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是列向丙最喜歡的節日。除了因為能逗利是,更是因為鋪頭在年廿八便會收爐,農曆年間也不會開門,他不用到鋪頭幫忙,能真真正正地放假。
年三十晚,列向丙在祖父母家吃過團年飯後便會合彭定煜和許諾言。往年,他們都會在這一天相約行花市,今年也不例外。
晚上十點半,花墟公園年宵市場內越漸人多,他們一路上碰碰撞撞才走出了人群。附近的糖水店都站滿了等位的客人,三人拿了籌號便站在一旁聊天。
許諾言吐糟說:「到底是誰發明過年這種東西的?走到哪裏都是人,吃糖水都要排隊半個鐘。」
彭定煜也說:「今天才年三十,明天開始才是戲肉。甚麼初五啓市、初一至初五加30%服務費,想吃飯不被搶錢就只能去M記和大家樂。」
列向丙的想法剛好相反:「新年每年只有一次,將就一下吧!不想吃M記可以去KFC,不喜歡大家樂可以去大快活,不一定要吃小店,人生還有很多選擇的。」
許諾言無奈地嘆口氣:「你這麼喜歡過年,你爸媽知道嗎?」
彭定煜也彷效許諾言的語氣,道:「你說不一定要去光顧小店,這個想法你父母知道嗎?雲呑小王子。」
列向丙搖搖頭耍手說:「不要提雲呑!難得我放假不用留在鋪頭包雲呑、水餃,讓我耳不聽為淨好嗎?」
許諾言卻故意說:「那該怎麼辦才好呢?Mabel最喜歡吃的偏偏就是鮮蝦雲呑。」




「吓!你怎麼知道?」列向丙問。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Mabel?Mabel喜歡吃蝦,只要是有蝦的食物她都喜歡。」許諾言道。
列向丙反駁:「我還未質問你,為甚麼這麼留意Mabel喜歡吃甚麼?你有甚麼居心?」
許諾言翻白眼,道:「平日在學校一起吃飯,她總是點有蝦的餸菜,這不是已經很明顯嗎?還需要特別留意嗎?除非你本來就是盲的。」
列向丙不忿氣地說:「是你八卦而已,誰會去刻意留意別人在吃甚麼?」
彭定煜卻說:「其實真的不用刻意留意。她每次吃的不是蝦仁炒蛋就是蝦仁炒飯,她的書包還掛了隻炸蝦鎖匙和角落生物的炸蝦公仔,施詠雩喜歡蝦這件事的確已經很明顯。你這個聲稱喜歡她的人怎麼就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列向丙有點懵然。的確,他對施詠雩的了解不多,甚至能說是很少。
「你是真的甚麼都不知道,怪不得你今晚還會約我們出來。」許諾言道。
列向丙更加愕然,彭定煜搖搖頭,道:「連我都知道今天是施詠雩的生日,你真的不知道嗎?」
列向丙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雙眼瞪得大大的,整個人靜止了。




許諾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被嚇傻了?」
列向丙忽然反應過來,把手中的籌號塞進許諾言手中,道:「我有事要先走,你們吃得開心點。」
他二話不說調頭就走,彭定煜和許諾言叫也叫不住他。
「唉,有異性冇人性,正衰仔!」許諾言罵道。
彭定煜諷笑道:「你自己也是這樣,罵他幹嘛?」
許諾言先是想了想,才說:「我哪有?你別老屈。」

接近晚上十一點,列向丙走遍整個旺角,終於在超級市場買到一個雪藏蛋糕、一盒士多啤梨、一盒蠟燭和一個打火機。
列向丙從不捨得花錢搭的士,今天卻例外。他拿着一大袋東西上了的士,報了目的地便打給施詠雩。施詠雩一直沒有接聽,直到第四通電話快要被掛斷,施詠雩的聲音才從電話另一頭傳過來。
「喂,妳⋯⋯聽到嗎?」列向丙道。




