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使: 天堂
「喂!千歲!」
「別管她,最好永遠也不要回來。」
又和家人吵架了。我自顧自地跑了出來,眼裏還含著淚水。
我不知道該跑去何處,像我的人生一樣,我看不見前路。
但我仍然在漫無目的地奔跑。
家裏總是這樣。黑暗、嘈吵。
跑著跑跑著,耳邊響起吵礫磨擦聲,腳底傳來沙子細膩的觸感。我停下來。那是無雲的晴朗深夜。眼前的景色讓我忘記了一切,彷彿家中的事只是過眼雲煙。
大得像海一樣的湖,傳來有節奏的浪聲,和夜空的顏色一樣,唯一能讓我區分哪邊是夜空哪邊是湖面的是水平線上的繁星。
青色與白色交織的夜空映在水平線以下的湖面上,波浪令它變得糢糊不清。巨大的破碎倒鏡。不過這也讓湖上的景色變得奇幻。我這是站在天堂的門前吧?
我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念頭。
我受夠了,不想再回到那黑暗的家中。不,我人生中的一切,過去、現在、未來,我都不想面對。
天堂就在我眼前。
走吧,前往無憂的天堂。我一隻腳踏上「天堂」,水聲傳來,一陣冰冷由腳底往上爬升。我望著前方的星星們。他們在等我、在呼喚著,在叫我過去他們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什麼都不用想。我再踏出一步。
水所帶來的冰冷感覺逐漸由腳踝上升到腰間,下半身開始感受到阻力,移動時水聲很接近耳邊。
我即將踏進天堂。只要再往前幾步。
突然後方傳來有什麼在連續急速拍打水面的聲音。我沒有理會,邁開腳步繼續前行。突然我體個身體往下掉,我踩空了。看來我已經越過了淺灘區域,踏進了深水區,一旦踏進深水區,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一定會在此比湖浪拉走,流進無盡頭的水中。顯然我沒受過。
這正合我意。我的腳底再感受不到湖底的硬沙。
天堂,我來了。我往前再踏……
突然一道力量抓痛我的手臂,把我拉回,腳底又有硬沙的觸感。
「妳這是在幹什麼啊!」
我看著把我拉回的男性,雙眼變得暖熱,視線糢糊。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他------風鈴綾太。
之後每個星期我都會來這裏。雖然沒有約好,但他每次都會在那裏。慢慢地,每天晚上我都會趁晚溜出來,就是為了見他一面。
黑暗的人生中,我彷彿遇見了唯一的光明。
一開始只是發生了不如意的事才會去找他傾訴,他總是用那溫柔的臉龐傾聽。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不知不覺過了幾個月,也就在這不知不覺中,我會向他分享我不同的情緒,無論是喜、是怒、是哀、是樂,我都毫不遺留地向他訴說。
這段時光,是最幸福的時光。我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屬於我的地方。
「千歲……」
那天的夜晚,星星特別明亮,特別雀躍。
「請一輩子待在我身邊吧,一直向我分享生活中的瑣碎吧,不,我想跟你一起經歷這些事,從今以後。」
夢寐以求的告白。
原來他是來自楓樹城的貴族,由於日常的事務讓他感到煩躁,才來落日鎮渡一下假,放鬆一下。
只是貴族並不允許綾太與我這個基層庶民在一起,綾太卻十分堅持,最後被逐出貴族圈子。
同時我也因家庭問題離家出走了。
於是綾太來到日落鎮與離家出走的我一起生活。那時我們才二十多歲。我們在落日鎮的生活不太理想,錢沒多少,靠在不同地方打雜才勉強維持住生活。
綾太的臭名已經傳遍貴族圈子,一份高薪的工作也找不到。縱使是這樣,跟他過的每一天也讓我感到無比的幸福。
終於,生活隱定了下來,三十歲初的我們決定生下兒子,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所擁有的一切會毀在他手上。
