我听说,当年我们厂里有为了没涨上这个百分之四十破逼工资跳楼的;也有为了这个跟头儿打的热窑似得;还有为了这个把电影儿院里的皮椅子给揦成大口子的。为了这点儿百分之四十的破逼工资,可真没少出事儿。不是老爷子我嘴臊,下次要是还他妈这么干,准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这些人也真是的,有事儿说事儿,有理讲理,糟践东西干吗呀?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年头儿光会好好儿干活儿有什么用呀?得学会拍头儿才行呢,这才是涨工资、落好处的本事呢,谁让我们厂的王八蛋头子们爱要这个的?看来,我们厂老百姓里出的溜须拍马、背后扎针儿的坏种都是我们厂这帮王八蛋头儿用‘只给百分之四十人涨工资’的鸡巴法子给生生儿惯出来的。也不知道给我们厂那帮王八蛋头儿出这个只给百分之四十的工人涨工资母主意的是哪个王八蛋操的坏种?老实巴交的工人们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天天儿按时上下班儿,保质保量的干活儿的好工人,凭他妈什么不给人涨工资呀?!你们定的日月年定额到底算不算数呀?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实实在在干活儿的老实巴交的工人,人家怎么着你们了?凭他妈逼什么强逼着好好儿的老百姓硬是互相咬吃成三六九等,狠狠儿掐出个百分之四十来呀?这不是他妈的故意挑唆一辈子都挪不了窝儿的老百姓打架、生事儿、仇杀、结世怨吗?我就操他出这个母主意的八辈儿祖宗!
“再说吃的吧,什么什么都他妈的那么缺,吃饭不饱,吃吃儿不够,就算你有了钱,没票儿也甭想买东西。幸亏老爷子我住在北京城边儿上,一没票儿了,上地理抽空儿找个齐儿,也就算马马虎虎的对付着穷混吧。要在往外挪一点儿,就连这么着都甭想了。你们有空耳打听打听去,在北京周遭而的平地儿上,甭管好歹,还算凑合着太饿不着。要是在往外挪挪地儿,到了北京远郊的山根儿地界儿,要想常年这么着就是做梦了。就是吃喝儿到了这份儿上,北京这块地界儿也比它周遭儿的地界儿强好些。北京就是北京,甭管人们把它毁成什么样儿,它也还是个让人想着的地界儿。要么怎么好几百年来,老有好些人都那么爱来北京城呢?就是压根儿没来过北京城的人,也老说北京是一块风水宝地呢?在北京这块风水宝地上,谁要想糟改北京,谁就得完蛋。早年间,我在茶馆儿里听过一步评书叫《铁冠图》。评书里说,当年刘伯温、姚广孝俩人比着赛的建北京城那当而,他们为了怕以后有人祸害北京,就给暗中设下了符咒。所以几百年来,甭管北京这儿怎么打仗,什么打洋仗、打土仗的,北京都没被毁了。从那当儿起,北京就一直是京师,皇上住的地方。好几百年了,从来都没变过。就是大清入关,打仗打的把天都快打塌了的时候,不是也没把北京给怎么样了吗?大清国的皇上不是还照样儿住在北京吗?《铁冠图》里还说,当年李自成想定都西安,要把北京城给变成幽州府。就算他把崇祯皇上逼死了,又怎么样了?不是也没把北京城给变成幽州府吗?到最后,他自个儿不是也完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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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之乱的时候,十来国的洋人在北京城里这通儿折腾,最后不是也都滚蛋了吗?老蒋倒是把北京城给变过,又是迁都,又是改名儿的,折腾的还真不善。他这老小子给北京城改的名儿都他娘的那么葛,叫什么他娘的‘北平特别市’,我记得是从民国十七年,也就是如今说的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七八号开始叫起的。结果怎么样了?改的名儿百姓不认,他们照样而还管这儿叫北京城。老蒋最后不是也没落这好儿吗?还不是让共产党给打败了吗?老蒋给改的‘北平特别市’不是指特别了二十一年就让共产党给改回北京了吗?当年,小日本儿这帮不是人揍的王八蛋也想在北京城瞎折腾。先是在北京城的东西城墙上个扒了个豁子,还他妈给这俩豁子起了名儿。西豁子叫‘长安门’,东豁子叫‘启明门’。后来小日本儿又他妈在北京城西郊的地界儿上弄出了个‘新北京’,连房子都没来得及盖,不是就让咱们中国人把这帮王八蛋轰走了吗?小日本儿刚一滚蛋,老蒋的政府就把小日本儿起的俩豁子名儿给改了,也就是现在的复兴门和建国门。‘新北京’这个地名而如今叫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吧?过不了多久就一准而听不见人再叫了。北京城就是北京城,谁想祸害北京城,谁他妈就得完蛋。我说的话都是放屁,人不长眼,天地有眼。就是姚广孝、刘伯温的阴魂儿不找他们算账,这俩人设的符咒不灵,老天爷也饶不了这些人。他们靠着手里的权利管人、管事儿的,可是管不了天地。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是逞一时之能,也翻不出天地大道去。谁他妈要不信,就他妈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到时候就知道老爷子我今天说的对不对了?!”
