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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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说:“从纯物质观的角度说,你这话没错儿。可是要从传统的文化观念上看,纸上一有了东西,比如图画、影像、文字乃至符号等等,这样的物品就由使用意义转变为精神、思想、政治等象征意义了。就算有的纸上没有任何痕迹,在一定的条件下也能有象征意义。比如你最爱的姑娘给你一张非常普通的白纸,人家也许没什么想法。可是你爱她爱的如痴如醉、爱屋及乌的,你能把它看成是平常东西吗?说不定你还得看成是重于你生命的神圣之物呢!这时候要是有人把它撕了,你要不跟这人玩儿命才怪呢。”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着说:“咱们还从大处说吧。不必说在咱们国家漫长的封建社会里,皇帝老儿因此大兴文字狱时的冤魂屈鬼知多少了,紧紧就拿我听说过的从反右运动开始,特别是文革以来到现在的十几年间的情况看,那些爱整人的东西们把这一现象推到了极致以后,在借故整人时,借题发挥、大逞淫威,整怕了、整冤了、整残了、特别是整死了的人就有多少呀?!人们每每想起此事,都无不心生畏惧、不寒而栗。由此可见,咱们宿舍的人们在说道买书砸纸时的表现就在属正常不过了吧。”吴运时说:“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九六六年夏天,文革之初的一天中午,咱们的教导主任冯老师在小操场的大树荫儿下,正准备主持召开一个怎样在盲校深入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小座谈会时,就随手把拿着的毛选往地上一放,当座儿坐了。当时有个校工从那儿路过,他看见这事儿,几步窜到了跟前儿,指着冯老师,对开座谈会的人们说:‘他对毛主席是什么态度、什么感情?这是现行反革命行为,他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别人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在这个校工的带领下,座谈会立刻变成了批斗会,当场就把冯老师给深批很斗了一顿。谁想得到啊?只是顺乎之间的功夫,正为怎样把盲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引向深入,要召开座谈会的主持人冯老师,自己就把盲校的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给引向深入了。一个堂堂的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的教导主任,在一个普通校工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借题发挥,疯狂煽动群众的批斗下,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了。他的教导主任植物,也没经过任何程序,就被自动撤销了。到现在,这件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跟当时比,政治形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了,冯老师为此也做过种种努力了,可还是怎么也翻不过身来。”李小村说:“这事儿当时我也听说过,只是没你说的这么详细。冯老师老也翻不过身,是不是整他的人现在还逍遥自在呢?”吴运时说:“行,小村,有眼力。”仨人都笑了。

周路平说:“你说的那个校工我知道,人们都叫他老猛。听说文革前,他到地里偷萝卜,被冯老师看见了,当场把他揢了一顿。老猛对此就一直怀恨在心。于是就出了文革之初的座谈会事件。据说老猛偷萝卜的事儿,还是他当了造反派小头头儿以后,得意洋洋的自己跟人说的呢,大有你当年抓了我偷萝卜的事儿,我今天就让你彻底完蛋之势。”李小村说:“真是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我们家那儿有句俗话:‘小人乍富,狗穿皮裤’。”周路平说:“行啊小村,够敏锐,够尖刻。”吴运时说:“老私塾就是会育人吗!”李小村笑着说:“看来我当年让田师傅抓着还算幸运呢,田师傅可一点儿都没难为我。怎么人们都那么爱偷萝卜呀?是不是肚子里没食儿饿的呀?”周路平笑着说:“我看也不全是,大概都想尝尝当啊Q儿的滋味儿吧。”吴运时说:“我说周路平,你怎么老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呀?什么啊Q不啊Q的呀?说到底不还都是饿的吗?显着你比别人会谝吧?”仨人都笑了。周路平问:“运时,你说,怎么就凭着老猛这种人的一句话,就能搬倒一个堂堂的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的教导主任呢?”吴运时说:“这有什么新鲜的,这类人无非就是抓住一点儿似是而非的所谓把柄,充分利用人们对毛主席‘三忠于’、‘四无限’的身后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瞄准了仇敌,来个指鹿为马,借题发挥,不就得逞了吗。”周李二人听罢吴运时的话,大声赞到:“高论,实在是高论。”李小村问:“这不成了拿毛主席说事儿,公报私仇了吗?”