兒子自小便有個夢想,就是離開郊區落日鎮,到繁榮的王都去工作。為此他自小便十分努力讀書,成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靠著落日鎮鎮長的推薦到了城市楓樹城的貴族學校讀書。
楓樹城的貴族學校可說是全國數一數二頂尖的學校,為了方便他上學,我們也跟著般到了楓樹城。
一切都十分如願,他成功進王國內最大的公司工作,而且是高層,是萬人景仰的工作。
生活也變得十分富裕。
但是在那裏,因為是庶民與綾太的兒子的關係,他在那間幾乎全是貴族的公司裏似乎受到了不少偏見對待。
只是有一天,公司涉嫌與侍衛宮內的人貪污,被王室查到,面臨倒閉危機,兒子不會做這種事,我很清楚。但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在他身上。
曾經站上過高鋒的我們,又掉了下來。
由於那件事的原因,沒公司願意聘請兒子,我和綾太也老了,沒法工作。於是他便一日要打幾份雜工來維持生計。
自那天起,他便每晚回來都帶著酒氣。
我永遠都沒法忘記,他帶著最重的酒氣的那天。
******
門口傳來咔啦咔啦的聲音,不到一秒後,門開了,一陣重重的酒氣傳來。
門後站穿一個衣衫不整的中年人,胸前的鈕扣一顆也沒有扣上,他擺著腳步不穩的身體一步一步踏過玄關。
「一太……又喝酒了嗎?」
坐在客廳桌上的綾太視線一直放在一太身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聽到聲音後,千歲緩緩從睡旁走了出來。
「啊……對啊。」
一太看也不看一眼綾太就帶著全身氣味的身體往自己的睡房走去。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不屑。他一直認為生活會淪落到如此地步是因為父母的背景與出生。
若果父母都是貴族的話,他現在可能已經過著截然相反的人生。
綾太看出他十分疲累,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試著安慰他:「一太,對不起,再撐一陣子吧,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一太停下腳步,回頭怒瞪著綾太,以輕挑的語氣道:「一陣子?若果我的父母不是你們的話,這『一陣子』也不會出現了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
兒子的態度實在過份,綾太氣得站了起來,用腳推動椅子,發出有點刺耳的摩擦聲。
同時千歲喊住一太:「一太!」
「庶民與貴族叛徒的兒子……若果不是你們!我早就在王室衣有爵位了吧!何苦待在這種狗地方!」一太扯盡聲帶大喊,他的聲音傳遍家中,雖然沒有回音,但他的聲音猶如還殘留在空氣當中。
「你……」綾太顫抖的雙唇張開,吐出一個音後又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能張大它,啞口無言。無數的感情與話語卡在喉嚨當中。
一旁的千歲也嚇得退後了一步。
一太突然露出想到了什麼的表情,靈光一閃,再次開口:「啊呀……對了,對了……我之前為什麼沒能想到呢?只要把你們殺掉的話,貴族也會重新認同我了吧。對他們說『我為你地鏟除了叛徒與他的同居者!』」一股殺氣從他的眼裏透出。
「蛤?」綾太沒能聽清楚一太在說什麼。不,他聽得一清二楚,每一隻字都確切地傳入他耳中,只是綾太不願相信說出這話的是自己深愛的兒子。
一太向綾太抬起手,下一刻輕風環繞。一道又一道金紅的字樣浮現在手前的半空中。由上而下拍成並排。
「舞動吧,燃燒吧,揮舞吧……」他一邊詠唱著聖術,表情變得扭曲,手不停地在抖。
這是他第一次指著真人施行聖術,而且是自己的父母。
「一太,你在幹什麼!」千歲立即往前想停止一太的危險行為------
「別過來!」綾太的怒斥使千歲僵在原地。只見綾太怒瞪著自己,但他的眼框已經紅掉了。
是憤怒以外的情緒。
