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樂璇跪在馬桶前,吐出令人擔憂的份量,整個廁所瀰漫著刺鼻的異味。
 
  我掃著她的背,雖然我知道這沒什麼用,但大概會令她好受一點。
 
  「就叫妳別一次把酒喝光嘛,留著明天喝不行嗎?」
 
  「嗚……你又沒有雪櫃。買了不喝,今天是體操隊第一名,嗚,嘔~~~~~~~~~~~~~~~~~~~~~~」
 


  樂璇吐得淚流滿面,臉色蒼白失神,我用毛巾擦著她的嘴角。沒好氣地說:「所以呢,看妳這樣子我完全無法感受到勝利的喜悅了。」
 
  「嗚嘔~~~~~~~~~~~~~~~~小果,我好像那個……咳咳。」
 
  「嗯?怎麼了。」
 
  「我好像有了……呃呀!」
 
  我按著樂璇的頭往馬桶裡塞。
 


  「吐吧孩子,把妳那骯髒變態的靈魂也吐出來吧。」
 
  「嗚,小果,說認真的,好像,那個……?」
 
  「嗯?」
 
  「我覺得會是男的。呃呀!」
 
  我將熱毛巾「啪」地捂到樂璇的臉上。
 


  「妳已經清醒了,就是平常的變態小小璇。」
 
  「嗚,頭好痛……你那麼不想當父親嗎?我難道不能當母親嗎?嗚……」
 
  「唉。」我已經分不清樂璇到底在借醉還是真的醉了「吐完了嗎?」
 
  樂璇掩著臉,緩緩點頭。我便抹乾淨了她的臉,餵她用熱水漱了口。便抱起滿身酒臭的她,將她放在房間地版的床墊上。藝莉與森琪不勝酒力先醉倒了,擠在我的床上昏睡過去。最後是我陪著樂璇在喝,而結果連她也被酒精擊倒了。
 
  樂璇痛苦地呼叫,躺在地上蜷縮著身體,我躺在她身邊,她便靠到我的懷裡:「嗚,小果……我想做愛。跟我做。」
 
  「妳這副樣子還想做愛?血液加速會令頭痛加劇呀。」
 
  樂璇抓著我胸前的衣服:「嗚……小果只跟藝莉醬做,不跟我做,偏心……」
 
  她真的醉了。如果是平常,一定先騎在我身上,脫了我的褲子再說。我撫著她的頭髮:「快睡吧。我可不想做到一半妳又會想吐。」


 
  「那明天跟我做,做一整天,你跟藝莉醬做過的,我也要做一次……」樂璇閉上眼靜呢喃著說。
 
  「好好好,明天再說。」
 
  「要中出的,要射進去,射好多進去,全部射進小穴穴裡……嗯,小果,大家好厲害,第一名了,要做愛呀,做愛慶祝,小果,我喜歡你,嗯,哼﹑呼﹑呼……」
 
  樂璇前言不對後語,說著夢話就打起鼻鼾來。我抱著她直到她睡安穩了,便攤開她的身體,然後幫她蓋好被子。我站起來,看地滿地的酒瓶,酒樽,便呼了口氣,雖然我沒有樂璇喝得那麼誇張,但身體裡的酒精也始終未能消化。我帶著疲乏無力的身驅,用大垃圾袋收拾起地上的瓶罐。
 
  我步進廁所,嗚嘩,果然是令人作嘔的味道,為免明天早上醒來藝莉會瘋掉,我便用清潔劑至少清潔了馬桶與周圍的穢物,也抹了不少漂白水,然後關上廁所的門,開了抽氣扇,期望明天氣味就會散去。微醺的我握起盛戴著啤酒瓶罐,離開翳悶的房間,打算將它們丟到大型回收店去,順便讓夜風吹散酒氣。
 
  我步進校園,秋日祭結束了,相比白天的熱鬧,周遭顯得格外的寧靜,連風也變得特別的清冷,讓我昏沉的意識清晰了不少,到處還有人在收拾著攤位,也有不少像樂璇一樣,到處在歡鬧,喝酒,延續祭典的慶致。
 
  我來到大型垃圾回收站,將大垃圾袋塞進去,剎那感受到節日結束後回饙的落寞,天色清澈,光害不算嚴重的大學夜空,仔細看還得看得特別明亮的星星。這時侯,我便聽到一陣我非常熟悉的聲音。
 


  滾軸溜冰鞋的滑輪。
 
  萬籟幽微的晚上,滑輪在石面上來回劃動的聲音特別清脆,像某種粗糙的氣流。我信步朝著聲音走去,是花式滑步隊的人還在練習嗎?還是純粹的愛好者?還是看見今天在Maple Speed大顯神威的滾軸溜冰鞋,便立刻趨之若騖?
 