大老鸹把头一甩:“算了,早年间老辈儿的往事儿就甭提了,还是说现在吧。那大娘儿们儿还真他妈不含糊,往九地上一座,就开始嚎丧。嘴里还他妈一直不闲着,叨逼叨逼的也不知道都往外吣的是什么?我就纳这个闷儿了,围着她的少说也得有一二百号儿人,除了有几个娘儿们儿在那儿假装疯魔的吣些个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话劝几句外,那么多人里,怎么一个上前真劝劝的都没有啊,这块地儿的好人都他妈的死绝了吧。我真他妈的替咱们这块地儿的人害臊。”瓮声瓮气的老蔡钢说:“我说大老鸹,如今你老王八蛋也快六张儿了,你这张破屁股嘴怎么他娘的还是横竖都能用呢?你他娘的一会儿拿人家当乐子,一会儿又可怜人家的,你他娘的到底是哪头儿的呀?究竟向着谁说话呀?你他娘的也知道天底下有害臊的事儿呀,真不容易。”亮嗓音儿的孙安说:“得了吧老蔡钢,你别听他刚才两头儿放屁,今儿个他的嘴一直也是竖着用的。你听他王八蛋刚才两头儿放屁的德行样儿还不知道他是他娘的什么揍性啊。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他呀?他旁边儿都是人的时候,他就闹鬼。他旁边儿都是鬼的时候,他就装人。他旁边儿人鬼都有的时候,他丫的又开始装孙子。这王八蛋跟大伙儿继根儿都没一样过。你甭听他又是替这个害臊,又是替那个害臊的,全是他妈的放驴屁。他害臊?我看是他他妈的找操。”孙安的话音儿刚落,这几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儿就拍这巴掌、撂着镚儿的大声叫唤上了:“说的好,说的真他妈过瘾!这老王八蛋就是他妈欠让人痛痛快快的给这么臭卷一顿才踏实的下来呢。”周路平他们听了又是一阵儿偷偷儿的乐。大老鸹身边儿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把脸扭向一边儿,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把个小脸儿憋得通红。
他们消停下来以后,瓮声瓮气的老蔡钢说:“说真的,围着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敢说给她点儿什么呀?”亮嗓音儿的孙安说:“都是人,见到这种事儿、这种人,谁心里落忍啊!谁不想给她点儿什么呀?可谁又能拿的出什么呀?她寡妇失业的,缺的东西多了去了,谁给的了,谁给的起呀?光用空话白填活人谁不会呀,那种话管什么用啊,连他妈狗屁都不如。那不是用连狗屁都不如的废话管天大的事儿吗?”老蔡钢瓮声瓮气的说:“没事儿的时候,老能看见大队小队的头儿满街转悠,今儿个真有事儿了,他们又都哪儿去了,有一个在也行啊?”几个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岔路口儿,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走着。大老鸹用他那嘶哑扁窄的嗓音儿大声喊到:“晚吧晌儿,你们都上我那儿来趴思去。”那几个人说:“行啊,你备好了吃喝儿等着我们吧。”大老鸹带着小男孩儿一边儿拐上了差道儿,一边儿发出了一阵老鸹叫声般的怪笑,这笑声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飘荡在暮色渐浓的上空,继而又渐渐的向四面八方不停的扩散着。周路平三人进了校门儿,慢慢悠悠的晁前走着。周路平问:“你们知道大老鸹说的那副对联儿是什么意思吗?”吴运时问:“你说说看。”周路平说:“怄,我也不知道。”仨人都笑了。周路平笑着说:“咱们今天下午可真没白出去,见闻不少,收获不小。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是非曲直,诸多事物。可谓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了。咱们又是好观察、爱思考的人,对这些事儿应该都有自己的看法,应该都能从这些看法中总结出点儿什么经验或教训来吧。不管是什么思想收获,我看咱们每人说出一条自己认为是最重要的思想见解,以表示咱们下午没白过,你们看怎么样?”吴李说:“好。”