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已好些日未同老夫人請安了,今日巧倩陪你去寧德殿可好?」
 
    「好。」
 
    鄢惢晞懶懶地自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衣便坐在梳妝台前,尹巧倩稀奇地跟在她身後,笑嘻嘻地替她梳妝打扮。尹巧倩自覺姑娘不同老夫人請安實屬不妥,卻亦不敢多言,她知道姑娘乃因那人日日於老夫人面前侍奉而望而生畏。若非懼怕鄢霆鈞落個教女不善的罪名,只怕她家姑娘今日亦不敢出蘭澤閣。
 
    尹巧倩那日見顏柔姌身著黃衣漂亮,覺著自家姑娘亦嬌俏貌美,故特意命人替她拿來穀黃衣裳。鄢惢晞與她主僕多年,早便料想出她的心思,堅決不穿,愣是待她捧來一襲竹綠曲裾方起身。許久前她亦誤著黃衣,眼見韓玊珧神遊他鄉,便料到橙黃乃他意中之色,自此未再著過黃衣。直至她那日目睹顏柔姌一身黃衣立於嬿婉殿,秋波如炬,當下她只覺橙黃是為顏氏而生。
 
    韓玊珧喜愛之物,鄢惢晞護之,從不逾越,亦不曾沾染。他原屬意顏柔姌,為了她亦曾努力將其忘卻,她不貪心,如此便足夠了。
 




    「媳鄢氏請母親安。」
 
    綠袖高揚,鄢惢晞跪地拜見蕭玟,繼而於她左方坐下。顏柔姌見鄢惢晞到來,連忙朝她躬身頷首。蕭玟握著鄢惢晞的手開懷大笑,問她為何近來總將自己關在蘭澤殿,若早些來便可與她共賞顏柔姌變戲法。鄢惢晞合群地笑著,不知如何作答,遂抱來珍珠於腿上玩鬧,忽地,珍珠往顏柔姌懷中躲去。
 
    原不止人懂趨利避害,貓狗亦會。
 
    「母親,我還有幾幅繡品未完成,便先回蘭澤閣了。」鄢惢晞見蕭玟與顏柔姌溫馨和睦,不願多加打擾,遂用完膳便退出寧德殿。「夫人。」她前腳剛踏出殿外,身後便傳來一聲媚喚。回首,顏柔姌果然立在她身後。「韓哥哥同我提起過夫人,說夫人是他見過最為溫厚婉順之人。」顏柔姌邊說邊靠近鄢惢晞。
 
    鄢惢晞微怔,轉而笑道:「左不過影子,想來是將軍看錯了。」語畢,她朝顏柔姌頷首離去。「適才老夫人將夫人的繡作給我觀之,」顏柔姌趁她停步而快速逼近,挽著她的手笑道,「我從未見過如此繡法,不知夫人可願教我?」
 




    此女恃寵生嬌,定然知其近來不好過而刻意炫耀之,好生無恥!
 
    「好。」鄢惢晞訕道,答應了。
 
    她原想轉身給顏柔姌臉色看,唯瞧見她清純無害的臉面,又剎時失了脾氣。
 
    顏柔姌挽著鄢惢晞往西院客房走去,笑容可掬地命人沏茶,拿著兩塊手帕於她身旁坐下。「繡品總須先作稿圖,顏姑娘可想好繡些何物?」鄢惢晞喚來尹巧倩,讓她替自己研磨,轉而握著布筆蓄勢待發。顏柔姌撐著頭苦思冥想,忽地挽著鄢惢晞的臂膀笑道:「夫人覺著雙雁戲水可好?」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玉指緊捏白布,沾了墨的筆凝在半空。
 
    「好。」鄢惢晞強顏歡笑。
 
    筆桿悠悠,白布漸現雙雁戲水,顏柔姌驚奇地望著鄢惢晞的畫作,對其讚不絕口。鄢惢晞將稿圖遞給顏柔姌,三催四請方使動尹巧倩拿來剪子與繡線。柔荑輕拈棕線,一捏一穿,幼若細絲的繡線安然無恙地掛在針孔上,再抿再過,鄢惢晞迅速地穿好兩根針。
 
    「切記於長線那末打個結。」鄢惢晞將線繞在指尖,拇指輕推,繩尾隨即栓上結,「第一針必定自右上繞至左下,隨即從左上抽出繞著適才的線打個結,隨後於右下完針。」顏柔姌臉有難色,無論如何亦跟不上她,故她又放慢了速度。來回數次,顏柔姌逐漸掌握繡製技巧,樂呵呵地坐於案前縫補,有所成時,便興奮地將帕子遞給鄢惢晞檢查。
 
