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014 星期日 。林柏特-林伯。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流行起雞煲。每一個朋友群都爭先恐後約吃各式雞煲。但無論雞煲特式如何,都離不開一個辣字,而我,一個不吃辣的人,從不享受任何一次食雞煲的經歷。
 
  今天是我小學同學每年一次的聚會(詳情參閱3/7/2014),果不其然有人提出了吃雞煲,一堆人連隨和應。
 
  本來我不介意,最多一直吃辣雞一直喝汽水,吃到小肚腩突起,喝到連打數十次胃氣,反正大家相識超過十年,小學畢業後每年也至少見一次面,太熟悉對方了。
 
  本來。
 




  夜晚八點,旺角創興大廈「重慶雞煲」。
 
  順帶一提,我們約了七點,這些規矩你懂的…約七點,吃八點…
 
  我和另外六個同學坐在卡位,老套地還是要寒暄幾句近況,雖然大家打開Facebook已經一目了然,但門面功夫還是做足。我坐在靠近走道的最外邊,聽到Cherry說她最近準備和男朋友結婚,我就想起可憐痴情的Calvin,一想起他,我自然就想起男班長……
 
  比比說多帶一個朋友來,會是男班長嗎?我一邊想一邊倒了杯水來喝,根本沒有聽他們在恭喜Cherry。
 
  突然,我的膝蓋被人狠狠踢了兩下,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比比。「喂!搞咩頭DupDup眼濕濕咁呀?死老豆呀?」
 




  比起小學時的欺凌行為,這兩下算是小事了,我根本懶得和他理論。但比比坐在我對面的話……
 
  「唔好意思,頭先我地去左睇電話殼,所以遲左!」我望一望旁邊……
 
  ……他……
 
  「嘩!班長!你返左嚟香港咩?!唔同我地講嘅!?」坐在我旁邊的Jenny幾乎想跨過我的身體來捉住他,請我食了兩記「波餅」。
 
  如果他真的只是男班長,我大概會有丁點驚訝帶半分喜悅。我不會嚇呆到不敢說話。
 




  不過。
 
  他不是我一星期前在火車上遇到的…尼馬嗎?
 
  男班長…或稱他為尼馬吧,巧妙地將Jenny的手從我身上移開後說:「我都係返左嚟個幾月之嘛,好彩我同皮皮住樓上樓下,先聯絡得返。我又無你地Facebook,所以我其實唔係好認得你地…」他突然望住我說:「你……你係……?」
 
  皮皮又再踢我兩下小腿說:「女班長喎!你老婆都唔認得?」其他人聽到後都發出一陣大笑。
 
  除了尼馬,尼馬尷尬地笑幾聲,上下打量著我,我又尷尬地看看他。感覺就和小學時候一模一樣。
 
  小學時,我還是一個呆若木雞的四眼雞丁,近視大約三百度,興趣是閱讀,當時還未接觸足球(因為林柏特尚未加入車路士)。我是班上品學兼優的乖學生,外型有點像大雄,但和大雄不一樣的是我深受老師喜愛,幾乎每年都會做男班長。
 
  到了小四那年,班中男生和女生比例大約七比三,女孩子不是靜得一句話都不說,就是壞到會踢男生下體的(尤其會和比比聯手)。學期初選班長的時候,我很快就順理成章的當選。問題是女班長呢?老師再三詢問有誰提名女班長,通常這種時候就會有人大聲推舉某某人(實際上只是食花生心態)。但這一次,那群女同學居然全部都靜默。
 
  就在老師準備隨便點一位女同學做班長的時候。他…站起來了。




 
  「Miss chau,我要做班長!」
 
  Miss chau呆一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她看看我,又看看他。「利子翹,我已經揀左林柏特同學做男班長喇喎…?」
 
  「反正都無女同學想做,咁俾我做啦!我都想做班長!我同林柏特兩個男班長!」
 
  我還以為他想跟我爭奪男班長之位,但聽到他這樣說,我居然覺得這個人好好笑。一股傻勁的站起來說什麼兩個男班長,從來小學選班長都是一男一女,兩個男的…可以嗎?
 
  Miss chau當時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想點頭答應又猶豫,她再問一次有沒有女同學想做班長後,所有同學不論男女都激動地說:「利子翹啦!兩個男班長!兩個男班長!」我知道,他們都是食花生的一群。只想看看兩個男班長選出來會有什麼後果。
 
  最後,Miss chau答應了群眾的訴求,選了我和尼馬兩個人做班長。Miss chau再三強調是兩個男班長,因為比比看見我們的組合後,大叫:「哇!林柏特做女班長呀!」
 
  我們這樣的關係維持了三年。也許我們太合拍,也許我們男男班長的形象太深入民心,也許其他同學想繼續食這包花生,以致於往後幾年選班長,都總會有人大叫(以比比居多):「林柏特利子翹兩個男班長啦!上年Miss chau都係咁,點解唔得?」
 




  某程度上,我頗感謝這次「欺凌事件」。
 
  當時我一直都對尼馬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兩個男班長,全校獨有,我們就是全校最特別最耀眼的一對。我曾經問過尼馬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做男班長,他說:「好玩囉!」然後又說:「我地而家係班上面最大權嘅兩個人,所有人都要臣服我地!哈哈哈!」他永遠都這麼幼稚白痴。我沒有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是什麼,唉,小學生嘛,哪知道什麼愛不愛,同不同性戀。當時對同性戀的認識僅限於無線的膠劇,還是以醜化同性戀為主。(可恨是如今我在無線做助理…)
 
  直到小學畢業那一年,利馬在全班同學面前說他畢業後要去英國讀書,當時我的心酸了一下。喔,畢業了,再也沒有兩個男班長這回事。結果當晚回家,我哭了一整夜。
 
  那時候我知道,我大概是喜歡他吧?
 