周路平问:“谁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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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说:“我先说吧。不过我的看法肯定没你们俩的高明,让你们见笑了。”周路平说:“小村,咱们是好朋友,又是私下里敞开心扉聊天儿,你干吗那么郑重其事的?说的好赖对错的又能怎么样啊?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吴运时也说:“小村,我们既然是谈自己内心的真实看法,就要开门见山无需客套,更不用瞻前顾后、闪烁其词。我们所见略同、看法一致时就甭说什么了,如果见解有异、看法不同时,可能还要思想交锋、据理力争,你要总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那怎么能争论出真知灼见来啊。”李小村笑着说:“呦,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错了?”仨人都笑了。李小村笑着说:“我们家那儿有句俗话:‘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咱们逛街时遇到的那么多事儿,怎么跟上午武政委念的元旦社论一样儿都不沾边儿啊?”周路平说:“李小村,你行啊,果然出语不凡。居然敢指责起中央两报一刊元旦社论来了,胆量不小啊!”李小村一怔:“路平,你什么意思呀?”周路平拍了拍李小村的肩膀,笑着说:“没什么,我是看看你在政治压力下,还敢不敢坚持自己的看法?”仨人都笑了。吴运时说:“路平,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儿能随便说话吗?”周路平说:“你觉不出这是哪儿呀?这不是要开工的防空洞工地北侧的小操场吗?谁这时候到这儿来呀?你要不放心咱们到大操场去,怎么样?”吴运时说:“那到不必了。我是说咱们说反动话时,你注意点儿周围就行了,小心无大过吗。小村,你接着说吧。”李小村说:“我不是光指着咱们学校这儿,我们家那儿有很多事儿,还不如这儿呢。社论里把国家的形势说的那么好,老百姓的吃喝穿用怎么越来越不济呀?就算老百姓的事儿不值得上报,怎么去年四月二十四号那天,咱们国家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的事儿也一个字儿都不提呀?那是多大的事儿呀!不但在咱们国家是大事儿,就是在世界上也要算大事儿了。究竟是我嚼情,还是报纸有问题呀?看来,报上的事儿不能全不信,也不能全信。全不信就得挨整倒霉,全信就得迷糊不清。”周路平说:“小村,说的不错,你不是也挺会观察和分析问题的吗?”李小村说:“这不是后晌而刚跟你和吴运时学的吗?”仨人都笑了。吴运时说:“小村,不管你分析事物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你能把这种本事学到手,就能受用一辈子,特别是在目前报纸和开会时候说的那些东西和实际生活严重脱离的情况下,这种能力就更显重要和可贵了。”
吴运时停了一下,接着说:“咱们国家解放都二十二个年头了,文革也已经进入第六个年头了。不管城市还是农村,老百姓的生活还是那么苦,那么穷,这个问题就连胡为文那样的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虽然他找的原因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是他说的现象可一点儿都没错。可想而知,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多广,有多深了。以前我和我哥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我哥给我讲过,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从总的方面说,物质生产应该是人类社会首要的和长期的历史性基本活动,只要没发生大规模、大范围的战争、灾荒,就应该永远把物质生产放在第一位。可是你们看看,现在咱们国家是什么样儿呀?谁都会背‘抓革命,促生产。’革命还真没少抓,在哪儿,在什么时候都能看得出来。