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伍︱Άͅδης︱哈帝斯


  醫院的窗戶外是青翠繫勝的綠樹,陽光照耀在翠綠的葉片上,曬出灼眼的嫩綠,金黃色絢爛的光點似是暗示春天將盡,而這城市裡漫長的盛夏,即將降臨。

  我回頭一望,梯型的陽光穿過玻璃,照在她瘦弱的臉上,瘦骨嶙峋的臉龐有點骸人,她會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嗎?

  據樂璇說,冬天的時候,護士會特別為她穿上更厚的衣服,真正盛夏的時候,她也會出更多的汗。

  樂璇又說,她有時候也會「生病」,像感冒﹑發燒﹑皮膚過敏﹑喉嚨痛等各種輕微的疾病。又有時候,當樂璇說起各種色情或是緊張的經驗,她的心電圖會突然加速,像在回應著樂璇的話,像仍然對這個世界有回應。



  但關於心電圖的那一點,我至今仍未有親眼見識過。

  我回到病榻床邊,早上在護士的幫忙之下,她的長髮剛修剪過了,黑色乾枯的長髮像瀑布般披在她的肩上,心電圖以刻版的節奏發出「嘟──嘟──嘟──」的聲音,營養液偶爾傳來像雨聲般水滴聲。

  她真的仍然活著嗎?

  我知道如果這個問題拿去問樂璇的話,她一直會大發雷霆,抓狂地說「當然呀!!!你白痴嗎?!這種問題都要問?」

  不過,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排除這份困惑。



  我無所事事地想了片刻,站起來,走到病榻前方的置物桌上,打開了蛋糕的包裝盒,拿出了一個小巧而形狀精緻,色彩繽紛的生日蛋糕,插上形式為數字「21」的蠟燭,拿出火機,點燃了蠟芯,火舌燃動,亮起了杏核狀的小火點。

  「小翼,Happy Birthday。」

  我拿出手機,播放出生日歌的旋律,捧著蛋糕來到小翼的床邊,將蛋糕放在她臉旁的床頭櫃上,燭火照亮了她的臉頰,「21」歲的「2」字上的圓弧開始融化。我笑說:

  「抱歉呢,小翼,我知道自己唱歌很難聽,但這是小璇一再強調的吩咐,所以還是要唱一次生日歌給你聽,辛苦妳的耳朵受罪了,好,咳唔──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我像岩布仙尼般臉露尷尬的笑容,一邊打拍子,一邊唱出五音不全的生日歌,直到一曲既盡。



  嘟──嘟──嘟──

  我關掉生日歌的音樂,房間裡又再只有電子化的心跳聲,我看著蠟燭快滴落在蛋糕上,還是先吹熄了。

  小翼沒有醒來。

  她當然沒有醒來,她已經昏迷了12年。

  「今天是奧委會的甄選,」我對小翼說「原來她們打算待甄選結束後,再來跟妳慶祝的,可是因為好像大會的安排比較混亂,所以延遲開始,我先把蛋糕帶過來了,之後小璇會再來替妳切蛋糕的。」

  自從去年樂璇帶我來見小翼之後,她偶爾會跟我一起過來探望小翼,向小翼報告各種事情,記得從京都回來,樂璇還特別麻煩護士替小翼穿上了浴衣,還拍了照片。

  「今天剛好是妳的生日,妳不覺得有點湊巧嗎?」我思考著說「這當中是否有一點命運的暗示呢?」



  我背靠在椅子裡,拿起為了自己泡的花茶,靜靜地呷了一口。

  「等一下藝莉醬﹑琪琪﹑澄澄與明明也會過來的,妳還沒有跟她們見過面吧,聽過那麼多關於她們的故事,是時候跟她們見見面了。小翼妳也很期待對吧。」

  花茶的香氣在醫院裡飄散,讓滲透著清潔劑與藥物的氣味的牆壁多了幾份人性。

  也許是我也習慣了陪樂璇到醫院,聽她在小翼面前說著不同的故事,而樂璇那喋喋不休的嘴巴,總是為不同的故事添鹽加醋,我就像志村新八一樣,擔當著吐糟的角色,也不自覺適應了與小翼「對話」的節奏。

  有時候我也不禁想,是否在樂璇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也開始感受到小翼的生命?

  「對了,為免妳待會嚇到,也不知道小璇那傢伙之前跟妳胡謅了什麼,那我來重新介紹體操隊的團員。」

  我拉近椅子,來到小翼的床邊,拿出了我的手機,像之前樂璇所做的那樣,將手機的屏幕對向小翼安詳的臉,打開手機的資料夾。

  「我來看看,好的,就從藝莉醬開始吧。這就是藝莉了。很漂亮對吧,是混血大美女呢,而且身材也非常好喔,人又聰明又體貼,廚藝與家務也非常了得,只是偶然很喜歡吃醋,老是要我去哄她呢。」



  後來因為照片太多了,我在手機中分門別類,我按下『藝莉』的相薄,裡面是數百張照片,從去年秋天開始拍下來的:她第一次穿上合身的體操服﹑她布和室裡專心地煮食﹑晚上睡覺換上浴衣整理床鋪﹑與我在大商場裡閒逛。當然,也有我們在京都與北海道的合照,不少也是擁抱或是親吻,非常甜蜜。

  「她看起來很端秀是吧,才不是完全這樣呢,她野蠻的時候呀,也總是揮著手やだやだ(不要不要)的亂叫。不過她的確是很好的女友,不管哪方面都是。呀,總之辛苦她了,又要承擔家族的重任,又去面對那麼多困難。希望她甄選會成功,不然我那天被我姐罵得那麼慘就不值了……」

