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十七章

2018年8月4日，我獨個兒進入了北方小鎮Chefchaouen。Chefchaouen沒有鐵路網絡，只能由巴士進入。這小鎮交通不便，位置頗偏，卻與摩洛哥四古都齊名，故此仍舊吸引不少遊客慕名前往。我對那地方是沒有任何概念的，
我只是跟著A君原本的計劃路線前進，而在印象中他形容這城市就這麼一個字：藍。

巴士沿北邊前進，初時道路平坦，行駛近三小時後開始駛進山區，車道亦漸漸複雜，左拐右轉起來。

「你是日本人對不對？」可能車程太長的關係，坐我前面座位的兩位一男一女的年輕歐洲人用英語向我搭訕起來。

「我？我是香港來的。」我迅速打量了他們一下，便面上掛著微笑說：「兩位一定是意大利人對不對？」

他們都驚訝於一個亞洲人可以認出歐洲裔。





「你們頭髮棕黑色，所以我猜是地中海沿岸地區來的，西班牙人英語很差，會說英語的口音又很重很沉，
但你們沒有。而R音口音依然清晰可聞，這是拉丁語特色，所以便猜你們是意大利人了。」

「真有趣！你是來旅行嗎？你的朋友呢？」那個男人問。

「原本有一個旅伴，但昨天離開了，所以我現在一個人。」

「旅行還是要個同伴好，可以互相照應。」那個女的插口說。





「我是沒什麼所謂的。有同伴當然好，但一個人亦未算差。各有好壞吧？同伴可以分擔感受，但一個人可以無拘無束。想起就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我從不抗拒一個人的感覺。」

「真羨慕你。」女的微笑著說。

「我也羨慕你們。」

巴士再繞過幾個山頭，眼窗外便是一片由山腳蔓延到山腰的民屋。初時以為會滿目倉藍，建築的藍蓋過山林草綠，
到了才發現塗上藍色油漆的房屋不多於一半，其他都是混色相雜，隨著巴士深入，路旁的藍色物並無任何增多，
最後的巴士總站心不過平白的車站，我下車頓感若有所失。





向兩位意大利人辭別後便向酒店方向走去。因為巴士公司提供去Casablanca的巴士時間只在清晨六時服務，為了防止Tangier事件，我訂了一家與車站只有一街之隔的酒店，雖然方便，卻是價格不菲，兩晚價錢超過600MAD，而且離市中心較遠，非常不方便。酒店門面頗為破舊，店員英文亦不好，幾番波折後分配到頂樓的房間，房內是別緻的藍色馬賽克地板與牆飾，可惜有一陣久無人住的異味。房外是與房內裝飾相仿的陽台，所幸酒店大廈有5層高，
對Chefchaouen風景一覽無遺，而且陽台有簷篷遮陽，篷下是沙發桌子，供人休憩，頭上掛著精緻小巧的風鈴與色彩斑斕的彩飄帶，流露著差異於莫洛哥主流的另類風情雅調。

略微適應環境後便趁着烈日當空出遊，因為Chefchaouen依山而建，我便沿著斜坡路上，道路傾斜，最少也有40度仰角，約20分鐘的腳程，確實相當吃力。慶幸貓咪隨街可見，也不知是寵物或流浪動物，不怕人，愛撒嬌，一路相伴，甚至在前引路，實在引人芫薾。走進市中心便進入一片藍色世界，路旁多是藍色外牆，沿路牆上都有藍、白色主調的壁畫，計程車是藍色身，甚至連莫洛哥標誌式的綠色清真寺也變成藍色。市中心廣場頗窄，多為地攤販檔，兩邊紀念品店林立，並混搭食肆，與之前摩洛哥的市集相類似，但使人驚喜的是，這裡民風較純樸，不會對客人死纏爛打，
雖然對遊客混熟依然，但在比例上相較之下確是減少很多。此舉讓我在小巷裡穿梭時放鬆不少，可惜店內商品千篇一律，我亦無心消費。