可是生产促的怎么样啊?连我这个双眼没一点儿光感的十几岁的瞎学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别人还用说吗?你要是高喊抓革命,也许落不着什么好儿,可是你要是搞生产,上头马上就有人说你是什么大搞‘唯生产力论’或是‘以生产压革命’。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一对儿不能分割的哲学关系,可是有的所谓理论家硬是把它们给拆着说、拆着用,这本身就是反哲学的做法。如果有人跟这些人对着干,说他们是‘唯生产关系论’,他们又当如何呀?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周路平说:“又当如何?谁跟你废这个话呀?先逮了你是真的,闹不好你们家还得掏几毛呢。”李小村问:“什么叫掏几毛呀?”周路平说:“有社会传闻说:‘国家崩完人,还朝家属要子弹前’呢。有的说是七毛六,也有的说是三毛四,说法不一。虽然传说的钱数不等,但是朝家属要子弹钱大概是真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说这事儿呀,多的都传到咱们这些什么都看不见,又哪儿哪儿都去不了的瞎学生耳朵里了呢。”李小村又问:“国家这么干,是因为穷还是因为惩罚呀?”周路平说:“这怎么分得清呀?大概是二者兼有吧。行了,咱们别扯太远了,还是让运时接着说吧。”吴运时说:“难为你们还想着我的话题呢。我的结论是:不管现在咱们国家的形势怎么样,也不管再过多长时间,我相信,咱们国家总有一天会把物质生产放在第一位的。这不是说我吴某人有什么远大眼光,这是正确理论产生的正确信念的结果。但愿这一天快点儿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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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文革开始到现在,都到第六个年头儿了,怎么还有一种现象老是一直压着老百姓呀?虽然内容长换,可是形式不变呀。这就是:工农商学兵政党,政治理论时时讲。七亿六年不断学,还是不知真理样。文革之初,为了发动群众,多搞些政治可以理解,可是要老这么干,就让人十分费解而且特别疲劳了,‘一张一驰,文武之道’吗。搞政治理论,应该是专家、学者、政治家的事儿呀,凭什么让全国百姓一直陪绑呀?从文革开始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不一直是各种观点满天乱飞,奇谈怪论层出不穷。报刊杂志连篇累牍,男女老少不绝口中吗?什么:‘北京六厂二校的经验、北京针织总厂的“七字经”’。这是让学习的正论。还有叫批判的敌论,什么:‘唯生产力论、阶级斗争熄灭论、驯服工具论、群众落后论、入党做官儿论、党内和平论、公私融化论、文艺黑线专政论’等等,荒言谬语数不胜数、奇谈怪论不一而足。还有:‘三自一包、三和一少’什么的,几多陈词滥调、时时花样儿翻新。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能编出这些东西的人们也应该算是人才了吧。成年累月、逐日挨时的老根全国百姓说这些,到底能有什么用呀?凡是用包括暴力在内的各种手段强迫人们相信的东西,最终必将遭到被强迫者把这些东西和编这些东西的人一起坚决唾弃,压迫越深,反抗越重吗。”李小村说:“就是,凡是让人最怕的人,也是让人最恨的人。路平,我可真服了你了。难为你怎么能记住这么老些乱七八糟的呀?”周路平说:“都是前些年我姐插队之前教我的。我本不想学,可是她硬是让我学。还美其名曰:‘你多学点儿,将来参加大批判运动时也好胸有成竹左右逢源,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呀。’现在想起来当年她也够无聊的。我这么好的脑子,她不教我学科学文化知识,净让我背这些破玩意儿,这不是糟践时间,浪费生命吗?也就是当初我太小,要是现在,我才不跟她瞎耽误工夫呢。”吴运时说:“我说周路平,你说这话对你姐可有失公允呀!你姐给你念的好书也着实不少了,我怎么没听见你说过一句好话,怎么偶尔给你念点儿不和胃口的东西,你就这么怨气冲天的呀?这要让你姐听见得多寒心呀?”