吴运时说:“甭管什么人,只要他抓住的是能发挥成不敬毛主席的罪名儿,再以捍卫毛主席的名义当众随意解释、大肆渲染煽动,就能得到人们的全力响应和支持。这人手下聚集起的人们就是一股社会资源,就是一股强大力量。要是用来做好事儿,结果是了不得的。要是用来做坏事儿,其结果就是不得了的了。集中了这么大的一股势力,究竟是干好事儿还是干坏事儿,就全靠当头而的德行、天良和人性了。挑头儿闹事儿的人们仗着这股力量,不是想打倒谁,就能把谁轻易打倒了吗。还管他什么公仇私仇的。在干这些事儿的时候,人们无不精神抖擞、争先恐后。挑事儿的想把对方以反对毛主席的罪名儿置于死地;跟风儿的要表现自己对毛主席无比的‘三忠于’、‘四五线’。在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罕见事儿都不觉新鲜了吧。俗话说:‘没有下地狱的鬼,哪儿来的上天堂的“人”’呀?”李小村说:“要都照这么着,还要天理良心干吗呀?”周吴无语。李小村又说:“要是这样儿,不是成了天下大乱、诸侯四起,‘宰割天下,分裂河山’了吗?你说的太可怕了。这种事儿往好里说就是:‘世无英雄,遂使庶子成名。’要是往坏里说就是:天下无大虫,油蟫也成龙了。如此一来,这好好儿的天下还成什么样子呀?!”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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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说:“你说的虽貌似如此,但是只要有毛主席在,有林副主席在,有周总理在,有解放军在,天就塌不了。不然就真成了《三国演义》里曹操说的那样儿了:‘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吴运时笑着说:“我说路平呀,林副主席叫咱们学毛选要活学活用,你这家伙怎么把‘三国’也给活学活用上了。”仨人大笑。李小村庄重的说:“运时,你说的冯老师的遭遇太惊人,太可怕了!运时,谢谢你这么相信我,掏心窝子跟我说了最好的砸纸办法,又跟我说了事泄的害处。我太谢谢你了!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实在太差,我肯定得用这个最好的法子砸纸。在干的时候我多加小心就是了。”吴运时说:“小村,我要不是昨天听了你说的你们家和你的情况,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跟你说这些。当今这年头儿,一人得道,未必鸡犬升天;可要是一人或最,就准是全家遭殃了。你真要买毛选砸纸的话,可要做的越诡秘越好,千万别招来麻烦呀!”李小村说:“你说的是,要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宁可想点儿别的法子,也先不这么干。”周路平说:“运时,你可别吓住小村。小村,你要做的越诡秘越好是对的,可在心里上别背什么包袱呀。”李小村说:“你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周路平说:“那就好。运时,你好像还有好些话要说,现在周围又没旁人,你就当着我们俩痛痛快快的一吐心声吧。”吴运时说:“你这家伙的直觉还挺灵呀。也好,你们的话题还真把我想说点儿什么的情绪给勾上来了,那我就当着你们俩不揣冒昧的知无不言一回吧。政治这东西太危险,一旦有图谋不轨之辈拿这个跟你较劲,你就是再清白,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你离政治远了,他们说你不积极,想法子找茬儿以帮助为名整你;你离政治进了,他们又说你假积极或是居心叵测。总之,要是有人瞄上你了,他们准能找到整你的辙,到时候任你有像孙悟空、土行孙那样上天入地之能,也无法逃出他们的黑手。有民谣说:‘政治是杆枪,看谁玩儿的强。玩儿好了未必好,玩儿坏了见阎王。’”

