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最後一批觀賽學生步出梁秉堅夫人紀念中學。校工把學校大門關上,留在裏頭的只有Ethereal的人。
彭定煜、許諾言和列向丙找遍了學校,終於在禮堂找到溫卓綸。禮堂裏窗簾緊閉着,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微光從舞臺上柔柔地飄散而來,一下一下的,間斷而耀目。溫卓綸坐在舞臺正中央,手裏捧着熾熱的微光。
「咔嚓⋯⋯咔嚓⋯⋯咔嚓⋯⋯」
彭定煜先走了上去坐在舞臺的邊上,背對着舞臺;列向丙側躺在距離溫卓綸兩、三個身位的位置,右手托着頭;許諾言盤腿坐在彭定煜旁。
列向丙隨意地問:「不是戒煙很久了嗎?怎麼會有打火機?」
許諾言有點愕然:「怎麼沒聽說過你以前是吸煙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他們兩個都有吸煙,是于朗教的,只有我一個抵得住誘惑。于朗走了之後他們就很少抽。」彭定煜道。
溫卓綸把火機拋向列向丙:「記不記得這個打火機?」
列向丙拿起看了看,說:「這麼大的字寫着『Ethereal』,怎麼可能記不起來?我還記得當時于朗做了四個,我們三個和他自己每人一個。後來那傢夥不辭而別,我一怒之下把自己那個扔了,原來你還留着。」
「我一直把它放在locker,想扔,卻忘了。」溫卓綸說。




彭定煜冷笑,說:「不是忘了,是過不了自己的良心而已。」
溫卓綸看了看彭定煜,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列向丙橫躺在地上,面朝向天花板:「真的沒想到你會幫我們。」
溫卓綸搖搖頭:「我不是幫你們,我是在幫我自己。」
彭定煜轉身看着溫卓綸,淡淡然道:「你以為自己幫了我們一次就能贖罪嗎?你是真的天真,還是把我們都當成白癡了?」
「我不是要你們原諒,我亦沒想過要你們原諒,我只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溫卓綸一直看着前方,眼神很是空虛,彷彿在自言自語。
列向丙忽然激動起來,他站起身對着溫卓綸說:「溫卓綸,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回到過去,你還會做一樣的選擇嗎?你還會不會不顧兄弟之情,出賣于朗和許諾言?」
「如果?這世上根本沒有『如果』。更何況⋯⋯」溫卓綸轉頭看向許諾言繼續說:「倘若當日我沒有出賣于朗,又何來後來的許諾言?你自己說是不是?」
許諾言注意到溫卓綸具攻擊性的目光,他知道溫卓綸是故意的。
列向丙再也忍不住,他走上前一手扯住溫卓綸的衣袖:「你X母呀!你到底在說甚麼?于朗是我們的好兄弟,你怎麼可以出賣了兄弟還不知悔改?」




「兄弟?于朗真的有把我們當兄弟嗎?他對我們好是因為我們會像哈巴狗一樣跟着他,當他的跟班,聽他的話。如果不是這樣,你覺得他還會對我們好嗎?」
列向丙一下子怒上心頭,揮拳打向溫卓綸。溫卓綸卻一動也不動,靜靜地看着列向丙,等待他的拳頭打下來。彭定煜立刻衝上去拉住列向丙,道:「別打他。你打了他,他就會覺得自己已經還清了,別便宜了他。」
列向丙才緩緩放開手,眼睛裏的怒火卻不曾消退。
許諾言嘆了口氣,道:「今天的事我代Ethereal多謝你,你走吧!」
溫卓綸卻冷笑:「代Ethereal?你有資格嗎?無論是Ethereal樂隊還是Ethereal內閣,你都只是代替品。沒有于朗,你才能成為Ethereal的主唱;沒有我,你才能當上Ethereal的會長。從頭到尾你都只是一件代替品,你有甚麼資格代表Ethereal?」
許諾言反駁不了溫卓綸。他很清楚,在彭定煜、列向丙和溫卓綸回憶中的Ethereal,自己就是一個外人。倘若當初于朗沒有退出,Ethereal根本不會有許諾言的位置。就如溫卓綸所說,許諾言只是一件代替品,代替于朗出現在Ethereal的人。
「喂!現在已經六點多了,你們都不用回家嗎?」
施詠雩的到來打破了四人的困局。溫卓綸首先回過神來,他整理好衣領便走下台階,頭也不回地離開禮堂。
列向丙從褲袋掏出手機一看,怒氣頓時消退,變得有點慌張:「我媽在催我回去,我要先走了。」他打算打給列向寅,施詠雩卻猜到他要做甚麼,便說:「不用打了!列向寅找不到你,早就自己走了。他說如果我找到你便替他跟你說:『今晚六點半開飯,做冬條街一定塞車,遲到阿媽會殺人,我閃人先啦!你好自為之。』」
「你不要來多踢一腳!」列向丙先瞟了施詠雩一眼,又邊說邊衝下台:「我走啦!褔利部單車借我一用。」




彭定煜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我不急,屋企八點才開飯,從學校踩單車回去才十分鐘。」
許諾言也說:「我屋企食八點半,慢慢爬回去也不怕。」
「我比你們早,七點食飯。但我不用坐車,也不用踩單人車,走路回去才七分鐘。」
施詠雩、彭定煜和許諾言雖然是看着彼此說話,卻都故意放大聲線,讓列向丙聽進耳朵。剛走出禮堂的他猛然回頭,狠狠地說:「收聲呀你班死仔!」

