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的賽事是陸運會的重頭戲。4×400自由接力賽是唯一一個不以社或班分隊的賽事,而是讓學生自行組隊,因此很受學生們的關注。
是次比賽,許諾言負責最後一棒,責任重大。而面對鄰線幾個出了名的運動健將,許諾言的心理壓力更大。起步槍響起那刻,許諾言看向司令台的位置,卻怎麼也找不到季秋怡的身影,他開始四周張望,希望能尋到她。
自從昨天他向季秋怡發脾氣後,他們就再沒有說話。昨天放學,以及今天上學與午膳時,他們都是各自各的。季秋怡不曾找過他,許諾言也不敢找她。你不管,我也不顧,二人就這樣沒完沒了地拉扯着。
「喂,快跑到第二棒了,你認真點!就算知道一定會輸給我也不要消極迎戰,贏太多我會驕傲的。」旁邊線道的男生得戚地說。
許諾言尷尬地回過神來,被揶揄而生出的不快有點跟不上情緒。
跑第三棒的阿Paul馬上懟回去:「得戚甚麼?你昨天輸掉的跳遠金牌現在還在我的背囊裏,你這麼快就忘記了?」
男生不服氣地反駁:「你跳遠跳得曉飛又怎樣?現在是比賽跑步。如果你真的對自己有信心,又怎會把最後一棒交給一個沒有戰績的人。」
阿文又駁回去:「你懂甚麼叫秘密武器嗎?這是戰術,你這種四肢發達但頭腦簡單的人是不會懂的。」
「哈哈,好啊!我就等着你贏我。」男生扮作同意道。
阿文瞟了他一眼,又回頭認真地對許諾言說:「你不用理那個臭口輝。你向來不參加陸運會的比賽,別人才不知道你跑得有多快。我和熱香餅、阿Paul都知道你最厲害的就是走佬。」




許諾言小時候就知道自己有跑步天賦。讀小學時,許諾言總被體育老師選為班代表出賽短跑項目,每次他都能獲得頭三甲的名次。他雖不曾受過訓練,卻已能與田徑隊的同學匹敵。後來來到香港,老師們不清楚他的能力,加上許諾言本來就對比賽獲獎沒有興趣,也算不上是喜歡跑步,因此便沒有再出現在陸運會的賽場上。然而,每天踩點回校成為了他無形的訓練,五年的訓練早已令他比一般選手跑得更快。
有一次,許諾言與阿文、阿Paul一起追車,許諾言腿一拔就像上了電一樣,快得令阿文與阿Paul驚訝。也是因為這樣,阿文無論如何也要拉着許諾言一起參加比賽。他覺得放着這樣的天賦不用很浪費,最起碼也要在畢業前讓全部人看到許諾言最真實的能力。
許諾言只點點頭,甚麼也沒有說。阿文看出了他心不在焉,卻以為他是為了比賽而緊張,便搭一搭他的膊頭才前去準備接棒。
跑第一、二棒的列向丙和阿Paul狀態都不錯,一直維持着第三名交棒給阿文。阿文雖然是陸運會頒獎台的常客,但他擅長的都是田賽項目,因此無法突圍而出。
400米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諾言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追回。接棒後,他一直出力跑,但無論如何拼命,他依然維持在第三名的位置,那看似觸手可及的距離始終趕追不上。就在最後的100米,賽事進入最後的大直路,許諾言隱約看到遠遠的一角站着一個他尋覓已久的身影。許諾言感覺到,此刻的季秋怡正與她四目相對。於是他出盡全力向前狂奔,想馬上就衝到她的面前,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看着許諾言壓線贏了自己,手裏的獎牌頓時由銀色變成銅色,臭口輝簡直想找個洞躲進去不見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其實他並非輸給阿文,也不是輸給許諾言,季秋怡才是他輸的原因。
許諾言被阿文、阿Paul和列向丙捧了起來,一直站在終點看他們比賽的彭定煜與施詠雩也走了上去,幾個人圍在一起,興奮狂熱的程度甚至比奪冠的同學更甚。許諾言固然開心,但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裏。他在人群中尋找着季秋怡的身影,而她早已臉帶開朗的笑容,站在不遠處向許諾言伸出大拇指。季秋怡笑起時眼睛彎彎的,就像一個半月,很是可愛,她的雙眼彷彿懂得笑。相比起贏了臭口輝,更令許諾言開心的是能夠得到季秋怡的支持與讚賞,這比獲得獎牌更有意義。
阿文瞧見站在樓梯旁的季秋怡,他得意洋洋地走上前道:「怎麼了?記不夠名無法交數,索性走下來捉人記名嗎?」
季秋怡只看看他,沒有說半句話。阿文繼續說:「要不就隨便塞一個罪名給我,讓妳可以交差。就寫我校裙過短吧!」
季秋怡卻認真地說:「瀏海過眉了。」