周路平想:“吴运时呀吴运时,你哪儿知道我心里是多想我姐姐呀?!”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儿难受,鼻腔一酸、两眼一热,差点儿涌出了泪水。他忙使劲定了定神儿,才把这种感觉强压下去。他强打起精神若无其事的说:“行了,用不着你替我姐打抱不平。我觉得,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听信报纸和有些人宣传的那些思想政治观点了。我们应该学着用自己的头脑观察和思考问题了。现在的情况是:凡是上了报纸的文章,满篇都是假话大话;每次会议发言,人们满口都是空话套话。就是随便聊天儿,要不是关系倍儿铁的话,也都是用这些假大空套的政治废话互相支应。在报纸上几乎很难看到多少真话实话了。有的人抱怨说:‘现在的报纸,除了日子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这话虽然有些绝对,但是也确实说明了很多很大问题。这些假话大话、空话套话,从文革一开始到现在,流行了这么多年,已经深度侵蚀人们的思想意识和严重影响人们的言行习惯了。它们最大的危害就是:长期压制人的独立思想、创新意识和恶化人的正常心态、健康人格儿。长此以往,国家何耐、民族何堪、百姓何望?前程何图呀?!”李小村说:“路平,你这可是‘先天下之忧儿忧’了。”周路平说:“算了吧,我这早已是晚了多少年的后天下之忧儿忧了。”李小村说:“那又有什么呀?爱国部分先后,忧天不分早晚吗。”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说:“运时,你刚才说了物质生产方面的问题;现在文化艺术上问题也很多。在国产的文艺节目里,六年仅唱八出戏,九州只演仨电影儿的现象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呀?!文革前,收音机里各种文学、文艺等节目多的是,而且还常常有新节目,让你怎么听都听不过来。可是文革以来,特别是从去年九月,党的‘九届二中全会’闭幕到现在的一段时间里,什么时候打开收音机,也甭管你听什么台,什么时候就都是那几个戏,那三部电影儿录音剪辑,剩下的就全是批判文章了。其实说起样板戏,我到觉得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沙家浜》里的‘智斗’;《红灯记》里的‘赴宴斗鸠山’;《智取威虎山》里的‘打进匪窟’、‘会师百鸡宴’;《奇袭白虎团》里的‘穿插敌后’等内容也是挺有情趣的,只是一听就是连着好几年就让人索然无味、大为反感了。现在的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的,爱听不爱听戏的谁不能背出这几出戏里的好些台词儿和唱出这几出戏里的好些唱段儿来呀?不信,你要是随便儿说上几句样板儿戏里的台词儿,只要周围有人,保证有人接你的下茬儿随意发挥着侃上几句逗乐儿的话。如此一来,本来就不多的好儿也就变成一点儿好儿都没了。现在我们家就剩我爸和我两个人了。我爸为了让我高兴高兴,就新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在这以前的很多年里,我们家一直听的是一台五个灯儿的电子管儿老收音机。我们院儿里一个老爱鼓捣半导体收音机的小伙子一边儿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半导体收音机,一边儿不停的叨咕着什么‘在声、超外差’一类的行话。他不断的说着:‘真棒真棒,真是个挺难得的好半导体呀!’我拿过来一听,电台倒是不少,可是播出1的节目都一样。收音机再好,能听的电台再多又有什么用呀?架不住播出的节目又少又老呀。甭管你什么时候开开收音机,也甭管你听的是哪个台,只要你听的是咱们国家的大陆电台,里头的节目左不都是那些‘千部一腔,千人一面。’除了颂歌,就是批判的玩意儿吗?!‘真是让人烦透了!’”吴运时笑着问:“你这叫什么话呀?难道‘给钱给烦了吗?’”周路平说:“‘不是给钱给烦了,而是听话听烦了。’”仨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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