李小村问:”怎么政治能恐怖到这份儿上呀?“周路平说:“吴运时只是概括的说了几句话你就觉着恐怖了,如果这也叫恐怖的话,那你要是听见大量的相关具体事实那该叫什么呀?”吴运时说:“文革之初,在毛主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指示的反复教导下;在群众歌曲‘一千条儿,一万条儿,突出政治是第一条儿’的到处不断传唱下;在红卫兵们随处抛散的传单和造反派们满街张贴的大字报的各种政治口号的狂热鼓动下,关心政治的人非常多。当时人们对政治的态度还是满真诚的。可是随着这些年里是是非非、颠来倒去的种种光怪陆离的政治事件的不断出现,有些人对政治产生了极大地烦敢和厌恶,退出了这块是非之地。虽然如此,热心政治的人依旧不少,但是人们对政治的态度和做法却发生了很大又很多的变化。从这些变化中可以明显的看出:人们为了一己私利,在故意制造出的种种政治借口下,对政治的态度和做法越来越玩世不恭,越来越实用化,越来越阴谋化,越来越庸俗化,甚至越来越流氓化了。这些人自命为政治家,实际上早就堕落成无耻政客,甚至是政治流氓了。这大概就是文革以来,报纸上常说的所谓‘政治大普及’了吧。比如:利用政治,公报私仇,火中取栗者有之;兴风作浪,巧取豪夺者有之;打击异己,制造冤狱者有之;往上巴结,标新立异者有之。凡热心此道者,不是利用人,就是被人利用。一旦陷入其中,你就是想远离这些环境都难以自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那么,到底政治是干吗用的?什么事真正的政治?真正的政治又该怎样搞?不是让人越来越糊涂了吗?”

周路平惊讶的问:“运时,你怎么对政治问题知道的那么多?那么深?那么透呀?”吴运时说:“我是个年方十五岁的盲人。按常理说,我这个青少年远不该过早的知道这些事儿。你看看跟咱们差不多的同龄明眼孩子整天都干吗呢?可是我却这么早就知道了一个十几岁的盲孩子远不该知道的很多事情。这应该是个很悲剧的事儿。我之所以如此:一,是我老听矿石耳机,长期受政治广播的熏染;二,我哥在给我念书之余,跟我也常讲论时事政治;三,我们院儿里住着的居委会主任老太太长找我神哨社会新闻、家长里短和她的看法等等;四,文革这些年,我在校的时候,长找无法按时分配工作的中学部的老朋友们玩儿。他们经常议论时政,有时也问问我的看法;五,由于上述经历综合作用的结果,我也养成了关心时政的习惯。常在这些环境里生活,想不思考时政问题都难。可是这些问题思考多了,就会让人为国家的前途、百姓的命运和自身的出路忧虑不已,那种感觉是很难受的,你就是想从中自拔都难以办到。每当这种强烈感觉充塞于胸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下意识的觉着郑板桥的一方印章跳进我的脑海,真是‘难得糊涂’啊!”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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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听到这儿说:“运时,你把你关心和思考时政习惯的形成原因,说的是那么充分,充分的条件就会有牢固的基础。从现在起,你不妨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将来做个政治家,成为一代治理天下的国家元首吧。”吴运时苦笑着说:“算了吧,我从来都没那个想法。人一没了双眼,一切就全完了。就是我日后真有了当国家元首的能力,又有何为呀?先别说咱们这只有少半条命的瞎子了,就拿腿有残疾的罗斯福来说吧。他不但被选为美国总统,而且还因二战而连任了好几届美国总统。可那是美国。在咱们这儿行吗?如果咱们国家要真让罗斯福那样的人当了一把手儿,还不得愚者反天,能者乱世啊!在咱们这儿,罗斯福似得人物尚且如此,一个只有少半条命的瞎子成了国家元首,普天下还不得打成肉山血海呀。还别说这等天下大事了,就是卓越夫赢了老熟人中明眼人的一盘儿棋,人家还跟他当场翻脸、‘嚆嚆儿’直叫唤呢。随便下棋这般牛毛小事儿,都能让输给忙人象棋的明眼人,为了面子跟老熟人无情翻脸,何况是事关龙椅的天下大事了。虽然我等都是双目不明的盲人,在《宪法》为公民规定的权益上是与天下人完全平等的。可是在目前这种天下大乱的形式下,只要有人按照你周路平所说的想法胆敢伸手一试,天下人马上就会毫不留情的还你以颜色。谁要不信尽管试试去。”周路平笑着说:“是吗?原来还有《宪法》呢?”短暂的沉寂后,仨人发出了大笑。