阿文頓時就怔住了。他本來只是打算捉弄季秋怡,卻沒想到真的被捉出問題。這樣一來,他豈非就是自投羅網?
季秋怡看穿他的心思,便說:「現在我沒有戴領袖生鐵章,所以不能記你名,就當是我私下提醒你吧!」
季秋怡轉身踏上樓梯回看台,阿文仍在混亂中,搞不清楚狀況。列向丙和許諾言見狀走上去,列向丙道:「你個死仔又想搞事?你不要總是針對阿二。」
阿文滿臉疑惑地搖搖頭,說:「不是,是她令我感到很迷惑。她說她剛剛沒有戴鐵章所以不能記名,就當是私下的提醒。這是甚麼死板的執著?」
列向丙也一臉疑惑,卻不是因為季秋怡的話而如此。他問:「死板和執著不是同一個意思嗎?」
阿文看看他,道:「這不是重點,你get錯重點了。」
許諾言完全沒有把阿文和列向丙的對話聽進耳,他只留意着樓梯上的季秋怡。她一邊往上走,一邊將領袖生鐵章扣回衣服上,下一秒她就回復平日的狀態,目光凌銳、嚴肅持重。許諾言徹底明白了,唯有脫下領袖生的身分,季秋怡才是真正的季秋怡,所以脫下鐵章的她可以來看許諾言比賽,可以向着許諾言帶笑豎起大拇指,但戴上鐵章的她不可以。季秋怡從來都很清楚自己的身分與責任,胸口前掛着的鐵章正好時時刻刻地提醒着她,有些錯她犯不得,有些後果她承擔不起。
這一場陸運會令許諾言漸漸意識到,他與季秋怡之間最大的隔閡並不是家庭背景,而是她對於身分與責任的執着。許諾言開始覺得自己錯了。如果當天他沒有親下去,他們沒有在一起,季秋怡就不用有所顧慮,她依然會是那個永遠都理直氣壯、心無旁騖的季秋怡。
陸運會散場後,學生會、領袖生會與四社的骨幹成員都留在會場收拾物資,阿文與阿Paul也留下來等許諾言和列向丙。彭定煜與阿文他們不太熟,但因為有許諾言和列向丙這兩個共同朋友,平日也聊得上幾句話,聚在一起時並不會感到尷尬。至於施詠雩,她向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自然也不怕。唯獨是季秋怡,與其說她融入不了許諾言的圈子,倒不如說許諾言圈子裏的人大多都容不下季秋怡,更何況季秋怡根本沒有打算要融入他們。
離開運動場後,他們九個人去了九龍城吃泰國菜慶祝。許諾言有想過叫她一起去,卻想到她吃東西要注意很多問題,便沒有叫她。季秋怡甚麼都沒有問,獨自離開了運動場。




餐廳裏,大家都邊吃邊聊,很是高興。許諾言卻一直看着手機,等待着季秋怡的來電。那怕是埋怨,是生氣的說話也好,他也想聽到一字半句,然而他甚麼都等不到。他不明白,為何季秋怡可以對自己毫無反應。就算許諾言不陪她,不與她交代半句,她依然能不上心、不在意,甚至不聞不問。到底她是對這些事不在意,還是對許諾言這個人不上心?
許諾言再也坐不住,他霍然站起身,拿起背囊就往外走。同枱的其他人都一面愕然,不知道許諾言在搞甚麼。阿文又忍不住說:「許諾言最近在搞甚麼?不是忽然火爆起來就是奇奇怪怪的,被女友飛嗎?」
阿Paul馬上說:「怎麼可能?他根本沒有女朋友。他要是出pool了,怎麼會不告訴我們?你們說是不是?」
阿Paul朝列向丙與彭定煜看過去,他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施詠雩諷笑而道:「你是誰啊?為甚麼出了pool一定要告訴你?你户口有多少錢有告訴大家嗎?」
阿Paul反駁她:「我們兄弟之間的事妳怎麼會懂?」
施詠雩自若地吃着碗中的食物,邊說:「我不懂啊!我為甚麼要懂?你們的事關我屁事?同樣地,許諾言的事又關你們屁事?」
阿Paul望向列向丙,道:「喂熱香餅,管一下你的女朋友吧!」
列向丙聳聳肩,甚麼都沒說。彭定煜趁機搭了句嘴:「他不敢說話的,他注定是個老婆奴。」
下一秒,列向丙就把手中的筷子飛了出去,被打到的卻是坐在彭定煜旁邊的列向寅。身為列向丙的親弟,列向寅天生注意無辜至極。
許諾言出力地跑,一頭勁地一直跑。往日,他不曾覺得跑步是一件辛苦的事,但這次例外。他跑得比往日都快,就像在逃亡,或在追趕着甚麼,終於他在季秋怡的家樓下停了下來。他急速地喘着氣,喉嚨因為換氣過度而灼熱起來,他忍不住咳嗽起來。許諾言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並仰頭看着屋苑的各個樓層單位,期望能找到季秋怡的身影。
被打擾午覺好夢的季冬恩煩躁得很,她一拐一拐地走到季秋怡的房間,此時,季秋怡的手機正響起第七次〈我不願讓你一個人〉。季冬恩索性按下拒絕接聽鍵,手機卻在幾秒後再次響起。季秋怡向來不會儲存聯絡人號碼,看看着手機屏幕顯示的一串號碼,季冬恩的心中莫名地燃起了怒火。她一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就說:「季秋怡沒有空,不要再打來。煩死人了!」
許諾言的勇氣瞬間被季冬恩冷漠無情的語氣徹底淋熄了。許諾言不知道這到底是否季秋怡的意思,他怕季秋怡真的在生氣,真的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他不敢再打給季秋怡,而剛從浴室出來的季秋怡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更不知道剛才她的手機已響了數遍。
自從陸運會後,列向丙覺得許諾言和季秋怡很奇怪,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裏。後來列向丙想到了,最近的許諾言沒有再每天買一杯熱朱古力,也沒有再執着地等她一起放學。列向丙以為他們吵架了,但當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許諾言和季秋怡卻沒有半點不睦。列向丙很是困惑,到底是他多心了,還是他們兩個都把事情藏在心裏不願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