  我繞過步道,來到一個小小的圓型廣場。
 
  廣場上,有一位穿著深藍色毛衣外套,輕便米色短裙長髮女生,正穿著滾軸溜冰鞋,沿著圓周的軌跡滑走。她的步伐很是生硬,眼看只是循著滑輪的慣性,感受不用雙腿移動的輕快。
 
  她的身影流動,直到我看見了她的臉。
 
  竟然是伶馨。
 
  因為她戴著粗框眼鏡,也只是撲了點粉底,我看了她半秒,又再看看她的身材。才確定她就是那美麗高雅的學生議會主席。
 
  她看見了,便停下步來,只是隨便地說了一聲:「嗨。」


 
  半夜看到一個女生,獨自在無人的空地上玩滾軸溜冰,這本來就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又是她,我更是無法想出任何應對的說話。
 
  「喂,接著。」
 
  她卻徑自走到廣場旁邊,檢起地上的某個物事,丟向我。
 
  那東西落在我的懷裡,卻竟然是另一對滾軸溜冰鞋。
 
  「陪我玩一會吧。」伶馨微笑著說。
 
  夜裡的她跟白天感覺有點差距,多了幾份洗盡鉛華的憩靜,像是宮廷園林裡流著泉水的大理石像。
 
  「我以為學生議會要忙著收拾場地。」我說。
 


  「我是主席嘛,又是女生。最擅長就是吩咐別人。」她回答。
 
  我仍然無法完全理解當下的情景,但故且穿起了滾軸溜冰鞋,她便滿意地笑得更甜,然後奔走起來。我跟在她的身邊,伴隨著她的軌跡移動。她心不在焉地說:
 
  「你們今天玩這個玩得好帥好漂亮,令我也不禁向花式滑步隊借了兩對鞋,可是單排的太難用了。我還是由基本學起吧。」
 
  滾軸溜冰鞋有分成雙排與單排,就好比三輪車與單車。我這才看到,原來伶馨穿著的,是較低難度的雙排,而我則是森瑤使用的那種單排。
 
  我看著她的側影,夜風在毛衣與長裙上吹出了皺紋。我問:「妳……是討厭我們嗎?」
 
  伶馨沒有立刻回答,隨著遊走擺動雙手,片刻才說:「你們就一定要跟學生議會作對嗎?一定要從學生議會獨立出去嗎?」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追隨著樂璇,而整件事的感覺,就是孩子要脫離她的家人,這不能說是對錯的問題,而是願望的問題。
  
  「那妳呢?難道對身為主席的妳來說,我們運動員想要在自己的國度裡,有更大的自主權,這樣有錯嗎?」
 
  「嗯哼。」伶馨彷彿早已了然於心的點頭「獨立有錯嗎?自由有錯嗎?叛逆體制,追求自決,有錯嗎?因為一己的意志,而破壞制度傳統,有錯嗎?──這是人類歷史上永遠無法解答的兩難喔。」
 
  是嗎。原來,我跟幾位女生的肉體情愛,是人類文明的大難題呀?
 
  那麼,我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因為,我愛她們。我愛她們為了自己的夢想,去交付生命與意志。我愛與她們經歷的這些日子。」
 
  「『她們』?喂,一個男生公然說自己有後宮,會成為人民公敵哦。」
 
  「她們沒問題就好了。」
 
  「嘿,好性福的人生,簡直像甜故的情節了。」伶馨意味深長地笑了「愛是最大權利。很不錯的答案。」
 
  「妳不是也穿上了溜冰鞋?妳應該能明白,當妳開始運動,便能得到有別於日常的生命感。妳看。」
 
  我刻意奔走得更快,超越了踩著雙排的伶馨。
 
  「喂,你不要跑那麼快啦。」
 
  「追趕──這就是體育的基本意義。」我說「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世界記錄被不斷打破,我們為之驚嘆。這是人類最基本的渴望,突破自身與世界的限制,追趕未知的極限,不是嗎?」
 
  我好像聽說過,你說話的內容,會隨著說話的對象而改變。因為散發著睿智的伶馨,我竟然也說了這種智性的話語──當然也可能只是與藝莉過激昇天後的聖人模式。
 
  「我﹑我……」伶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看吧,這就是那種感覺。主席大人,雖然我不知道妳……」
 
  「哎呀!」
 
  我身後突然喀咯一聲,回頭一望,伶馨卻摔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側臥的身體,氣喘不住。我驟然一驚,急忙回頭。我本來就只是想拋離她一點點,讓她體會運動的樂趣,我沒想到要欺負她或是要她難受。
 
