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那外表後生的保安員問我。

「未有打算,不過離開前,還有事情要做⋯⋯」

「⋯⋯捉到兇手後,屋苑居民有沒有放下心頭大石?至少不需再日日提心吊膽。」

我們坐在屋苑裡的一角說著話。





「沒什麼特別,搬走了的人沒有搬回來,好像住其他地方更快樂,留下的亦一樣,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仍會繼續留下⋯⋯」

「⋯⋯不過經過這件事,屋苑確實有些轉變,出入一定要拍住戶卡,電梯大堂、會所,基本上所有公家地方加裝了閉路電視,廿四小時錄影,如果再有同類事件,應該可以立即捉到犯人。」

他繼續說。

「除了這些實質轉變,到頭來其實沒什麼大變化,由我十八歲開始在這裡當保安員,我便很喜歡這份工和這個屋苑,我最近有個新的體會,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人,地方只不過是地方,地方不會變,變的總是人。」

「嗯,我想我明白你意思。」





平台遠處有一班小孩玩耍,家長坐在旁邊的長櫈聊著天,其中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捧著紙摺的車和花送給我們,保安員隨手選了車,我便要剩下的花。

我們看著那男孩的身影逐漸遠去。

「你有聽退休警先生認罪的訪問嗎?這幾日電視新聞報紙不停播。」

「沒有呀,他說了什麼?」

「他坦白了幾十年前的凶殺案,他有份殺死一個年輕婦人和中學女老師⋯⋯不過我關注的重點,落在他每次犯案,都有人協助他處理及搬運屍體。」





「你記得發現第一死者屍體後,我叫你帶我去天台的水缸,現在想來要一個人搬著屍體,走那狹窄的鐵梯確實是有難度,如果兩個人,一個走前面,一個後面抬著,會不會容易些。」

「是的,應該會容易些。」

他答。

「我不是說過查案要找出受害人的共通點嗎?除了她們都是年輕女性、屍體都被搬到有水的地方外,其實還有另一個共通點,第一個受害人是來這裡兼職補習、第二個受害人已經搬離屋苑、第三個則是會所的員工⋯⋯」

「⋯⋯她們受害時,都不是這裡的住客。」

「你在我房間時,連一次也沒有和那個會所女職員直接說過話吧。」

他一聲不響,遠處的小孩朝他揮手,他也向他揮手。

我拿出筆記簿,翻到貼著剪報的一頁。





「兩年前有一單這樣的新聞:『年輕媽媽攜一歲女兒雙雙家中上吊身亡。女死者黃凱鈴,二十五歲,懷疑因產後抑鬱,於丈夫上班其間,先用麻繩勒死一歲大的女兒李晴怡,再上吊自殺,現場留有遺書,警方指經調查後,表示死因無可疑。』」

「這個人是你吧?」

我指著剪報上,被傳媒形容表情木納的死者丈夫模糊照片。

他瞟了一眼答。

「是我。」

我收起筆記簿。

「最初我只是奇怪,警察說搜過所有保安員的家,沒發現一點線索,連大花貓奧圖和小老鼠比特的周邊商品都不見,但你明明家中有小孩。」





「於是我嘗試搜索你女兒的名字,知道了這單新聞後,就覺得更奇怪,發生過這樣的事,你還會拿家庭照炫耀給剛認識的人看⋯⋯」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對於你妻子殺死女兒後自殺這件事,你不覺得是壞事吧?」

「是的,我不覺得是件壞事。」

他答。

「以下是我毫無根據的推測⋯⋯是你吊死了住在我單位的那個女生,還幫助退休警處理和搬運屍體,對嗎?」

「你是從哪時候懷疑我?」

他仍然平淡地說。

「作為記者,要獲得準確的答案,必須將問題問得精准⋯⋯我們去看水缸的時候,我問你有沒有上過去,你那時候答:『這個水缸之前從沒上過來』,是指事後新建的水缸吧,是不是代表舊的水缸你有上過去⋯⋯」





「你在我房間看牆上貼的資料時,也說了:『為什麼兩次都特意要搬到有水的地方』,這句話沒有明確主語,可以當成『為什麼兇手兩次都特意搬到有水的地方』,也可以當成『為什麼兇手兩次都特意要我搬到有水的地方』⋯⋯」

「就是這些細微的說話方式,令你懷疑我?」

「還有⋯⋯你進去我房間的時候,說了句:『她死後,我還是第一次進來這吊死她的房間』。」

「一般人會說,『她自殺的房間』或是『她上吊的房間』,你卻說『吊死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動詞『吊死』後面,彷彿你知道她不是自殺,不是自己上吊,是有第三者吊死她。」

「你真厲害,不錯,是我吊死她的⋯⋯」

「⋯⋯12c小姐,我總是叫她12c小姐,她人溫柔體貼,雖然不太與其他鄰居有交流,但每次經過都會禮貌的對我們點頭,她給我的感覺很特別,很與眾不同。」

「記得那晚,我看見她坐在屋苑一角哭泣,哭得身體顫抖,我上次詢問,她向我訴說了很多生活面對的問題和困難,工作呀、人際關係⋯⋯」





「我好認真替她思考解決方法,但到頭來所有答案都不過是死胡同。」

「於是想不出解決方法的我,便提議她不如自殺,自殺可以解決所有問題,最重要是不用再苦惱,就像我太太和女兒一樣。」

「我從失物處拿了沒人認領的爬山繩。」

「我幫她移開放在房間中央的床。」

「我將爬山繩繞住天花的吊燈。」

「我用爬山繩繞住她脖子,然後用力向後拉。」

「她⋯⋯你吊死她的時候,有看見她是什麼表情嗎?她有後悔嗎?」

「沒有,要吊死一個人比我想像中的艱難好多,即使是身材苗條的12c小姐,也要出盡力才能勉強吊起她。」

「我背著她向著牆,拉起爬山繩吊死她的,沒有看到她的臉,不過窗外街燈投射她的影子在牆上,沒有很多爭扎,是非常平靜的影子,似是接受了一切般平靜。」

「哇,我突然間腦裡浮現了當時的場景,吊死她的影子好像就在面前。」

他一邊說一邊繪形繪聲的用手模仿拉起繩子的肢勢。

「我想幫她,想確保能百份百死她,所以特別用力,用力到扯跌天花的吊燈,跌到地上大聲碎裂,弄得退休警先生上來拍門投訴,被他發現我吊死12c小姐。」

「退休警先生說如果被人知道,會害我失去保安員這份工,他說可以替我保守秘密,但要聽他吩咐。」

「你知道我很喜歡這份工,不想失去,再者他不過叫我留意一下到訪屋苑的年輕女生,待他偷了她們的隨身物品,她們回來找時,再通知他,事後也只是包點東西,搬點東西然而,都是舉手之勞。」

「他有叮囑我,不要跟人說,但現在他已經不住在這裡,我也沒必要聽他說。」

「你會說出去,害我失去這份工嗎?」

「不會,但我也有事想拜托你。」

我看著遠處的玩耍的小孩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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