綾太不可能讓聖術指著千歲,指著自己就好了。
「一太,告訴我這是個惡作劇。」
才說出最後一隻字,一道火柱突然擦過綾太耳邊,幸好火柱並沒有落在可燃物身上,只是打穿了窗戶。
原本是一體的玻璃,七零八落,碎落到充滿怨恨的夜色去。
一太以極太幅度顫抖著的聲音道:「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他說:「這個城的侍衛官以懶惰聞名,一有什麼奇案或是難破解的案件,為了盡早結案讓自己不用工作,他一定會隨便找一個替死鬼承受罪名。」
他對楓樹城的官員暸如指掌,因為以前公司高層被發現貪污時,是那個侍衛官跟進貪污案,結果一太成為了侍衛官的結案工具。
他突然無力的笑了一笑,盯緊綾太說:「這樣一個無能又臭名昭著的人也能穩住官位,你知道為什麼嗎?」
誰也沒有發出聲音,只有空氣仍在流動。
牆邊的秒鐘仍在運行。滴答聲代替三人發言。
三下後,一太的聲音把時鐘聲覆蓋:「只是因為他是皇上的遠親,誰也不敢動他……而我……而我!因為你們的緣故,無論我有多出色表現,無論我再努力往上爬,誰也沒把我放在眼內!我所努力過的一切,全被否定了,只是因為你們!」
一太越說越激動,金紅的字樣再次浮現在半空中。
「發熱吧!將一切燃燒殆盡!」
無情的吶喊,蘊含無數的怨恨。
半空中的幾排並排字樣發出金色的光芒,然後碎開。一道直徑太約三十厘米的噴出,飛速往綾太的胸口奔去。
「綾太!」
「水啊,加護我身……」
一聲爆炸聲,狂風壓過,煙霧四起,視野裏一片灰白。
狂風帶著火焰撞到牆上,木製的牆壁燒起一團細火,正在慢慢變大。耳嗚在耳邊響起,幾秒失聰。
綾太在火柱傷到自己前對自己施行了加護聖術,火柱帶來的傷沒有到太多,不過其衝擊力十分猛烈,他腳步踉蹌地後退幾步,與地心吸力抗衡,最後還是跌坐在地上。
抬頭望天,灰白的煙霧後透著淡淡火光。天花的燈光已經被紅光覆蓋。
一太從煙霧中走出來,府視綾太。在火光中再次對綾太抬起左手,他用右手抓緊左手手腕,他的表情、手、腳都在震動。他的眼晴充滿驚恐與悲傷,一邊嘴角卻不協調地微微上揚。他臉部的表情上下是不一致的。
有一刻,他恢復了一點理智。
熱空氣傳來。開始連視界中的事物都染上了火紅色
的光芒。
「喂……這有點不妙吧。」
「那是什麼,失火了嗎?」
「肯定是了,快找侍衛!失火了!」
破碎的窗戶外傳來依稀的說話聲。
一太的左手前又浮現金紅字樣。他的聲音震得很厲害,
「舞動吧地獄之火……吞噬吧不滅之焰……」
「綾太,快停下。」
綾太一聽到唱詠字句,立即崩緊了起來。
這一次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聖術,這次規模十分大,他在這麼小的房子裏施行的話連自己也會有生命危險。但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正確點來說,他沒有停下來的原因。
「一太!停下!」
圍繞一太的輕風逐漸化為狂風,屋內的火焰都被牽動。
金紅色字樣全部並在一起,發出金光,一太完成唱詠的最後一句:「讓他接受無盡的酷刑吧!」
字樣碎開,聖術發動------
綾太瞪大了眼睛,世界彷彿靜止了一樣。
突然一把劍從後穿過了一太的腹部,血從腹部瀉出來。
「咳……咳……」
小型的血瀑布從一太的嘴裏流出,他定睛看著刺穿自己的劍,自己的血染在上面。腹部像被火燒一樣,十分灼熱。
聖術沒有發動成功。
「嗶------嗶--------嗶--------」
窗外傳來侍衛吹哨的聲音。十分微弱。
綾太看著熟悉的劍鋒,那是他少年時的配劍。之後便一直掛在牆壁上作裝飾用。
一太的雙目失去光彩,向前仆在地上。暗紅的血液在地面上擴散,形成血湖。
千歲在他身後出現,她眼裏含著淚光,「對不起……我不可以讓綾太有危險……」
沉默半晌,綾太面無表情地爬到一太旁,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劍,一堆血又再灑出。
他反轉一太的身體,一太雖然睜著眼睛,但身體卻毫無動靜。綾太把手伸向一太的眼睛。
