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死並不是悲劇





這是一個悲劇。

他,十九歲了。畢了業一年。

他沒工作,從來都沒有。

他以前認為,畢業後,一輩子都要工作,那麼就把工作留待畢業後再做。

不過直到畢了業,他也沒有去工作。





為甚麼?

他不知為甚麼。

他只覺得自己失去了一直以來,賴以為生的動力。

是的,他一直以來,認為他之所以活著,不是因為父母的供養,而是因為這種動力。

動力,消失了。





他甚麼也不想做,以前的興趣,運動、電影,甚至是生存,一切都不想。

他沒有選擇死。

他覺得,自己只是病了,病會慢慢好的。

他沒有選擇看醫生,他討厭醫生,他討厭別人把他當神經病看待,他不相信正常人會善待精神病。

病,並沒有好。





這一年,他不知自己做了甚麼。

他看見父親罵了他無數次,母親每次為他解圍後,又苦口婆心對他勸說。

為此,他們父母爭吵了無數次。

他目睹了一切。

他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問題出於自己,而自己解決不了。

人,沒有了動力,有的是甚麼?

他認為雙失是垃圾,不工作的人是垃圾,是廢人。不,是廢物,他認為這種人不算是人。

他直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





只是想不到,自己會成了個廢人。

有神嗎?如果有,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去重新得到他的動力。

他發現沒有神。

不然這場他怎都是虧損一方的交易,會沒有成交?

不然為甚麼神要這麼對他?

天將建大任於斯人?不適用於他。

他知道自己就算沒有失去動力,也只會是個平庸的人,過著庸庸碌碌的一生。





就算是這樣,他仍希望能過這樣的人生。

希望,只是希望。

這一天,晚餐,他每天的第二餐。

他父親又忍不住罵:「你究竟想怎樣?想一輩子也依靠父母養你嗎?還是想靠政府養?如果是這樣,我不如一刀砍死你!」

他覺得父親不理解自己的痛苦,反駁道:「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順眼,你甚麼時候會稱讚一下我?你甚麼時候會去嘗試了解我?我每次跟你說我去跑步、我去打球、我想學結他,你一直就說我不是這些料子,叫我認真讀書!

「讀書讀書,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我不喜歡讀書,我不是讀書的料子,你甚麼時候有聽過我說的話!還有,我不想你快退休還要坐牢,不如我自己砍死自己,免得你眼冤算了!」

他母親忙把話岔開。

他進房,雖然他這樣說,仍然沒有真的去自殺。他明白自殺,他的父母必然是受害者。





他關上門,安慰自己懂得生氣,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隔著房門,他聽見父母又在吵架,他不想聽見。

他捂住雙耳,仍然知道父母吵架的內容。

這些場面,已上演了無數次。

他不禁想哭,想。

又不知自己做了一輪甚麼,他睡了。

這一年,他過得很規律,煩惱對他情緒的觸動很少,他往往很快便能進睡。





深宵,他睡得正酣時,門打開了。

一隻手放在他嘴巴上,用力之餘,在顫抖。

他醒了,睜開雙眼,黑暗令他只能看見一個黑影。

手的主人說:「是我,別掙扎,你答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去工作?」

是自己的父親,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絲毫不陌生的聲音。

他的眼睛終於習慣了黑暗,的確是父親,同時頸側感到一絲冰涼,是菜刀。

他瞬間明白到,親生父親想殺自己,如果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

那傻瓜也明白答甚麼。

他不是傻瓜,但他說了傻瓜的答案。

父親的手微微一鬆,他小聲的道:「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現在真的不能工作,我很痛苦。」

父親的表情變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兒子,唯一的兒子,自己從小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出人頭地。

如果有人想殺自己的兒子,他必定與那個人拼命,不惜一切也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而現在,想殺他的是自己。

自己是個父親,自己容忍不到自己的兒子是個廢人。

自己的兒子,由自己來管教,儘管是最差的做法。

他的父親心中的激動、痛苦、絕望俱溢於言表,自己是多麼希望兒子能搖一搖頭,只是輕輕的搖頭,自己便能跟自己說,兒子還有得救。

不然,便不用做到最後的一步。

父親的表情不停扭曲、變化,最後眉頭緊緊一皺,似下定決心。

他,把一切看在眼內,同樣思潮起伏。

為甚麼自己要把父親逼到這個地步?為甚麼自己不能稍微說一下謊?只要勉強自己一下,父親就不用在這個年紀,仍要承受人生難以承受的痛了。

他,哭了,流出來的不是害怕的眼淚,是痛恨自己的眼淚。

刀已與血開始交流,然後,刀停下了。

父親看到他的表情,瞬那間兒子剛出生的模樣出現在腦海。

第一次叫自己爸爸的時候。

剛上幼稚園哭的時候。

走來為自己按摩,問自己舒不舒服的時候。

看到他寫的「我的志願」,是成為像自己一樣的父親的時候。

小學畢業笑的時候。

自己在廳裡睡著了,為自己蓋被的時候。

明明討厭喝茶,還是陪自己喝茶的時候。

一切湧現於眼前。

父親忍不住留淚,滴在他的臉上,他第一次見父親流淚。

父親一言不發地起來,離開自己的房間。

他忽然不再覺得痛苦,他覺得空虛,無盡的空虛。

眼神空洞地走出家門。

天光了。

他在公園坐了一宵,沒有睡覺。

他在公園坐到夜晚,沒有走動。

十一點,他動了,他上了一輛九號巴士。

未到十二點,他到達石澳。

今天是平日,不多人,過了十二點,幾乎沒有人。

他坐在沙灘,黯淡無光 ,沒有人能看見他。

他做甚麼,亦沒有人能發現。

他突然站起來,朝海走過去。

他不會游泳。

他消失在漆黑。

第二天,出現一篇關於一個青年自殺的報導。

第三天,出現一篇關於一對男女自殺的報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