許諾言和彭定煜一起踩單車回家,由於不趕時間,二人都踩得很慢,邊踩邊聊天。
許諾言看着塞滿車的馬路,道:「看到別人塞車,自己卻可以踩着單車暢通無阻,的確挺爽的。」
從馬路傳來的響咹聲此起彼落,二人說話的聲線不知不覺地越提越高,談得很是愉快,剛才在禮堂裏的事彷彿不曾發生過。
「乾脆以後都踩單車返學吧!又可以慳車錢,又不用花時間等車。」彭定煜道。
許諾言想也不想就反對:「Of course not!偶然踢一、兩次就ok,馬路邊多塵多灰,你不怕自己的肺會變成黑色嗎?」
彭定煜不屑地瞄他一眼:「別讓我說中,你是怕以後返學放學不能再跟季秋怡偶遇而已。」
許諾言沒有回應彭定煜的說法,只說:「溫馨提示:肺積塵是會導致肺癌的。」
「收皮啦你!我修Bio的,你讀經濟、Geog裝甚麼專家?」彭定煜反擊道。
許諾言瞟了彭定煜一眼,趁他不為意便伸腳踢向他的單車輪。彭定煜及時反應過來,左腳穩穩地踏在地上,人與車毫髮無損。
彭定煜帶點怒氣罵道:「旁邊就是馬路,想收買人命呀?」




許諾言停下單車,調皮地朝身後的彭定煜伸一伸脷。彭定煜被惹得更生氣,卻在片刻思索後把情緒平靜下來。
彭定煜陰笑着:「好呀,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推我去死,我只好還擊自保。」說完便從褲袋掏出手機低頭按着。
許諾言扶着單車徐徐走上去,只見彭定煜的手機相簿裏全是許諾言的醜照,有正在打呵欠的、有睡到流口水的,還有各式各樣醜態百出的照片。
「行定郁你是變態嗎?這些都是在甚麼時候偷拍的?」
許諾言想把手機搶過來,彭定煜卻把手機高高舉起,說:「你和熱香餅也總是偷拍我,全是伏到不得了的崩圖,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許諾言反駁:「是你們兩個先偷拍我的,我只是以牙還牙而已。」
彭定煜沒有理會許諾言,只自顧自地按着手機:「你敢踢我去死是吧!我現在就讓季秋怡看見你的醜模樣。」
許諾言不介意自己的醜照被看到,反正他從來都不在意自己的個人形象,卻唯獨介意在季秋怡面前出醜。見彭定煜已按進whatsapp,並在聯絡人欄點下季秋怡的名字,只差按下「送出」鍵最後這一步。
「我警告你千萬不要按下去,我真的會跟你翻臉!」
許諾言的語氣十分認真,但彭定煜依然充耳不聞。許諾言急了起來,踏前一手搶過對方的手機,手機卻在到手那刻顯示「正在傳送中」。許諾言來不及按「取消」,所有相片已在瞬間傳送完畢。
許諾言急得慌張起來,頓時不知所措。彭定煜偏在此時搶回手機,許諾言連忙說:「馬上撤回!快點、快點!」
彭定煜的表情顯得有點幸災樂禍:「事先聲明,剛才不是我按『傳送』的,是你搶手機時自己按到的。」
此刻許諾言的心裏只惦記着那些已傳送出去的醜照,內心急得亂成一團。他頂着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活該,你快點撤回吧!我求你了。」
彭定煜才緩緩拿起手機按下「撤回」鍵,他卻若無其事地說:「你猜季秋怡的whatsapp有沒有開啟自動儲存相片功能?我剛剛看見她正在上線。」
彭定煜的話就像一道閃電,狠狠地劈落許諾言的天靈蓋,他的三魂七魄在頓時間丟得一乾二淨,半點不剩。





晚飯後,列向丙罕有地收到季秋怡的電話。列向丙有點詫異:「喂阿二,妳是不是打錯了?」
「你是列向丙嗎?」季秋怡問。
「對,我是。」列向丙回答。
「那便沒有打錯,我有事找你。」季秋怡說話不徐不疾,柔柔的。
列向丙不自覺地點點頭:「哦,是甚麼事?」
電話裏頭靜了下來,靜得列向丙能清晰地聽見季秋怡的呼吸聲。
「我看見于朗了。今日⋯⋯在台上,我把台上的許諾言看成于朗。我看見于朗了。」
季秋怡的聲音既輕且柔,卻軟黏纏人,就像被一隻隻螞蟻纏繞着心頭,令人心癢難撓。列向丙的心卻在一瞬間沉到谷底,一直以來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列向丙不得不承認,溫卓綸說的話其實並非全是錯的。當初找許諾言加入Ethereal樂隊的確是因為他身上有于朗的影子,于朗的聲線、舞臺風範和團隊凝聚力都能在許諾言身上找到。一開始的時候,列向丙的確曾把許諾言當成是于朗的替代品,只是後來相處久了,大家慢慢了解對方,他才開始認識到真正的許諾言。後來得悉許諾言喜歡季秋怡,列向丙不禁擔心季秋怡會將許諾言當成代替品,把對于朗的感情投射在許諾言的身上。直至親眼看見季秋怡對許諾言的冷淡,他才放下心中的憂慮。卻沒想到今日的一場演出告訴了列向丙:他放心得太早了。
季秋怡那頭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音,列向丙的思緒頓時被拉回來。季秋怡隨着訊息通知聲點進whatsapp,手機立即把對方send過來的照片全部自動下載。
「列向丙,彭定煜的whatsapp account被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