一太被閉上了眼。
「嗶------嗶--------嗶--------」
窗外傳來侍衛吹哨的聲音。清晰的聲音。
「快逃。」
「什麼?」
綾太低頭看著一太的屍體,不知他的表情如何,但他的聲音中帶著迷茫:「我說快逃!侍衛快趕到這裏來了。」
「不……我不可能這樣做。」
「快逃啊!」他終於抬起了頭,一滴淚光滑過他的臉頰,「我不可以再失去了。我不可以再失去妳,快滾走!滾到別的國家去!不要……不要回頭。」
千歲嚇得退後幾步,因為綾太正在用劍指著自己。
「綾太……」
「滾出去!」
綾太用劍揮開空氣。
千歲愣了一下,接著便離開了家門。
「嗶------嗶--------嗶--------」
窗外傳來侍衛吹哨的聲音。聲音很大。
綾太看著千歲消失的背影,劍滑到地上,彈了幾下才安靜下來。他無力地跪在火海之間。
侍衛的哨聲漸大,屋內的火焰也是如此,他的耳畔全是火焰焚燒的聲音,瞳孔反射屋內的火海。
******
烏雲覆蓋整片天空,明明已經是下午了,卻暗得像傍晚一樣。陽光達不到地面,氣溫有點低。
我把掛在門前的牌子翻成「營業中。」
今天聽不到蟬叫聲,一般來說現在這個時間蟬聲會大得煩人。
「媽媽!快看!是雪!」
外面傳來小孩的聲音。
雪?現在應該是夏天才對。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嗎?
我推開門,往外面探頭。
一片又一片白色在半空中緩緩飄落。白色的世界。
「真的欸!」
中年女子的聲音傳到耳邊。
「騙人,這怎麼可能。」
「第一次看見……」
「我們這從來沒下過雪吧?」
陸陸續續不同的家戶都打開了門,紛紛站了出來,恬靜的小鎮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我定睛看著灰蒙的雲層。
一片雪花飄到我腳前,落地,融化。
「是雪!是雪!」
幾個小孩開始在街道上跳來跳去,一眼也不看地面,臉帶無盡的歡樂朝天上望。歡鬧聲不斷。
從來不下雪的國家,突然下起雪來。我從沒想過,雪是那麼美麗。
一道暖熱滑過我的臉頰。然後。一道又一道,接連不斷。
不知為何,綾太的樣子突然在我腦海中出現。
想再見他一次。那怕只有一面。
但是我以後應該都無法看到他了。
美麗的風景明明是牽動人的喜樂心情,卻撩起了我又苦又酸的情緒。
原因很清楚,就在我看不到的遠處,在那山崖之上。
小茶几上還放著一個禮拜前的報章:
楓樹城一名老年男子涉嫌殺害親兒子,男子於審問過程中自首……
男子被判以斬首之刑,將在七天後進行。
******
我喝著熱茶,一邊翻閱昨天的報章。
終於除了遺跡事件,有其他的報道了。
好像是有人從各各他刑場把一名囚犯救走了,還有人看到救走囚犯的人飛了起來,現在他們被全國通緝了。怪不得今天鎮上來了這麼多侍衛。文章的左上角貼上逃脫囚犯的樣子,不得不說畫這個的人畫功很好。
這人的懸紅有一千萬。
「讓大人物在家裏住了一天呢……」
報章上畫的人正是前天遇到的姑娘,在她身邊那個很像我兒子,長得十分俊俏的高大男子大概便是救走他的人。
他們昨天早上就離開了我家。不曉得侍衛會不會查到這裏來。不過話說回來,
「原來他會飛啊?」我輕輕感嘆道。也許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聖術士。雖然我沒看過飛行聖術就是了。如果有的話,大概是風屬性的聖術吧?
我又開始想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叮叮叮~」
門那邊傳來鈴鐺的聲音。有客人了。
我趕緊放下手上的東西,立即快步走到門後的店面去。
「歡迎光……」我停下口中的話,因為眼前是一位「大人物」。熟悉的臉孔。
我認得那頭有點散亂的長髮。他便是那名長得像一太的人。他身邊的姑娘今天沒來。
「是你啊……這種時候還周圍亂走好嗎?」
他正在被通緝,對他來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吧?
