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珧珌: 第二十五章:巫哧
對鏡施朱,磨粉描眉。
秀髮菁菁,自香肩而落,淡然垂於胸前。柔荑輕捧,為之簪上金葉釵。指尖沾紅,從上往下塗去,薄唇抿之,粉中一抹鮮紅。
冷風透窗,妙人不禁拉緊衣領,鳳眼隨之落於己身楓紅曲裾。黃襟紅衣,前承秋日,後繼冬梅,果真秋冬最為奪目之色彩。
「婢子已命人著手清理雲峰殿,姑娘可想前去瞧瞧?」
尹巧倩走進蘭澤閣,哆嗦地走向鄢惢晞。紅妝頷首,她便扶著鄢惢晞起身。兩人正欲出門,鄢惢晞俯首立於門前,若有所思地打量一身紅衣。她往日所著的婚服亦是黑袍紅紋,可從未穿過如此明目張膽地妖艷,總覺著不大適合。尹巧倩知她所想,怕她鬧著要更衣,急忙推著她出了蘭澤閣。
日光下,紅衣耀眼,池面波光粼粼,錦鯉躍水觀之,繼而沉於水底。
鄢惢晞走出蘭澤閣院門,往左行之,繞過花圃,於雲峰殿駐足。殿前人聲鼎沸,侍女伏地擦拭地板,男奴則不斷搬置家具。「少夫人,此案桌已然生裂,可要換之?」男奴抬著一張木桌行至鄢惢晞跟前,對於舊家具的去留感到困惑。「便換了,記得尋師傅修補。」鄢惢晞揚手讓男奴扯下,又轉身同尹巧倩道,「你便將老夫人前幾日賜我的琉璃花瓶添進雲峰殿,綠蘿雲紗亦莫忘了。」尹巧倩鼓腮點頭,心有不甘地又回了蘭澤閣,一路上低聲嘮叨姑娘敗家。
雲峰殿前人來人往,日雖高掛,唯冷風瑟瑟。鄢惢晞昂首望了眼滿佈彩雲的藍天,暗忖秋將去,指不定何日睜眼便又是漫天大雪。她耳聞侍女捧水走向雲峰殿,嘩啦一聲灑去一半,竟不生氣,嘴邊反倒微微揚起。
「夫人可是不喜歡蘭澤閣?」
左耳忽有溫熱,鄢惢晞急忙轉身往後退去,連忙低眸朝身後的人屈膝行禮。
韓玊珧雙手背在身後,緩步靠近她,愣是瞧不明白無人居住的雲峰殿何故這般熱鬧。
鄢惢晞驚恐地往後去,柔聲道:「妾昨日答應柔姌入府一事,故今日命人操辦之。」韓玊珧又往雲峰殿看去,腳卻未停走向鄢惢晞,不明所以地搖頭。「柔姌於府上居住多時,若再不予名分,恐怕往後白白惹人非議……」紅唇不安地吐字,麗人連連往後退步,不慎絆腳向後仰去,粗手隨即捧上窄背。「名分?」他笑問,將她鎖在胸前。
眾奴嘩然,連忙忍笑退去。
日央,金光刺眼,紅衣與之爭輝,饒有取勝的廣志。
「你想錯了。」韓玊珧寫意地俯視動彈不得的鄢惢晞。她搖頭,他笑著一再複述,換來一聲嬌嗔:「老夫人亦屬意如此⋯⋯」他一手摟著她,一手撫摸她的腦袋,又問她若非想錯了,何故那日半夜便跑了。她又搖頭,忙著自他懷裡掙脫,卻依舊徒勞無功。驀地,他側臉湊近她耳畔,帶笑低語:「夫人同我歡愛那日。」
鄢惢晞驚詫地立在原地,紅妝已然被臉下的鮮紅奪輝。韓玊珧伺機吻了她的左臉頰,將她一把抱起,興高采烈地走出雲峰殿。
「玊珧,快將我放下!」
「此地不適合談天,我們換個地方。」
韓玊珧方踏出院子,下人的嬉笑聲便急匆匆闖進他的耳裡。他猛然轉身,她急忙難為情地埋首於他頸間。「都不許跟上來。」他同那群男女挑眉道。
此乃韓府,他是韓家二公子,她是二公子的夫人,該是他們目中無人之時。
「快放我下來……蘭澤閣不在這個方向……」
「這呀,是去睿君閣的路上!」
韓玊珧抱著鄢惢晞繞了韓府大半圈,下人忍笑不俊,紛紛埋首佯裝不知。鄢惢晞無力反抗,索性埋首在他肩上作罷,任由他耍性子。
「關門。」他朝守在睿君閣外的呂山道。「唯!」呂山見少主抱來少夫人,嬉皮笑臉地帶門離去。