  這件事後來我只和Calvin及兄弟幫說過,事實上尼馬只不過是一個和我共同做了三年男班長的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經歷,沒有一生一世的承諾,一切都是雲淡風輕,不過越是平淡的感情,卻越教我痛心難忘。
  這一晚,我沒有吃下任何一隻辣雞,大概加到第三次湯,我才勉強吃了幾條菜,尼馬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順水推舟的說自己有點胃痛。
 
  離開餐廳的時候,比比立刻問:「喂,一年出嚟一次,唔係無下場掛?」
 
  我說:「唔喇,聽朝返工,你地玩得開心啲啦。」
 




  尼馬接著說:「我同你返去啦。」
 
  我知道我現在一定比關公還要面紅。Jenny這個小八婆立即起閧說:「得啦得啦,送老婆返屋企啦,佢唔舒服呀。」
 
  「哈哈,痴線,我攰喇,而且聽朝約左朋友行山。」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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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敦道無論在白天還是午夜,人流永不減退。潮濕悶熱的天氣下,倒令我真的有點不耐煩。尼馬和我在彌敦道行往回上水的通宵小巴站,我想和他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胃痛好啲未?」尼馬看著微微下雨的天空問。
 
  「好好多啦。」




 
  然後又靜下來。
 
  我試著和他打開話題。「有無睇世界盃?」
 
  「有呀!不過琴晚睇完阿根廷嗰場就訓左。」
 
  「係呢,尼馬斷左條脊骨喎。」
 
  他突然板起面,一本正經望著我說:「其實我好憎尼馬,成個mk仔咁,你千奇唔好話我似佢。」說完後,又忍不住偷笑,害我都跟著他笑起來。
  
  住北區的朋友都知道,這架通宵小巴很微妙。東鐵線尾班車大約在十二點半旺角東開出,坐上尾班車你大約一點左右已經回到上水粉嶺。要是不幸地趕不上,十二點半至一點左右,這架通宵小巴都沒有太多人排隊,價格大約是港鐵兩倍,大約二十分鍾左右回到粉嶺。問題是,一點後,這架小巴成了九龍回北區唯一的交通工具,排隊的人越多,等待時間越久,回家自然更晚。
 
  在三十幾度天氣下,碰巧又是星期日,我和尼馬隨著長長的人龍排到一個街口外。我的汗珠大概把我的背脊印了一個米奇老鼠出來。尼馬和我兩人滿頭大汗,便跑到附近的OK便利店買了兩支凍茶。回來時更將凍茶印在我頸上,我凍得叫了一下,全身縮一縮。
 
  「嘿嘿,咁多年啲反應都係咁盞鬼。」
 
  「係咩?哈……」
 
  他和比比一樣,都喜歡作弄我,和比比不一樣的一點是我樂於給他作弄。
  
  排隊期間,尼馬和我交換了Facebook,手機,又交換了大家畢業後的情況,唯有感情問題,他沒有提起,我亦不敢問。那夜凌晨大約兩點半,我和尼馬終於坐上往上水的通宵小巴,一上車他便坐下來睡著了。五年級下學期,他坐在我旁邊,同樣地,一到小息他便坐下來睡覺,那個小息,我哪裡都不敢去,只會靜靜的看著他睡覺。
 
  小巴上,車速顯示器一直在響,我看著他睡覺。尼馬?其實又不太像尼馬,更像是長歪了的尼馬,就像身邊總會有幾個明星臉的人,在Facebook上偶爾看到他的照片,你會覺得他很像某某明星,但看久了,你就會發現他哪邊長得怪怪的。
 
  以前,吐露港公路上可以看到海,但現在你只會看到科學園。以前,尼馬小息時會一邊睡覺一邊用手指掃我手臂,說是自小和弟弟睡的習慣。但現在,我只聽到他的鼻鼾聲。
 
  Toby說我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但我覺得我只是喜歡思考。在這短短二十分鍾的車程上,我終於明白到,尼馬,不過是我童年一個幻想。我連他是直是基都不清楚。
 
  他住在粉嶺華明邨,也是小巴進入北區後第一站,差不多到達的時候,我幫他叫落,好讓他多睡幾分鍾,也讓我多看他幾分鍾。在迴旋處,我拍醒他,叫他下車,他迷迷糊糊的說:「喔?到喇?嗯…Byebye,下次見啦。」
 
  他跌跌撞撞的下車,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我不知道他的「下次見」是指下年小學聚會見還是下次有機會再見。我又在胡思亂想,我…我就是一個喜歡猜對方想什麼的人……
 
  小巴隨即停在加油站,熄匙後的車廂份外悶熱,我打開車窗,熱風迎面撲來,淚水在眼眶打轉,心中說了一句:「再見喇男班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