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將軍!」
 
    少女匿於屏風後,秋風猛烈,營帳掀起一角,她瞥見門外立了一位少年,遂輕聲喚他。少年蹙眉扭頭,見少女自帳內探出小腦袋,嚇得快步往後退去,繼而躲進帳中。
 
    少女捂著肚子,紅臉道:「我餓了……」
 
    少年白了她一眼,現下還未到用膳時間,軍廚不會生火烹煮,故命她忍著。少女又晃了晃他的衣袖,請求他為她帶來木柴,石板以及簡單的食材,如此便不再麻煩他了。少年歎了一口氣,見她可憐,勉為其難地答應她。
 
    軍中人多口雜,少年死皮賴臉地自軍廚那為少女討來器材,又趁無人注意之時溜進帳中。少女連連同他道謝,還笑言待她煮好之後,便給他試一試,以此作為回報。少年皮笑肉不笑地出了帳外,剛往前行了幾步,又回頭盯著營帳直搖頭。
 




    亦不知他當日怎的將這麻煩精帶回了營──
 
    「姑娘……」尹巧倩方走進蘭澤閣,便瞧見鄢惢晞額佈冷汗,遂將她扶起道,「便忘了吧,你已不是僅僅是你,是鄢惢晞,更是韓夫人。」
 
    鄢惢晞無精打采地點頭,穿上白襪便於梳妝台前坐下。尹巧倩言之有理,她如今是韓府二公子的夫人,應當盡好韓少夫人的責任,其他人與其他事皆與她無關。前些日方入秋,她便病倒了,已好些日未同蕭玟請安,亦有些日子未見過韓玊珧。
 
    那日回蘭澤閣後,她難過了一整夜,天將亮時方入睡。如今想來,亦不知為何而哭,也許為了他食言,也許為了劉芊娥的話,也許為了她過往的自以為是。總而言之,皆是徒勞無功且損人不利己。
 
    秋之日落,懋城紅黃落葉紛飛,似有與光輝爭艷之意。
 




    鄢惢晞換上碧色曲裾,與尹巧倩往寧德殿走去。蕭玟昨日讓秋香特至蘭澤閣邀她今日往寧德殿共用晚膳,她命尹巧倩回絕了,怎料秋香今早卻又來催促一番,她便只得答應。老夫人心思細膩,今日必不止與之用膳那般簡單,只怕她將與韓玊珧碰面。她推脫倒不止因韓玊珧,亦因她方痊愈,怕過了病氣給蕭玟。
 
    「媳鄢氏請母親安。」
 
    鄢惢晞入了寧德殿並未費神觀望,只朝蕭玟行了大禮,隨即笑著於她身旁跪坐。蕭玟見又瘦了一圈,便讓秋香盛了碗雞湯給她,命她先將雞湯飲下方可用膳。她自是照辦,亦替蕭玟盛了碗湯,撒嬌讓她飲下。
 
    「珍珠,退下!」蕭玟見珍珠直往鄢惢晞身上鑽,笑著呵斥它。「珍珠可是想我了?」鄢惢晞抱著珍珠噘嘴道,那貓竟喚了聲,逗得蕭玟前俯後仰。珍珠亦許多日未見鄢惢晞,興許當真掛念她,故窩在她腿上不願離去,她便抱著它用膳。蕭玟歡天喜地地同她鄢惢晞起前些日她同秋香翻出韓忠亮那幅《寶馬馳騁》琢磨,愣是找不出竅門來,倒讓韓忠亮訓了幾句……
 
    「兒請母親安。」
 




    寧德殿前忽有魁梧身影,韓玊珧卸下箭走入殿中,於鄢惢晞面前坐下。兩人無言,亦無神情,若有,便是道不盡的窘迫。蕭玟朝秋香使眼色,秋香隨即笑著捧來酒釀,藉口今春方釀的果酒,正適合秋日享用。秋香倒著酒,鄢惢晞隨即輕放下竹箸道:「母親與將軍慢用,我方病好,不便飲酒。」話音落,麗人起。她俯身朝蕭玟一拜,轉而走出寧德殿。
 