吴运时说:“所以,为了天下太平,百姓乐业。我吴某人这辈子就算真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也只好委屈着自个儿,凑合着能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爱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踏踏实实的作一届安善良民与草木共朽吧。”仨人都笑了。周路平问:“运时,你怎么一说起前途大事儿来,就是韩愈的字——‘退之’呀。人生在世,没有困难是妄想,但只要在困难前多想办法,就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小村,你们家那儿不是俗话挺多的吗,给他论上一段儿?”李小村笑着说:“我还真没听说过我们家那儿有你说的这种俗话。不过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交给过我一首童谣:‘朝为田舍郎,暮登君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周路平问:“怎么样吴运时,远有古训,现有童谣,你听了以后就真的无动于衷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我们两位老师对你如此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开导下,你就真的一丁点儿也不开窍儿吗?”

吴运时说:“算了吧你。要真按你说的法子做,准是个祸国殃民坑自身的结果。不但我不能那么想,我劝你也千万永远别这么想,就当咱们俩这等自觉有清扫天下之能的不凡之辈,为我华夏泱泱苍生计吧。还别说腿残眼疾的人了,就是明眼人又怎么样了?普通百姓就别说了,就拿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说吧,其中有的人一觉得有机会争权夺利,恨不能连命都不要了。文革以来这些事儿还少吗?大人物争大权,小人物争小权,哪天停止过呀?虽然我这个十几岁的瞎学生说不出多少具体的事儿,可是从文革开始以来出现的翻云覆雨、是非不定的政治现象看,从上来下去的各色人等演出的一幕幕丑剧来看,还不能足以使人了然于心吗!?一场文革到现在,催生了多少见权心妄、遇利眼红的野心家呀,他们可都是以各种名义玩儿政治的、自命不凡、根儿红苗儿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呀!在当前这种是倒乱、人心散的情况下,暗藏的各种野心家、阴谋家,岂能自守本分、甘居人下呀?这就像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里胡传奎唱的那样:‘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儿王。’戏里说的是胡传奎生活的抗战时代。胡传奎是汉奸,就不提他了。可整个儿抗战时代出了多少抗日英雄啊!因为那是个需要英雄而产生英雄的时代,又是个英雄和百姓们共同创造历史和共同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伟大时代。可是现在呢?如今文革都已进入第六个年头儿了,你们听说过哪儿出过为民安邦、匡世扶时的大英雄吗?英雄没见着,奸雄倒是到处可见。我看这段儿戏词儿不如改成‘乱世奸雄起四方,有权就是草头儿王’更贴切。这些人的种种野心恶行就是老百姓常说的‘人心无矩蛇吞象’。说不定在咱们说这些话的现在,就有人为了争权夺利而暗中窥伺形势、霍霍磨刀呢。”