  我慨嘆著說,從北海道「私奔」回來以後,藝莉沒有被罵,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卻是我,我姐大罵說,身為人事經理的我竟然一兩句就跟女隊員私奔了,而且還耽誤了訓練的進程,最後如果甄選不上唯我是問之類。

  「好了,接下來就是琪琪了,」我向在小翼臉旁劃動手機,打開『森琪』的相薄「就是她了喔,她比我年長4年呢,看不出來吧,一副初中生的可愛蘿莉臉,其實連身高﹑喜好與性格也像中學生呢,但她的高低槓的確很厲害,是世界級的,如果妳親眼看見,那一定能理解。可是……今天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

  前幾天晚上,森琪再次跟我提起,她想放棄奧運的事情,我一樣沒有同意﹑亦沒有反對。就我對森琪的認識而言,她甚少會如此確切地想去做一件事,但如果她確定要去做,那麼……這就很難阻止。

  她依舊想透過在甄選上的失手而落選,從而失去種子選手的資格,奧運說到底是很個人的事情,我們的體操隊有樂璇與藝莉就已經夠了。森琪是這樣想的。

  「琪琪已經在準備律師的資格試了,我真的無法想象呀。小翼妳說,一個身高只有148的女生怎麼可以當律師?穿上律師袍都變哈利波特了,開庭的時候需要墊高腳嗎?不過,琪琪最近身材有變好是真的,咪咪愈來愈好摸了,拍照都有乳溝了──呀,對不起,妳應該不想聽到這些吧。」



  我展示著森琪的照片,包括她在高低槓上的空翻,在「馬卡龍魔法樂園」裡與不同模型的合照,在她家裡的床上她倚在我懷裡的自拍,還有那麼像娃娃似的聖誕晚禮服。我劃動指頭,又打開了『沚澄』的相薄。

  「這位就是澄澄了,很上鏡是吧,我們都說她別去當什麼空姐了,直接當模特兒吧,尤其是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總是有點Cool,但她私下其實很安靜很體貼的,而且從不發脾氣,那麼沒有架子的美女非常難得呀。她穿比基尼泳衣非常非常好看,這是她最常穿的白色比基尼,還有一套深綠色的,然後是……」

  沚澄三五不時也會找我陪她去游泳,能跟她鴛鴦戲水我當然求之不得,而正在練跑的我,也正好借此訓練肺活量,我們在海邊,泳池邊拍了不少照片,與我開啟了戀愛新一頁的她,亦會與像戀人般一起約會,看電影,下課了窩在圖書館。偶爾我們在公眾地方親暱,我甚至能感到周遭的男性向我投以帶有強酸性的視線。

  「澄澄好像有去參加別的活動,像箭道﹑瑜珈等等,也在跳水隊裡偶爾出賽,而且大概是在體操隊鍛練過的關係,身體也沒以前那麼易受傷了。啊,小翼妳看,這是她跟我去看日落的時候拍的,很漂亮對吧,她怎麼會是我的女朋友呀,真的是太離奇了……」

  沚澄雖然仍掛名是體操隊的成員,但她已沒有參與練習了,她最初也只是湊人數的,能力與身材不適合,現在也只好退役了,或偶爾在體操隊裡與我一起充當助手的角色。我收起沚澄的相薄,再打開了『絲明』的相薄。

  「呵呵,接下來這位可厲害了,鏘鏘~這就是明明了。怎麼樣,不得了吧,是比得上沚澄與伶馨的大美女,而且身材是所有女生當中最好的。她身上的 Lolita 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喔,真的每一件都不一樣。妳看,全都是她在玩貓的照片呢。她是非常神奇的一位女生,只有對著貓的時候,才不會口吃,更不會怕人,而且,我懷疑,算了……不要想那麼多。總之我覺得她很可愛就是了。」

  我在小翼面前展示絲明各種姿態的照片,從她以往總是一身華麗的Lolita,也總是躲在一邊冷冷的默不作聲。到後來與我們稔熟之下態度才軟化了,也換下了對她來說像盔甲似的Lolita服,換上各種不同的便服,也不介意偶然因為她的好身材,不經意地露出一點點乳溝。

  「話說回來,她真的很愛吃呢──千萬別跟她說,她會生氣的──然後把養份都吸收到胸部去了吧,這張是在吃飯,這張也是,然後這張也是,咦,這張不是了,是坐車的時候睡著了,靠在我的身上。哈,吃飽了就睡,像貓一樣,之後明明決定會隨團出發,前往參加奧運,她好像正在努力練外語,不過她那麼聰明,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了。」



  絲明繼續擔任體操隊與體育部的財務官,也繼續她對讀書與針織的狂熱。那兩頭小貓我們領回來了,目前飼養在絲明值班的圖書館中,除絲明外也有其他學生職員照顧。從在暴雨天救貓那天起,只要我們單獨相處,兩位不同性格的絲明偶爾會毫無自覺地切換,這令我每一次跟絲明獨處,都有種在抽獎般的詭異期待。

  「好了,體操隊成員這就全部介紹完畢了,這麼說來,我才真的覺得不得了,原來我們體操隊有那麼多獨當一面的美女──而且,全都是我的女友。」

  我說完了最後一句,拿起了有點冷掉的花茶,又喝了一口。

  我望看蠟燭已經熄滅了的蛋糕,想到應該就這樣放著似乎不太好,便拔掉了蠟燭,捧起了蛋糕,又放回包裝盒當中,等樂璇她們來到,就可以切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