相比起四古都，Chefchaouen的城市規模明顯較小，除了城市的顏色是賣點以外，本身的好去處確實不多，而且我走馬看花地隨便亂逛，一個城市的主道路我都走上了一遍。可能Chefchaouen是小鎮的關係，沒有超級市場供人購物，我便走進一家烤肉店買外帶。烤肉店老闆並不會英語，但也盡力解釋著食譜，並指示我坐著等候。我在等候時在鄰家雜貨鋪買水，一個年輕店員親切地迎接我，並用不純正的英語與我溝通。

「我想要一支大水。」烈日下走路實在讓人口乾舌燥。

年輕人立刻去把水取出並雙手遞給我。

「多少錢？」

「5MAD。」他豎起五隻手指。





我呆一呆。「你不抬價嗎？」我諷刺的口吻說。

他亦呆一呆。「抬價？什麼抬價？5MAD夠了。」

我付了10MAD，他很快地遞了5MAD找零給我。

我深感慚愧，但面帶微笑，一絲屬於希望的微笑。

取回外賣後便回去酒店，回到酒店不過下午6時，天色仍然明亮，百無聊賴下便在陽台乘涼，又寫寫文章。或許是專注的緣故，照耀著筆記上的藍白色光漸進橙黃，炎熱的天氣不再傷人，而是清涼舒爽，涼風吹入陽台，帶起清脆而有節奏的風鈴聲，彩帶輕柔無力地在風中飄逸，我抬頭看著搖晃不定的彩帶尾巴，才發覺頭頂上的天色已然昏暗，
只剩下遠處地平線的一點淡淡黃澄。

隔天用過早餐後仍留在酒店，反正昨天已然把小鎮粗略地探索了一遍，加之人在虎穴，一人獨行，本無勇氣再有外出之心。但長日漫漫，而且作為一個旅客，老是待在酒店實在說不過去，也違反探索精神，內心一番交戰後決定身上只帶上買晚餐的20MAD、電話與酒店房間鎖鑰後又再膽怯地出門。依舊是走上一條傾斜坡道進入市中心，原本順著大路可以走進昨天那人潮熙來攘往的市集，但我忽然好奇心，便走進了大道旁的小支徑。或許是摩洛哥人的城市規劃不足，又或原本風格如此（西班牙的舊城區情況亦相似），路徑窄小複雜，又無獨特處，容易讓人迷失方向。我一半勇敢一半膽怯地邊走路邊認路，轉過數彎後，原本普通無味的地面與牆上通通都蓋上一層藍色，而且當地人還熱愛弄上小花樣，在屋外牆上的下堵塗上深藍色，上堵塗上淺藍色，使其有點兒變化而不失單調。因為巷內多為民居的關係，亦見有居民在小巷角落乘涼，或與鄰里聚著聊天，對遊客的拍照錄影視若無睹。我慢慢地走在一條又一條美麗而寧靜的藍色窄巷上，心情顯得異常放鬆，偶爾經過某家民房聽到屋內的人聲細語，有時是一陣由巷口傳來的笑聲，
雖然沒法明暸內容，但就是讓人感受到這裡的親切，一份對家的思念。





回到酒店不過下午六時，酒店職員見我連續兩天都晚出早歸，便建議我爬山到山腰看日落，我笑著拒絕了，正當他仍要解釋的時候，我指了指上面，然後說：「謝謝你的好陽台。」他忽然恍然大悟，笑著與我握手稱謝。

連續兩天的爬坡來回市中心兼之貴價住宿，終於換來一刻的方便。次晨6時半刻我便悠閑地在車站登上開往Casablanca的巴士。與我鄰座的是一位來自中國的女人，實在不可思議，全車只有兩位亞洲人，偏偏被編排坐在一起。

「你會說普通語對吧？」那中國女人用英語小心翼翼地問。

「啊！我會的，您好！」我回她普通話。

「真是無巧不成書，平水相逢，竟然遇上一鄉之客。你是哪裡人？」

「我是香港人。」

「我是北京來的。你來旅遊對吧？」

「是的，我來旅行。」





「你覺得Chefchaouen好玩嗎？」

「很特別，而且民風很好，在莫洛哥中暫時對這個城市最有好感。」

「這城市很美麗哦！但不及一會兒的Casablanca。你有朋友在那邊集合嗎？」

「我之前與朋友一起的，後來他有事便先回港了。我對Casablanca的認知很少，那裡有什麼特別的嗎？」

「你對Casablanca沒任何認識嗎？那麼你為什麼去那裡？」她有點兒驚訝。

「難得到了莫洛哥，這樣的大城市自然不能錯過。而且我訂了在Casablanca登機的機票，所以也更有借口去那裡了。」

她嘆了一口氣，「其實Casablanca沒什麼特別去處的，我聽人說Casablanca是很浪漫的城市，可惜沒有人陪我來，我只好一個人來了。你聽過《Casablanca》這套電影嗎？至少也聽過主題曲吧？我是看過這電影才慕名而來的。」