周路平笑着说:“你看你看,我一句话怎么就勾出你这么多说道儿来呀?得了,我干不过你,行了吧。你就全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同意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我老人家也却无执掌天下的野心。但人总得有点儿理想,总得有点儿向前、向上的精神吧。人的这一辈子活的不就是这个吗。要是没有理想,没有向前、向上的精神,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政治现象,确实到处可见,我也深有同感。”周路平刚想说:“我姐姐就不是这样的人。……”他真想把姐姐的事儿跟吴运时和李小村好好儿的说说,可是他突然想起了爸爸严厉的态度和反复的主妇,把即将要出口的话又强咽了下去,忙改口说:“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尽管你说的这些现象到处可见,可是在政治形式异常复杂的现在,依然有纳么一些志存高远、勇于探索的人,他们不但对政治仍然抱有非常纯正的信念,而且还要准备随时为了实践自己的政治信念儿无畏现身呢。不管他们的做法如何,只要有这点精神,就应该得到人们的肯定与称赞,就应该成为当代人和后人学习的榜样。”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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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爸给我讲谭嗣同的时候说过,谭嗣同在戊戌变法失败时完全有机会撤退,但是他硬是不撤,而且还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儿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儿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他与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等六人同时遭到了清廷的残酷杀害。谭嗣同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果然为了唤醒当时国人的救国救民之心和国家未来的强大,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与上述五人一同被誉为‘戊戌六君子’,让后人永远敬仰。当时听的我涕泪交流、激动不已!”吴运时说:“我哥也给我讲过谭嗣同等六君子的故事,也给我念过这段话。当时也感动的我无法自制。我哥说,‘为了追求真理,人类自古不乏舍身取义者。但是这种精神和勇气要符潮流,合民意,顺科学,应规律,才能对国家、对民族、对百姓发挥出有意义的作用。否则不是被别人利用,就是误入歧途。那样一来,就要南辕北辙、得不偿失:轻者危害自身,重者为祸百姓了。’”周路平问:“运时,你哥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哪儿来的这么多、这么深刻的社会时政观点呀?”

吴运时说:“我哥可不光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他还是个两耳也闻天下事,双目遍观空中云的人呢。他的这些观点来自两方面,立场、观点、方法,来自读书后的思考和我们俩的议论;人情、事理、现象,来自他本人的社会观察和一个老太太的见闻。我刚才说过,我们大杂院儿里住着个居委会主任老太太,她没事儿就凑到我跟前儿闲扯一顿,什么赵家的人儿钱家的事儿,孙家的房子李家的柜儿,逮着什么吣什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听个热闹吧。这老太太跟我神哨的话,我都跟我哥说了。经过他长期的观察思考和我们俩反复的议论和完善,就逐渐形成上述的基本看法了。”周路平问:“一个老太太能说些什么呀?”吴运时说:“你可别小瞧了这老太太,她可不简单,在我们那一带可是个人物。她是身居大杂院儿,胸装一条街,放眼全地区,简直就没她不知道的事儿,也没她管不着的人。我们院儿里的老人们说:她从一解放就被上头定为积极分子,老早就当上了我们那个地区的第一任居委会主任,一直连任至今。她不但对我们那个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的大杂院儿的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而且对我们那条一千多米长的大街上住着的人们的情况也特别熟悉。比如谁家的人爱出门儿,谁家爱来个外人儿,谁家的大姑娘、小伙子有了对象,都是干什么的,在哪儿上班儿等等,她都门儿清。谁家要是有了点儿什么变化,她都能知道,而且马上就报给派出所的片儿警和办事处主任。他之所以能如此,就是因为她身边儿也有一批跟她一样的家妇儿给她通风报信儿。这堆儿人里,不太腻歪人的,人们叫她们事儿妈;要是挺腻歪人的,人们叫她们事儿逼;要是挺让人恨的,就叫她们‘小脚儿甄缉对’了。”

