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es坐在巴士上層前排右邊的座位,正正就是司機位的上方。他操控着一部運動相機,安置在電牌箱上,正在錄製着前方的行車路線。
這班巴士乘客頗多,上層快要坐滿了人。唯獨是只剩下Charles旁邊的一個空位,和他身後的兩個空位。
巴士停靠在車站,長長的隊伍開始逐步登車。Charles聽到樓梯傳來腳步聲,他抬頭看看頭頂的潛望鏡,有一個女孩正在樓梯口尋找着空位。
她看到了車頭的空位,正想走過去時,卻透過潛望鏡看到了坐在前排右方的男人。她一下楞住了,然後很快決定掉頭,往樓下走。
然後就沒有下一個人出現在樓梯口了。樓下的乘客大概是看見有人下來,以為樓上已經沒有位置了。
Charles把這一切看在眼內。他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外貌嚇人,所以自己身邊才沒有人坐。他雖然什麼動作都沒有,但是心裏很不好受。
他抬頭在潛望鏡看到自己的臉,滿是奇怪的不規則的黑點。這些被稱為黑色素瘤的東西遍布他全身上下,看起來十分嚇人。
巴士又開了很遠很遠,人們都漸漸開始下車。終於,整個上層只剩下Charles一個。
Charles輕輕撫摸上層擋風玻璃前的橫扶手,悄悄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辛苦你了!」
這輛巴士已經服役18年,跑過香港大大小小的街道。車身內裝隨處可見刮痕和掉漆,窗框的防水膠邊也已經老化滲水。車廂光管燈罩發黃嚴重,發出衰弱的黃光。




巴士駛入總站,在車坑盡頭停下。陳舊的引擎本來還在轟隆地咆哮着,突然就沒有了聲息,似乎司機把引擎關掉。
Charles收起相機,再向巴士說:「明天見。」然後起身往下層走去。
Charles來到下層,司機剛剛也來到了下車門準備下車。兩人目光對上了。
司機已經認得這個男人,最近每個晚上他都會坐上這一程車,他的字軌。當然,也跟他容易記得的外貌有着些微關係。
Charles向司機點頭致意,說:「辛苦了。」
「喔?喔!」司機嚇了一跳,隨即露出禮貌的微笑:「不用客氣。」然後先行下了車。待Charles下車之後,關上門。
這時,司機突然感覺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再次被嚇了一下。他轉身看到Charles,身體卻稍微後退了半步。
Charles見狀,尷尬地把手縮回,說:「我只是想問一下你,明天晚上最後一程是不是由你來開?」
「喔!是喔。」司機回答:「明天你也會來的吧?」
「當然!」Charles回答。




兩人就此別過。司機先去上個廁所,隨後還要負責把車子開回車廠。Charles卻留在原地。
「明天就是你的last day了。」Charles輕輕撫摸巴士滄桑的金色車身,說:「我也是快死的人了,我們很快就會在下面再見。」
Charles靠在車身側邊,坐下來。
「你是最後一輛短豬了,可是我沒聽說九巴承諾將你保留。」「你說是不是很諷刺?明明你征戰十八年,一直兢兢業業,沒出過什麼大問題。但是卻要葬身於劏車場。難道你腳踏實地的努力不值得你獲得好一點的結局嗎?」[1]
「為什麼世界總是欺負踏實、勤勞的人?為什麼努力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回報?」「我也是一樣努力過了呀?可是為什麼上天要讓我得到這個病?我的皮膚癌已經到了末期,我也是只剩下一兩個月的壽命了。然而我到現在上街卻依然受盡歧視。為什麼對一個行將就木的人,這個世界也不能多一點包容?」
Charles說着,又想起了剛才樓梯口那女孩看見自己時的表情,情不自禁有點想哭。
他不是高材生,可是他很努力。至少能夠大學畢業,得到穩定的工作,有個穩定交往的女朋友。可是當他身上開始長出許多奇怪的黑色斑點時,一切都開始離他而去。
他還記得女朋友第一眼見到他身上的斑時,所露出的表情,跟剛才那女孩的表情,甚至跟車長被他拍肩膀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為什麼?你說這是為什麼?」他一次又一次地問着。不過巴士不懂得回答,只是靜靜地成為他的依靠。
Charles也知道自己只是自討沒趣,慢慢就平復了心情。




司機去完廁所回來,見到Charles仍然在這裏,也禮貌性地向他打招呼:「你還在嗎?我該開車了回廠了。」
「喔好的,我這就離開了。」Charles回答,這才願意起步離開。
走出幾步,Charles聽見身後的引擎聲再次響起。他轉身,目送巴士駛離總站,往夜色之中前進。 [1] 事實上最後一輛ASV將會由九巴保留。本故事純屬虛構,切勿模仿。要分得清現實同故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