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莉絲達.加西亞 ( Calista Garcia )
  
 
  刺眼的強光消失後,我和泰倫佇立在那座荒廢鐘樓的頂層。
 
  法理部在人類世界各地都有類似的據點,利用當地廢棄建築物設立穿越魔法陣,方便他們過來這邊辦事。
 
  我們收起身上略顯突兀的斗篷,坐車來到我以前居住的城鎮。鎮上的景物沒什麼變化,深灰色的柏油路、兩側翠綠的樹木、一排排整齊的房屋,一切都是這麼平常,卻又這麼令人傷感……
 
  與我同行的泰倫,雖然第一次踏足這個陌生的世界,但他表現從容自在,完全看不出半點異狀。




 
  「這是你第一次來到這裡吧?」在路上,我忍不住問他。
 
  「對啊。」
 
  「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我事前有做資料搜集,清楚知道這裡的環境和風俗。放心吧,我不會給妳惹出麻煩。」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趕緊澄清道。




 
  「嘉莉……?」
 
  身後不期然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回頭一看,原來是我的爸爸。他身上穿著寬鬆的襯衫和牛仔褲,手上提著購物袋,看來是剛採買完準備回家。
 
  「爸爸,很久沒見。」我有些生硬地說。
 
  「對了,我差點忘了現在是暑假。」爸爸的臉色看起來很尷尬,顯然沒有預想到會在街上遇見我。
 
  剛才他第一眼看到我時,不但沒有流露出絲毫喜悅,眼裡還閃過一絲驚慌失措。




 
  「我已經畢業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我儘量用平淡的語氣來掩飾內心的委屈和難過。
 
  「……最後一次?」爸爸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隔了半晌,他再度開口︰「嘉莉,我們進屋再談吧。」
 
  爸爸一邊掏出鑰匙,一邊走往家的方向。我走在他身後,想好好地把這個高大的背影記在腦海裡。
 
  進門前,泰倫跟我說︰「我在外面等妳。」
 
  「不要在外面吹風,進來喝杯茶吧。」爸爸竟然主動邀請他。
 
  泰倫看向我,似乎是想看我的意願。
 




  「一起進去吧。」我說道。
 
  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媽媽把剛沖泡好的熱茶端過來,然後坐在爸爸旁邊,神色緊張地瞟了泰倫一眼。她始終無法接受任何來自魔法世界的人。
 
  「爸爸、媽媽,我已經決定好永遠留在那邊的世界。」
 
  媽媽聞言忍不住哭了出來,靠在爸爸的懷裡。
 
  「愛琳,嘉莉已經長大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爸爸摟住媽媽的肩膀,憐惜地安撫著她。
 
  「對不起,嘉莉,是我不好……」媽媽聲音顫抖地說。「是我把不好的血統遺傳給妳……」
 
  「媽媽,請不要責怪自己,這絕對不是任何人的過錯。」我頓了頓,強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很抱歉,我以後都不能留在你們身邊。」
 
  「嘉莉,妳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爸爸低啞地說。




 
  「放心,我一定會的。」
 
  爸爸忽然把目光移向我身旁的泰倫,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這才意會到,我和泰倫年齡相若,爸爸應該是誤會了什麼,難怪剛才會邀請他進屋。
 
  「爸爸,他只是……」
 
  「伯父請放心。」泰倫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傢伙到底在胡說什麼?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泰倫緊緊握住不肯鬆開。
 




  糟了,這個舉動好像反而加深了爸爸的誤解。
 
  我正想開口時,卻聽到爸爸這樣說︰「那就拜託你了。」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一向個性硬朗,可是現在的他,眼角竟然有點濕潤。他輕輕用手擦拭,免得讓媽媽看到他也在哭。
 
  我不忍心打破他美麗的幻想,所以把說話吞回肚子裡,沒有澄清我和泰倫的關係。
 
  跟父母道別後,我踏出了家門。我深吸了幾口氣,不敢回頭看最後一眼……這個曾經溫馨、卻永遠都回不去的家。
 
  在街上默默走了一段路後,我忍不住質問泰倫︰「你剛才為什麼在我的爸媽面前撒謊?」
 
  「反正你們都不會再見面,就當作給他們一個假希望。更何況,這不完全是謊言。」泰倫聳聳肩。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困惑地問。




 
  「我加入了法理部,自然就有責任保護所有公民的安全,換句話說,妳也是我的守護對象之一,不是嗎?」
 
  之一?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公民」?
 