李小村听后放声大笑:“谁这么会起名儿呀,太形象了。”周路平笑着说:“北京人爱找乐儿,也爱逗乐儿。谁要是对北京人好,北京人就赏他个热乐子,反之就扔他个冷乐子。谁对北京人要是不冷不热的净玩儿假招子,北京人都懒得抬眼皮夹他。有人实在把北京人给腻歪透了,北京人就甩他个让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乐上一阵子的斜乐子。饶是这样儿,他要想琢么透这乐子跟他有什么关系那可就没门儿了,谁让你不是真正的老北京呢。这就是北京人的热乐子、冷乐子和斜乐子。为此,有的外地人说北京人真哏儿,也有的说北京人够油。甭管怎么着,我还没听见过谁直接说北京人坏的呢。”李小村说:“路平,别瞧你岁数不大,还真会从事儿里往外咂么滋味儿。”周路平说:“这有什么新鲜的?我住的是杂院儿,学的是杂知,认得的是杂人儿,接触的是杂事儿,能不会看人看事儿吗?……”吴运时笑着说:“你一口气儿喷了这么多的‘杂’,到底还有完没完呀?是不是等着听我说那句带‘杂’的好话呢?”仨人放声大笑。吴运时笑着说:“周路平,别瞧你还不到十六岁,你学的京油子味儿可超过你这青少年岁数的好几倍了。”周路平说:“甭管京味儿多少,这可不是你花了气力就能学到的。它可是我在我们那个大杂院儿里从小儿到现在的十几年里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熏出来的,里头的好些东西都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精妙所在。行了,这东西越说越玄妙了,还是说说你们院儿的老太太吧。”吴运时说:“这老太太的记性特别好,我们院儿里和大街上,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老事儿,她都记得住。不管什么人问,什么时候问,在哪儿问,只要她想说,她都能如数家珍般的对答如流。他还会看人说话。比如她刚跟人说完一件事儿,要是马上有另外的人问她同样的事儿,她就能在察言观色看举止后,用另一番话把这事儿再说一遍,以不当面得罪人为准。这套手段她在熟人里玩儿的更遛儿。她在说事儿时,到也不算糊涂。比如说道重大事儿时,她也会隐去人名儿、地址等一类有可能给她招来麻烦的情况。由于她在当地人熟、事儿熟,又爱说话、又会说话,所以找她打听事儿的人特别多。有外地来的专案组,有调查事儿的警察,据说有的记者、作家为了写书,也找过她。还有人看她地面儿熟、混得开,偷偷儿给她塞钱,托她办过事儿呢。”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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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问:“那老太太怎么那么爱跟你说话呀?”吴运时说:“最初那老太太跟我闲聊时,她说我脑子好用。后来她一有烦心事儿就跟我叨唠一阵儿,有不少次,我都把她给抹萨顺了。她说我真会劝人。如此一段时间下来,她就有事儿没事儿的爱跟我德叭一阵儿了。”周路平说:“看来这老太太对你还真有好感呀。”吴运时说:“看怎么有好感了。她还说过:“等你上完学,要是找不着工作,我在街道上给你言语一声儿,工作的事儿你就甭愁了。”周路平说:“行啊,要真有这等好事儿,可别忘了哥们儿。再怎么着,咱哥们儿也不能像‘老四届’那样儿呀。”吴运时说:“她在我们那儿人缘儿可不怎么地,你不怕呀?”周路平说:“要是一般问题,倒是可以顾忌一下舆论,要是为了工作大事儿,也就管不了别人怎么看了。俗话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吧。”吴运时说:“你小子还真是看重实际,左右逢源呀。”周路平说:“你昨儿个不是刚说过要‘鼎力相助’的话吗?”