他沒有回應我,只是環視店舖的四周,突然開口:
「先不說這個,你丈夫和兒子出差回來了嗎?」
我內心驚了一驚,雖然不知他問過個有什麼意圖,不過我還是跟據我之前編下的設定回答:「不,他們出差都至少兩三個星期才回來。」
他突然臉色一沉,像是我說錯了什麼一樣。
「所以你還可以再看到他們吧。」
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問法,我愣了一下子。隨即撐起笑容,
「呵呵呵,年輕人,你的問法真有趣呢,那當然啊,他們只是出差工作而已,又不是什麼危險工作。」
這是最假的謊言。我永遠都無法再見到他們了。
「這樣啊……但是你的丈夫回來落日鎮了,他說他想見妳一面。」
他突然說出一句不合理的話,很明顯是在撒謊,綾太不可能回來,他已經死了。
這傢伙是怎樣,為什麼要撒這種謊,是年輕一輩的惡作劇嗎?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直視他的雙眼,說:
「年輕人,再怎麼說你這玩笑也開得太過份了。」
「叮叮叮~」
從門口照進東斜的陽光。長髮男子背著光,背光之下,他的背影就像剪影一般。他露出側臉:「錯過了這次,妳永遠也沒法再見到風鈴綾太先生了。」
風綾鈴太,是綾太的全名。
我愣在原地,感覺心跳加速。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知道綾太的全名。回想起他剛才問我的問題,那種奇怪的題問方式。
難道他一開始就知道我在撒謊?
「你到底是……」
他的聲音打斷了我:「今天深夜,加利利湖邊上的小沙灘上,他就在那裏。妳有一整天的時間考慮。」
「叮叮叮~」
語尾才剛落下,他便離開了。
屋內又變得暗淡,只剩下茫然看著前方的我。
******
我的曈孔裏是青白交織的夜空。星河聚會。今天的月亮特別明亮。湖水與夜空的顏色是一樣的,只能靠天上的星星來分辨哪邊是湖哪邊是夜空。耳邊傳來有節奏的浪聲。下半身是細膩的沙子觸感。
我坐在加利利湖邊的的小沙灘上------遇見「亡魂」風鈴綾太的地方。
雖然已經預想到了,但想不到這裏晚上美得超乎我的意料。尤其今夜的夜空萬里無雲,我眺望那微微彎曲的水平線。
「她真的會來嗎?」
我問。
「我相信會的,因為我跟她說了他只有這一晚的機會。」
坐在我旁邊的路西法答。
我對惡趣味的他苦笑了幾下。其實今夜並不是最後一夜,如果她不出來見綾太的話,綾太的靈魂一直都沒法離開。路西法對她說了謊。
不過不這樣說的話,就未必能動搖千歲了。
站在我們旁邊的綾太盯住湖面,表情十分緊張。
「不知道……她會怎樣看待現在的我呢。把她獨自留在這個世界上。」
「哎呀,對我們撒謊就那麼自然,現在竟然緊張了?」
「呃……」
路西法不留情面地偷揶綾太。
「路西法!」
我扯動路西法的衣服。
綾太已經把真實的歷史告訴我們。他與千歲對我們撒謊也沒有任何錯,誰會願意把自己醜陋的歷史一一道出?據他所說,原來他是想借在監獄裏編的那個假過去來宣泄心中情緒。
但路西法似乎還對此事感到不滿。
突然綾太定睛看著右邊,他的眼瞪得很大。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千歲正在走過來,她每走一步都揚起細細的沙煙。
「千歲婆婆!」
「我就說了吧。」
「千……千歲……千歲!」
綾太跑向她,伸出雙手想要抱住千歲。
卻撲了一個空。
就像沒有人站在她前面一樣,她畢直地走向我們,穿過了半透明的綾太的身體。
「我來了。」千歲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盯住加利利湖,她說:「你們沒有騙我吧。」
「不,妳來得剛剛好。」
路西法推出雙手指意千歲與我向後退一點。我們站到他身後不遠處,他背著我們,面向月光。他亮出側面,「但是妳必須起誓,今晚所見之事,絕不外傳。」
「什麼意思。」
「回答我。」
「……我發誓。」
還沒等千歲反應過來,突然一陣風吹過,沙子被吹起,打到我們的臉上。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風過去,待我們再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巨大的灰黑色翅膀,淋浴在月光之中。