    金光洩露,微暖的餘暉悄然打在兩位繡娘身上。
 
    顏柔姌聰慧,不過一個午後便學會了一針一結的繡法。鄢惢晞喜歡繡製,今日又因此而廢寢忘食,便是連眼前人與韓玊珧那段難以言喻的關係亦忘卻。她督促她繡製,她虛心向她請教,如此融洽親睦之景,真真怪異。
 
    門前廣闊的身影頓時將鄢惢晞與顏柔姌身上的夕陽擋下,那人輕喚:「惢晞……你怎的於此?」
 
    鳳眼閃爍,鄢惢晞見韓玊珧與劉芊娥正立於門前,急忙起身行禮。她回首望了眼笑靨如花的顏柔姌及她手中將要完成的手帕,自覺該退場,便默然離去。




 
    「顏姐姐,怎的費神繡那些無用之物?我們來鬥蛐蛐可好?這可是韓哥哥適才特意為你抓的呢!因此還險些被巡邏的樊翼天抓到,哈哈!」
 
    僅是鄢惢晞穿鞋的瞬間,劉芊娥便說了許多,「為你」二字尤為刻意。
 
    「韓哥哥你看,適才少夫人教我縫製的大雁。」
 
    鄢惢晞頭也不回地踏出院門,不再理會身後與她無關的嬉鬧玩笑。
 
    「華照公主真真過分,怎的說姑娘也是韓府少夫人,她卻整日代顏氏給姑娘話聽!少將軍亦是,既與顏氏不清不楚,又縱容公主胡言亂語,真是無情無義!」
 
    「巧倩,失禮了。」
 
    鄢惢晞回了蘭澤閣後,又坐於案前繡製入冬衣物,不肯用尹巧倩端來的晚膳。一針一結,她心平氣和地縫製,燈火闌珊,她似乎能望見往後伴燈作繡的未來。驀地,嫣然一笑,鳳眼生花。
 




    「順便替我拿壺酒來。」
 
    鄢惢晞朝欲出門取繩索的尹巧倩道,侍女茫然回首,她一再重複,那人終是離了蘭澤閣。上榻,掀被,取酒。她篤定她不會為她捧來酒,故抱著一早藏好的酒出了蘭澤閣。
 
    近來劉芊娥幾乎日日往韓府跑,回回韓玊珧皆相陪,自然了,他們皆為了顏柔姌而來。韓府的西廂可謂夜夜笙歌燕舞,銀鈴般笑聲日夜於韓府上空迴旋,真真熱鬧若新春。劉芊娥的媚笑尤為扣人心弦,嘹亮而清脆,便是隔著好些遠亦能傳入蘭澤閣。偶然,他們亦不如此紙醉金迷,西廂沉寂,韓玊珧必與顏柔姌於思香殿密會。
 
    孤男寡女,血氣方剛的少年與明媚如光的姑娘……
 
    「鍾愷!」
 
    鄢惢晞握著碧玉酒壺站立,秋風突襲,她搖搖欲倒。
 
    「少夫人……」鍾愷見她於屋簷上危站,急忙敞手上前,「屋頂危險,你便先下來。」鄢惢晞連連搖頭,一不小心,又往前栽了幾步,轉而笑道:「顏姑娘在,玊珧已許久不練武了,現下……當在思香殿同顏姑娘……飲酒作對。」鍾愷扶額歎氣,握著腰間的劍便上了閣樓。鄢惢晞見他忽然無了蹤影,慌忙含淚張望,險些自屋脊跌落。俄頃,腰間溫熱,她倒進他的懷裡。「少夫人,屬下……多有得罪了。」他於她耳邊柔道,隨即橫抱著她落了閣樓。
 
    月明風朗,鍾愷抱著鄢惢晞走出韓府練武場,繼而撞見疾步走來的韓玊珧與顏柔姌。




 
    身披鎧甲的少年將軍抱著醉酒昏睡的少婦,他的下屬抱著他的妻。
 
    微風徐徐,鄢惢晞散亂的青絲隨之飄揚,似藤蔓般於鍾愷的頸脖與唇間橫行霸道。她握著酒壺緊勾著他的頸,鎧甲堅硬,她挪了挪腦袋含糊道:「鍾,鍾愷……將軍,你好生薄情,竟將我也忘卻……」語畢,熱淚泫然滑落。
 
    鍾愷蹙眉歎息,抱著鄢惢晞走過韓玊珧身旁。
 
    秋夜淒涼,顏姑娘伴著韓將軍賞月,鍾將軍抱著鄢姑娘獨行。
 
    天賜良緣,鴛鴦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