韓玊珧乾脆,二話不說地將鄢惢晞放倒榻上,隨即撐著身子覆之。粗指撫眉,他望著她良久,她亦與之相視,今日無所遁藏。
「那日我飲了幾口酒,忽覺不對,便將柔姌逐出房門。你來,我原也想將你攆走,唯許久未同你親近,便著了魔道⋯⋯」他將吻落在鳳眼上,又輕聲道,「我翌日方知華照於酒中下了藥,便將她訓了一頓,這些日亦賭氣不見她⋯⋯我怎會連自己的夫人亦認不得呢?」
紅唇輕揚,柔荑愛撫著他的鬢邊,紅妝頷首。
懷中人著實柔媚,他又吻了她的唇道:「起初我確無意冷落了你,而後則是心有不甘……惢晞以前便與鍾愷相識?」那日她躺在鍾愷懷裡落淚含糊,他妒火焚心,便是鍾愷亦受了他的冷落。她搖頭,已然記不清那夜稀里糊塗言語何物,他便忍痛複述,她卻噗嗤笑了。
「興許……只是多了『鍾』字。」玉指繞著他胸前的衣飾,她倒淡然無畏。他又追問她所言為誰,她卻仰身親他,繼而沾沾自喜地落在枕上。
若無吻便無事,韓玊珧最為受不得挑釁,故決意今日要將鄢惢晞拿下。
濕吻若雨,紛紛擾擾地撒在紅臉上,轉而侵佔玉頸。往日掌刀持矛的手今日尤為輕柔,與柔吻配合得滴水不漏,待她發覺時,釵下髮散。
「玊珧……」
鳳眼忽閃,她欲起身,他已解衣覆之,又以唇堵嘴。粗若樹幹的臂膀寂然游入玉背,帶鬆衣除。
玉頸下粉紫斑駁,薄唇隨之溫潤。那日匆忙,未來得及細賞,今日便隨吻逐寸品鑒。掌傾玉翻,繼而輕而易舉地將蝶翼骨啃噬。熱氣沉重,幔顫珠舞,悶哼有兩,酸楚化歡愉蔓延。驟然,嬌歎蘊藉,高樓頹傾。
橙光倚窗窺之,男人將女人往身上攬,枕著青絲埋首於蠐頸上。指尖不安分,又於香肩撩撥,當真扣人心弦。
「此為何物?」
她膚若凝脂,沐浴日光,粉橙盈盈,唯是左肩上有一損毀若翼的印記。
鳳眼閃爍,咬指含糊推辭,他又追問何故疤痕兩道,她便笑著轉身摟住他。他笑了笑,俯首隔著髮絲吻她。
「玊珧,你與柔姌⋯⋯究竟如何?」她自被下探頭問。
他捏著她的臉蹙眉,笑言不過自小一同長大的玩伴,大抵親若兄妹罷了。她不信,趴在他身上質問韓府往日欲向顏府提親一事,他懵然,說是往日常年於塞外征戰,從未聽過此等趣事。
「那為何柔姌不回顏府,反倒住在韓府?又何故華照及母親皆道你傾心於她?為何,為何,為何……」她氣鼓鼓地戳著他兩腮,怎的亦不信他所言。他無奈歎息,摸著她的頭笑道:「柔姌與鍾愷相互傾慕,唯鍾愷出生寒門,不為顏父中意,唯韓府便利兩人出入。我亦從未說過喜歡柔姌,許是平日為了替他們掩護,倒教母親有所誤會……所以惢晞,你可知你那夜的醉話不止讓我一人難過?」
她恍然大悟,忽憶陳靜姝為公子選親之日,鍾愷與姑娘於花園擁吻。原來那日鍾愷身後站的乃顏柔姌,而他手中的錦綢亦是出自顏柔姌之手……是故顏柔姌想入的是鍾府,而非韓府。鳳眼驚奇地望著他,隨之無聲潛入被中。「快入冬了,小心著涼。」他用棉被全然將她覆蓋,又是低頭輕吻。
他撐著頭遙望門邊,夕陽打在地上的紅衣,黃袖光輝燦爛,宛若夢中那抹梨黃。
「惢晞,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他語氣正經,她連忙探出被外,又閉眼趴在他身上。
「我時常夢見一位身著黃衣的姑娘,夢中感情真摯,回回醒來便是蝕心之痛。夢境零星,依稀記得有三。不知何時相識,我身著鸚藍胡服,那姑娘亦身著鸚藍胡裙,我同她於道上擁吻。而後又不知為何,她於軍帳出現,我同她同食同休,甚至同床共枕……再後來她便離我而去,我心生不捨,故摟著她於樹下擁吻,還險些失了分寸……」