  「說得很有道理。」我暗自生悶氣,氣呼呼地快步往前走去。
 
  途經路上的教堂,我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這座教堂莊嚴典雅,潔白的外牆有著精美的雕刻,以及夢幻的彩繪玻璃窗。當陽光照射下來時,整座建築物好像散發著神聖的白色光芒似的。
 
  小時候的我覺得這座教堂很美,甚至希望自己將來能在這裡舉行婚禮。只可惜,這個夢想終究不可能實現。
 
  一陣微風吹過,幾片樹葉輕輕地飄落。
 
  「嘉莉絲達。」泰倫喊了我一聲。
 
  「怎麼了?」
 
  泰倫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伸向我的頭頂。
 
  這一刻,我感覺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心裡泛起微妙的異樣感覺。
 
  泰倫收回手,手裡拿著一片小樹葉,原來他只是想幫我拿走那片落在頭上的樹葉。
 
  此時,教堂恰好響起了鐘聲,我和泰倫不約而同地仰望教堂頂部的大鐘。
 
  當我回過神來,才恍然發現眼前的畫面有些似曾相識……
 
  我曾經在夢中見過。
 
  ⋯⋯⋯⋯
 
  二年級的時候,藥劑老師教我們調配美夢魔藥,顧名思義,其功效就是讓人睡覺做美夢。
 
  那天我和彭妮都喝了美夢魔藥,打算隔天互相分享心得。
 
  當天晚上,我夢見自己穿著一身白紗,走進了那座典雅的教堂,那個我曾經夢想舉行婚禮的地方。
 
  一名男子站在我面前,抬起手掀開我的頭紗,對我微微一笑。那雙神秘俊美的藍眼睛,深深地吸引著我。
 
  夢中的人,竟然是……泰倫?
 
  他明明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怎麼可以做這種夢?即使只是在夢裡,我也不要成為第三者!
 
  隔天,我和彭妮在走廊上談起美夢魔藥的事。
 
  「嘉莉,我夢見自己成為了飛行隊的隊長!那妳呢?妳夢到了什麼?」彭妮興致勃勃地問。
 
  「不要提了,我昨晚做的是惡夢。」我輕輕搖頭。
 
  「惡夢?」一道冰冷的嗓音驀然傳入耳中,帕普老師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後。「美夢魔藥永遠不會讓人做惡夢,只會反映出我們內心最深切的欲望。」
 
  語畢,帕普老師慢慢地走開了。
 
  他剛才說……反映出內心最深切的欲望?
 
  難道我對泰倫……不!不可能!
 
  見我還在恍神,彭妮開口說︰「好了,別放在心上,帕普老師總是古古怪怪的!」
 
  ⋯⋯⋯⋯
 
  剛才泰倫抬手伸向我的頭頂時,我眼中的他竟然跟夢中的他重疊在一起。
 
  我和他,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動作。
 
  這……不過是一個美麗的錯覺,對吧?
 
  「嘉莉絲達?妳在想什麼?」泰倫用好奇的眼神盯著我。
 
  「沒、沒什麼。」我趕緊回神。「快點走吧,我還要去找弗洛拉!」
 
  我急忙遠離那座教堂,免得自己又胡思亂想。
 
  我在街上找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約弗洛拉出來見面。她一聽到我的聲音,立即激動地說︰「好!我馬上來!」
 
  我們約好在她家附近的公園碰面。
 
  來到公園入口處,泰倫停下了腳步。
 
  「嘉莉絲達,我在對面街等妳。」泰倫說。「我不會在她面前出現。」
 
  「你不打算見她一面嗎?」
 
  「我和她的事早在兩年多前結束了,我們不需要再見面。」
 
  語畢,泰倫轉身走向街角。我明白他的顧慮,畢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應該遇見對方。
 
  我一個人走進公園,穿過林蔭步道,遠遠看到坐在鞦韆上等候的弗洛拉。
 
  「嘉莉!」
 
  弗洛拉一見到我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衝過來抱著我。這個擁抱非常親切、非常溫暖。
 
  「弗洛拉,妳最近過得好嗎?」
 
  「好得不能再好了!妳這次回來……是不是最後一次?」弗洛拉放開我後,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沒錯。」我點點頭,有些哽咽地說︰「對不起。」
 
  「不,妳不用道歉,只是……我會很想念妳。」
 
  「我也會很想念妳。」我發自內心地說。
 
  我們在公園裡一邊散步,一邊聊心事,最後相擁道別。弗洛拉努力擠出微笑,說是想在我心中留下一個美好的形象。
 
  離開公園後,這趟道別之旅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我和泰倫一起回到鐘樓,沿途誰也沒有說話。
 
  魔法陣將我們送回法理部的房間。
 
  強光消失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對了,我才剛回來比安科城,很久沒有見到克里了,他最近怎麼樣?」泰倫試圖打破沉寂的氣氛,不巧卻偏偏提起了我最不想提及的人。
 
  「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我語氣冷淡地說。
 
  泰倫皺起眉頭,不解地問︰「你們為什麼無緣無故分手?」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當我再次想起克里那封莫名其妙的分手信,內心積壓已久的負面情緒彷彿一下子爆發。早前找不到工作的徬徨、突然被分手的委屈、與親人永遠分離的悲傷、一個人的孤單和無助,所有事情都快要把我壓垮。
 
  別人都覺得我很理性、很獨立,但其實我沒那麼厲害,我也會痛苦,也會難過,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嘉莉絲達,妳還好嗎?」泰倫輕聲慰問。
 
  在這一刻,我再也撐不住,情不自禁地上前抱著泰倫,就像溺水時抱緊浮木一樣。我近乎崩潰地哭了出來,把這段日子壓抑的情緒通通化成眼淚,如決堤般傾瀉而下。
 
  泰倫沒有推開我,也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撫我的後背。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失控,我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場。
 
  哭完後,就得站起來,繼續踏上一個人的未知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