  我跪在她面前,只見她低著頭,全身震抖,張嘴不斷吸氣,看來有點異樣,我說:「伶馨?妳……還好嗎?」
 
  伶馨慌張地將手伸進裙袋裡,抽出一個銀色的L狀物事,然後將下方突出的部份塞進嘴裡,按下頂端的按鈕,便發出了「伏嗖」的聲音。
 
  那是哮喘病人常用的類固醇噴劑。
 
  我扶著她的肩頭,她用完藥以後,便大口吸氣,平復著呼吸。
 
  「我累了,幫我脫掉滾軸溜冰鞋。」她用單薄的語氣說。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我來做,但我還是幫她解開滾軸溜冰鞋的魔術貼,脫下兩隻沉重的器具,露出了穿著黑色短襪的足裸。
 
  「伶馨,難道妳的身體……」我瞧著她虛弱的淺笑。
 
  「是遺傳性氣管機能失調,哮喘只是併發症之一。我不能做任何令肺部有負擔的運動,連做愛也只能慢慢地做,如果要用我來當性幻想對象,請不要想象騎乘位,那我真的做不到。」
 
  她用精緻的嘴唇,說著這別開生面的自我介紹。
 
  「我突然覺妳有點像小璇……」我說。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這種騙女孩的方法可不行呀。」她調整側坐在地上,理好亂了的頭髮,按摩著腳踝。
 
  「只是她比你白痴得多,變態得多。」
 
  「而你愛她也絕對更多,是吧。」
 
  她是舞台劇演員嗎?為什麼每一句話都可以不落俗套地接下去?
 
  伶馨抓住我的手臂,身體慢慢靠過來,我又聞到了獨特的香水氣息,她活動身體之後,汗氣揮散起來,令人連腦袋都軟了。
 
  「怎麼樣,妳女朋友知道我跟你接過吻以後,有懲罰你嗎?生殖能力還健全嗎?」
 
  「托你的福,我們贏了第一名,她太高興喝得爛醉了。」
 
  「那我們再親密一點的話,你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是吧?」
 
  「我不會因為妳的獻身,就放棄體育部與體操隊。」
 
  「抱歉,我不覺得自己的身體那麼廉價,我只會用來交換我自己的歡愉。」伶馨啷啷細說「怎麼樣?你要吻我嗎?吻還是不吻?That is a question.」
 
  伶馨的嘴角再次靠上來,搭著我的肩膀。是的,她的確有點像樂璇,都有著對世界的獨特演繹方式。不過,不一樣的是樂璇會你知道她哪時是惡作劇、哪時是騙人,甚至妳對不滿她戲弄妳也沒所謂;但伶馨不一樣,我看著她漆黑如穹蒼夏夜的雙瞳,卻完全無法解讀任何的善與惡。
 
  「唔﹑呼……咳﹑咳咳──!」
 
  正當我的嘴唇與她再次靠近,即將要相接之際,她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然後猛力將我推開。
 
  對了,我記得上一次在體育館裡,正當我想更進一步之際,她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制止了我。我回想起她格外沉重的深呼吸。
 
  「沒事吧?伶馨?妳到底還好嗎,妳的身體狀況是否……不太好?」
 
  「沒事。咳咳!呼~」她睜了睜咳出了淚水的雙眼,用力深呼吸「無論如何,這是我的身體。」
 
  她扶著我站起來,我陪她來到廣場旁邊,她便彎身穿起了鞋子。她接過我脫下來交還的滾軸溜冰鞋,笑說:「那至少你就不用向樂璇懺悔了。」
 
  我心裡莫名難過。但不是因為這神一般的美女,也不是來到我嘴邊又無法吃下的難過,而是因為伶馨她此刻顯得如此痛苦的身體缺陷。

  如果,自己的身體就是極限的牢獄。
 
  我們離開了小廣場,伶馨走在我的前方,我們在某個路口分別,臨別之際,她說:

  「『人類最基本的渴望』。感謝你告訴我這句話。但只要你堅持體育組要獨立,而我仍然一天是學生議會的主席,我和你,以及你的諸位愛侶,也仍然是敵人。」
 
  「有妳成為我的敵人,是我的榮幸。」我誠懇地說。
 
  「我回答你之前的問題吧,」伶馨指著嘴巴說「我並不討厭你們,但我也不會隨便放輕我身為學生議會主席的責任。所以呢?你討厭我嗎?小果,那要吻別嗎?我肯定這不會有任何併發症。」

  「我仍然搞不懂,」我誠實地說「我不對我否應該要……跟妳親近。」

  「那麼,」伶馨對我報以美麗的微笑,踱起步離開,邊走邊說「到你明白了以後,再來吻我吧。」


壹零︱Παννυχίς︱憑諾克剎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