胸膛忽涼,他連忙低頭望去,驀地,恰見她正合眼落淚。他道她必是難過了,遂連連同她致歉,她卻含淚於他唇上輕啄。
「惢晞,前些年自巫哧歸國,我大病了一場,便是哥哥如何戰死亦記不清了……於我夢中,那姑娘無臉,僅肉皮一張。我以為癡夢一場,可情感真切,更為之落淚。我又疑心或與那姑娘於巫哧偶遇之……我本欲將她遺忘,你卻出現了,從此那姑娘有了臉,同你一般。」
他搖搖頭,將她抱緊,她卻笑著吻了他的胸膛。玉指輕撫臂肌,她翻身躺在他身上,完全將自己交託於他。
「後來許久,我分不清世間是否有此人,亦不知我究竟是因那姑娘而傾心你,還是因你而憐惜那姑娘……惢晞,我吻過她,同她共眠,甚至差些同她有了肌膚之親……你便絲毫不氣惱麼?」
肩上腦袋搖晃,她撐在他身上吻他,輕咬他的耳珠道:「你便說過了,那黃衣姑娘因我而有了臉,可不就是你心悅我?」
他想了想,似是有理,又摟著她躺在榻上,胡亂親吻。柔荑推搡,她於他的吻沉溺,含糊夜深,人亦餓了。他卻心懷不軌地笑了,厚顏無恥道夫人先讓他果腹,稍後再喚呂山傳膳。
「玊珧,我當真餓了……」
「便再一次……絕不賴皮……」
她打了個噴嚏,他連忙拽著被子覆上,雙雙跌入歡愛深淵。被中漆黑,他體內的猛獸再次為之召喚,無法無天地欺晦無處逃竄的獵物。
「明日若於朝堂瞌著……豈不丟人了?」
「惢晞忘了,明日下沐……」
「下沐……玊珧,癢……」
驀地,棉被高隆,她跨坐在他身上,俯身纏綿她失而復得的「韓玊珧」。玉指輕撫腹肌,指尖微溫,她是那姑娘,那姑娘亦是她,本是同根生──
身著胡服的少年恐懼身後來人,故轉身摟著少女往牆上走去,狂妄地吻她。來人囂張,對少女辱罵不止,少年憤恨,柔聲安慰她──
少年欲離開,少女緊緊跟隨,他轉身呵斥,她便悵然離去。適逢雨季,少女無處可去,遂躲於樹下避雨,將倒之際,少年撐傘出現。他偷摸著將她帶回了軍營,扔給她一襲黃衣,說是自巫哧王宮搜羅而得──
少女匿於軍中好些日,恰見鍾愷路過,遂哀求他為她帶來爐具及食材。她蹲在少年帳中煮食,又強迫鍾愷試味。少年久久未歸,少女問鍾愷小將軍何在,鍾愷拔刀相向,要她喚「韓小將軍」,而後冷道少年位處河畔。少女溜出軍帳,未見河中有人,卻目睹草蛇逼近,遂連連往後退去。少年出水護她,她卻失腳帶著他往水中倒……她懼水,出於本能地胡亂掙扎,順著他的腹部而上,轉而緊緊摟住他的肩──
軍帳忽有異動,少女急忙躲在椅後,回眸卻見少年正盯著她。她興高采烈地讓他品嘗剛烤好的餅,一番好生勸說,他方肯品之。帳外似有人走近,少年連忙打開屏風,帶著少女往榻上躺。日夜擔心受怕,她累極了,遂於他懷中睡下──
少年得知該啟程離去,遂贈少女一袋銀兩,繼而得她一吻。近月的相守相惜,少年確對少女動了心,故摟著她靠於樹上熱吻。玉頸生香,懷中一片滾燙酥軟,他險些便失了分寸,好在她即時制止。少女離去,少年對著竹林高喊:
「願合兩姓之好,於嬿待卿歸。」
彼時她還不太識中原話,僅是明瞭了後半句,未知前句何意。入了鄢府,尹巧倩說此為欲結良緣之意,便是中原男子給女子莫大的承諾。她心生歡喜,決意今生無論如何亦要嫁他為妻。
她是巫哧姑娘,她是他的黃衣姑娘,她是他的諾言,她是他的妻,她是韓玊珧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