自從那天晚上的事發生後,施詠雩與列向丙不曾說過半句話。在學校裏,列向丙見到施詠雩便追,施詠雩見到列向丙便躲,列向丙清楚感覺到施詠雩在故意躲避他。於是,他選擇暫時退後一步,留點喘息空間給施詠雩,沒有再找她。
對於列向丙的來電,施詠雩有點意外,她以為列向丙已經決定放棄了。她緩緩道:「聽到,找我有甚麼事?」
列向丙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顯得有點支支吾吾:「我正在坐的士來妳家,妳⋯⋯方便嗎?」
電話對面靜了下來,列向丙越漸焦急:「喂,聽到嗎?還在嗎?」
「還在。這麼晚了,你來要幹甚麼?」施詠雩問。
「有些東西要給妳。要是真的不方便,就在妳家樓下見吧!不會阻妳很久的。」列向丙說。
施詠雩想了想,回答:「方便,你上來吧!外傭姐姐放假回菲律賓,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列向丙的腦袋彷彿被轟炸了一回。他鎮定下來,道:「好的,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到。」
打開大門那刻,施詠雩的目光被一束燈紅色的小火焰吸引住,蠟燭下是一個放滿士多啤梨的oreo忌廉蛋糕。列向丙捧着它站在那裏,用他並不美妙的嗓子唱着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Mabel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妳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施詠雩很久沒有慶祝生日,上一次慶祝已經是四歲的時候。那時候她的親生媽媽還在,她還是一個天真快樂的孩子。




「誰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施詠雩咬牙瞪眼的狠模樣超出了列向丙的預期。他以為施詠雩會很感動、很開心,但事實並非如此。她不但沒有絲毫感動,還顯得很生氣。
列向丙完全不懂得反應,呆住在原地。
施詠雩甚麼都不說,只是狠狠地瞪了列向丙一眼,轉身便用力地關上大門,留下列向丙獨自在門外懷疑人生。
粉紅色的蠟一滴一滴地落在蛋糕面的士多啤梨上,燦爛的火光依舊耀眼,就像一隻正在流淚的明眸。列向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蛋糕,他很羨慕那根蠟燭能夠光明正大地哭泣。
列向丙也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他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就打了通電話給許諾言。
「點啊衰仔,怎麼還有時間打給我?」
許諾言的聲音歡樂中帶點頑皮,列向丙聽着更心煩:「你肯定今天是她的生日?」
許諾言聽得出列向丙正煩躁得很,便收起剛剛的態度,說:「我肯定。」
「為甚麼這麼肯定?」列向丙再問。
「學生會成員的資料是我負責收集和記錄在冊的,你們每個人的出生年月日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施詠雩的生日一定是2月12號。」
列向丙想一想,問:「我甚麼時候生日?」
「8月24號。」
「列向寅呢?」
「3月16號。」




列向寅長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許諾言察覺到列向丙有點不對勁,問:「怎麼了?出了甚麼事?」
「沒事,你記性真好。不說了,bye bye。」
列向丙不等許諾言回話就掛了電話。他心裏正想着,既然日子沒有錯,那到底是甚麼原因令施詠雩生氣至此?

許諾言不信鬼神之說,但他的母親相信。每年的年初二,許諾言都會與母親到車公廟祈福上香,今年也不例外。許諾言早已很熟悉拜車公的流程,他跟着母親上香、求籤,並在殿外轉動風車祈求接好運。趁母親正在解籤,許諾言send了whatsapp給季秋怡。見季秋怡很快便回覆,許諾言索性打給她。
「你在做甚麼?」許諾言問。
許諾言那頭很吵雜,季秋怡聽不清楚:「你那邊很吵,我聽不到你說甚麼。」
季秋怡那頭也收音不清晰,許諾言道:「妳在哪裏?妳那邊收得很差,我聽不清楚。」
許諾言往少人的地方走去,嘗試能否收得清楚點:「現在好點了嗎?我在車公廟,這裏很多人,很吵。」
「你在車公廟?我也在車公廟。」季秋怡驚訝地說。
後來許諾言才知道,每年大年初二,季秋怡四姐妹都會陪外婆外公到車公廟參拜。也許,他們從前已在這裏擦肩而過許多次;也許,他們的初次相遇已早在許諾言十一歲那年,他第一次跟媽媽到車公廟時已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