「抱歉......我沒有聽過。」我姍姍地道。

「去看一看吧！這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

「好的。」

一陣沉默。

「你在香港工作嗎？還是學生？」她再次打破沉默。

「我是學生。」

「這麼年輕一個人出來不怕嗎？」

「怕的，但也只能繼續走下去了。如果怕了就要回家，那當初為什麼要出來呢？」

「你是為了什麼出來的？」

我沉默了好一陣子，卻始終想不出答案。「......我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一定在騙人。」她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抱歉，但我真的沒有說謊，我在旅途裡一直都問著自己這個問題，初初還說得出一點兒因由，後來走得越遠，
反而越模糊了。既然說不出來，那就算罷？我不想為難自己。」我凝望著窗外那轉𣊬即逝的風景，雖然盡入眼簾，
但又記不起看過什麼，得到的一𣊬，亦是失去的那一𣊬。

車子向西駛去，經過Rabat不久便到達Casablanca。Casablanca其實是西班牙語，casa是名詞「屋子」的意思，blanca是形容詞「白色的」，西班牙語文法模式是名詞在前，形容詞在後，所以傳意過來Casablanca就是「白色的屋子」。Casablanca曾先後為西班牙、法國殖民地，多年發展下成為莫洛哥最大城市，亦為商業、工業重鎮，當初A君選擇Casablanca為終點站離開莫洛哥，在於其相對發達，交通方便便宜。

我下車後便向那中國女人告別，然後拉著行李向酒店走去。我訂的酒店不算遠，只有十五分鐘腳程，便拒絕了車站外一擁而上的計程車司機們，揚長而去。當初與A君訂房平分，會覺得房價便宜，但一人自住，確實成了負擔。酒店房間設備差劣，一陣異味，而且大堂職員不會英語，實在令人生厭。為了兩天後凌晨時份的機票，我便在大堂預約了一輛計程車，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我便在紙上簡明地寫了出發日期、時間、地點。

職員也在紙上寫著：「200MAD。」

機場離酒店雖約一個多小時車程，但也決不可能200MAD。奈何語言不通，環境不熟，只好處處受制。我在Fes所兌換的貨幣不多，掏出200MAD後，口袋只剩下100MAD。酒店附近頗近市中心，超級市場很近，我在超級市場買了兩天的面包連餡料後，又多掏了60MAD。

Chefchaouen離Casablanca實在很遠，長途車程後勞累不堪，實在不宜外出，只好留在酒店休息一晚，因為百無聊賴，便看著電影《Casablanca》，然後整晚房裡都是播著《Casablanca》的主題曲。

Casablanca確實如那中國女人所說，並無好去處，雖一地標是位於大西洋海岸旁的哈桑二世清真寺。我在查明路線後第二天中午出發，清真寺離酒店頗遠，約兩小時街程，我穿過市中心向海岸前去。大西洋並不常見，沿著海邊直行，雖然炎熱，但也因海風而熱浪略減。哈桑二世清真寺是莫洛哥最大型的清真寺，座立海邊，加上顯眼的綠色塗繪，即使遙望亦顯然易見。高清真寺約兩倍的喚拜塔，圓圓的清真寺，淡黃外牆，綠色屋頂與牆飾，無論遠看近看都是自然流露一份美觀。既然來到，自然要入寺一探究竟，雖然現金不足，但信用卡早備，走到付款處觀看價目表，怒重心起：「當地人40MAD，外國人120MAD。」人民會貪遊客錢，沒想到政府如是。我一怒之下轉身離開，回到酒店，便一整天待在房內不再外出。




2019-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