路西法再次亮出他的翅膀。
十分美麗。我看得入神。
他的長髮在輕輕舞動。
「你……這是……」
千歲驚呆了。也許她從來沒有想過,眼前的人竟然長著翅膀吧。畢竟童話裏才會出現這樣的角色。
路西法開口中呢喃著什麼,應該是在詠唱術式。一陣輕風環繞著他,沙子被風捲起,也一起圍著他旋轉。
「請妳回想起,有關於這片湖的記憶。」
他說。
千歲默默閉上了眼睛。
******
有關這片湖的記憶。像天堂一樣美麗的加利利湖。應該說於我而然,這裏便是天堂。我幸福的起始,我在這裏遇見綾太------我的一生所愛。
天堂裝載著最甜蜜的記憶,最幸福的記憶。
沒想到如今再看到這片湖,「天堂」仍是一如舊美麗,記憶卻變得酸澀,緊揪我的心臟。
這裏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天堂了。
因為我所認識的天堂,周圍都有他的身影,無處不在。他自私地佔據我的記憶。
綾太、綾太、綾太……
「千歲?聽到了嗎?千歲!」
我睜開眼睛,淚水沿下巴滴落。感覺心跳加速。眼前的景色是多麼美麗,是我認識的天堂。
「綾太?」
他緊緊抱住我,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畔,「千歲……這次我抱緊妳了,我不會再……」
「讓我離開嗎?那次之後我可傷心得要死呢。」我抱回去,笑著說。
他用劍指著我的畫面再我腦海中閃過。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法再抱住妳了,沒有辦法再把妳留在我身邊了。」
「是嗎?你現在不是好好地抱住我了嗎?」
之後,我們談了很多關於過去的事。過去發生過有趣的事,第一次遇見對方的事。甚至一太小時候的趣事。星辰作伴。
到底多久沒有試過像這樣兩個人坐在「天堂」的一角說著只關於兩人的事情了呢?
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甚至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夢境。
「對了,那時我不是叫妳逃到別的國家去嗎?我還以來這裏見不到你了。」
「怎麼可能,我怎可能拋下我們在落日鎮的家,再說,叫我逃到別的國家,那時我根本沒錢啊!」
「這樣啊……」
他摸著後腦,尷尬地笑著。
「你從我認識你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變呢,都是像個傻子一樣。」
「咦?」
他驚訝地指著自己。他的反應也太逗了。
「噗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是否因為年紀已經老邁了,我笑得有點無力,聲音有點沙啞。
「哈哈……」他也笑了起來。
天色逐漸變得淺藍。
不知不覺中,我們歡鬧了一個晚上。
「謝謝妳……看到妳還活得好好的就可以了。」
綾太的身體開始發出金色的光芒,一點又一點金粉從他發光的身體散出。往平靜的天空飛去。
我緊緊牽住他逐漸變得透明的手。盡可能留住他手心的溫度。
他對著我展露笑容,十分燦爛。
然後……我們一起望向回憶盛載的加利利湖。太陽還沒露出任何一角,月亮還沒完全落下,天空不會太亮,也不會太暗,是暗淡的淺藍。
這種時份的加利利湖不像白天一般耀眼,又不像深夜一樣奪目,反倒十分平靜,十分和諧,就如我現在的心情一樣。除了藍色,沒有任何色彩。
這裏果然是天堂,我最喜歡的天堂。
太陽露出一角,一道陽光打過來,象徵新的開始。
手中的溫度突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子細膩的觸感。
我緩緩站了起來,好久沒有通過宵了,身體有點遲緩。轉頭一看,那兩人已經消失不見。
昨晚看到的……
「是天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