周吴大笑。吴运时说:“她可没本事找到国营单位,她找的可都是街道的‘五七’工厂、家属连什么的,全是集体所有制,而且还有可能说散伙儿就散伙儿的,你不怕丢了饭碗吗?”周路平说:“在没辙的时候,就只能先解决有的问题,将来有机会再解决好的问题吧。再怎么着,也比到远郊县的手工作坊里去挣那每月的十一块钱,受那看不见希望的困苦饥寒要强吧?”吴运时说:“你还真当真呀?”周路平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白云苍狗无穷变,谁知哪块是雨云呀?”李小村说:“路平你行呀,人家都是出口成章,你是出口成诗呀。”三人大笑。周路平说:“算了吧,这要叫诗,那真正的诗该叫什么呀?我这顶多不过是几句顺口溜罢了。”吴运时说:“行,你就甭管了,要真有机会,我不去也让给你。”俩人都笑了。周路平说:“看来这老太太还真不简单呀。”吴运时说:“看怎么不简单了。不过,世上的事儿,有笑的就有哭的;有爱的就有恨的。我们那儿有不少人背地里抱怨说:‘那老逼有他妈什么能耐,也就是他妈的狗掀门帘子——全仗着那张老逼嘴。这么多年里害了多少人呀。这种老王八蛋要是在旧社会,早他妈让人给剁吧剁吧喂野狗了。’”周路平说:“那么多人恨她,她怎么还当着居委会主任呀?”吴运时说:“我们那儿街道办事处的头儿看得上她,别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呀?”周路平说:“凭着她这么能干,要是在解放前,她都能给戴笠老板当情报员了。”吴运时说:“那可不见得,她虽然人熟、事儿熟,但是她太爱得巴,要是真干上了情报员,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戴老板送到阎王殿去。”仨人都笑了。





周路平和吴运时忽然觉着肩膀一紧,他们俩同时意识到:‘肩膀被人紧紧抓住了。’吴运时快速用右手牢牢压住摁在自己左肩上的那只手,同时往左下方急转身,右膝盖向正往下蹲的的对方胸口正要猛撞过去。正往下蹲的那个人一声大叫:“哎呦!吴运时,是他妈我。你丫挺的使那么大劲干吗,我手都他妈快让你王八蛋给撅折了,你丫挺的怎么他妈这么狠呀。”吴运时忙收住了腿、松开了手笑了。周路平笑着问:“傻二,上哪儿啊?”傻二一边儿揉着手,一边儿坏笑着说:“嗨,我今儿个可看了个大乐子。”他看见了李小村,拍了一下李小村的肩说:“哥们儿,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我叫傻二。”周路平说:“他叫李小村,是我们的老同学。小村,这傻二是咱哥们儿,经常到学校找咱们玩儿来。”傻二接过话说:“我不光找他们玩儿,我还老给他们拿吃的呢。我们那儿,树上的、地里的,熟了什么我就给他们送什么。你像:桑葚儿、杏儿、枣儿、桃儿,还有梢瓜、甜瓜、打瓜什么的,可多了。不信你就问问他们?”周路平说:“没错儿,你还少说了呢,前年你还给我们送过向日葵头和癞瓜儿呢。”大家都笑了。傻二笑着说:“你们别看癞瓜儿长的那么不起眼儿,很多人都没见过这东西,你就是好心好意给他们送过去,他们还都不会吃呢,就拿你们来说吧,我第一次给你们送的时候,还交给你们半天怎么吃呢,你们照着我交的法子吃了,越吃越觉得香甜,越吃越觉得心里美滋儿滋儿的是不是?第二年,你们这帮人的贼记性还挺好,到时候还跟我要过呢。”大家都笑了。傻二接着说:“我给你们送的那个大转莲头,是我在我们那片转莲地里挑的最大的,跟个大茶盘子似得。我到了你们宿舍,举起那个大转莲头一嚷嚷,你们这帮人跟饿狼似得一下子都扑了过来。我让你们慢慢儿的往下拨子儿吃,结果糊为文、樊小无和你们几个使劲儿一抢,那个大转莲头就被你们给掰成了七八瓣儿,还崩了一地的转莲子儿,我看着这心疼劲儿的。去年的瓜倍儿好,我诚心挑了一些又大又甜的好梢瓜、好甜瓜和好打瓜给你们送了过来,你们还记得吧。”周路平说:“那还忘得了,去年吃了你的瓜,到现在我嘴里还甜着呢。”几个人都笑了。吴运时问:“你看了个什么大乐子啊?”周路平知道,一遇上这家伙,就得听他且神哨呢,就拉着李吴往路边而深处走了走,傻二也跟着他们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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