    殿中沉默寂靜,僅一聲長歎。
 
    「既是你的錯,便去吧。」蕭玟道。
 
    韓玊珧放下碗筷,又急忙趕往蘭澤閣,卻尋不到鄢惢晞與尹巧倩的身影,遂入了閣等待。他坐於她的案前,閒來無事地撥弄她的繡品,那日的恍然大悟再次重現於眼前。實則他有些氣惱,他並非刻意隱瞞她,僅是未曾想好如何同她開口,她為何卻如此難過,又如此生氣。他不甚明白。
 
    她好似在氣自己,又好像在惱他。她眼眸的悲傷與失望何故如此張狂,倒像往日他便愧對了她,此女真真多愁善感。夜已深,她不回房,又於何處散心,難道又同呂山訴苦了……
 
    韓玊珧方起身,蘭澤閣門便開了,瞧見鄢惢晞站在門外,又一臉笑嘻嘻了。
 
    「將軍明日需早朝,我喚呂山來陪你回睿君閣。」
 
    「惢晞,我並非刻意瞞你,只是未想好如何同你開口。」




 
    尹巧倩將門關上,知趣地退下。
 
    韓玊珧緩步走向鄢惢晞,望著她誠懇道:「那裡皆是往日追隨我,卻戰死沙場的將士,可惜尋不得他們的屍首,我便以此紀念他們。那日是我語氣不好,讓你難過了。」
 
    鄢惢晞往後退了幾步,望著地苦笑:「將軍總有各種遺忘的理由,亦有各種接近我的目的……玊珧,於你而言,我究竟為何物?」
 
    韓玊珧迷茫,不太明白鄢惢晞之意,卻又覺她並無說錯,遂低頭無言。濃眉緊蹙,右眼下的淚痣好似他當真落下的淚水,高峻之人垂頭喪氣總是額外惹人心疼。記得好似應該,遺忘亦是被迫,此局依然無解。
 
    驀然,鄢惢晞摟住韓玊珧的脖子,踮腳吻他。
 
    「玊珧,何故你總這般狡猾,回回於我欲放棄之時挽留,真真教人不捨……」
 
    她知道這些日在氣些甚麼了,她在與上天賭氣。
 




    她的吻細膩得很,若夕陽般明媚溫柔,僅燦爛一瞬。他不知足,遂親自索求,摟著她匆匆往後退去。她無路可退,跌坐於案上,昂首接受他如雷般轟烈的吻。溫潤自唇延伸至齒後,緩而柔,撐於案上的玉指與俊臉那般紅燦燦。寬掌輕握蠐領,粗壯有力的臂彎抵於窄背上,霸道終究克制溫馴……
 
    「少將軍,永安急函。」
 
    呂山及時制止了蘭澤閣內的溫存綿綿。
 
    韓玊珧笑著吻了鄢惢晞的左臉,牽著她步至門前,一同收下呂山手中的「韓玊珧親啟」信件。鄢惢晞誤以為是他公務上的信件,故立在一旁無所事事,轉而卻見他一臉沉重。
 
    「可是常樂宮怎麼了?」她關懷地問。
 
    他搖搖頭,惴惴不安道:「柔姌回來了,三日後抵達懋城……」   
 
    鄢惢晞臉上的紅暈全無,頓時面如土色。韓玊珧見她驚恐,長歎息,轉而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惢晞,你先歇息,我還有公務……」




 
    他未言畢,她便鑽進他的懷裡,呂山連忙驚慌無措地低頭轉身。往日她總馴良無欲,從未他這般熱烈,今日卻當著下人面前這般放肆,她定然是怕了。他順著她背後的髮束撫慰,繼而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一刻,便抱一刻……」
 
    她埋首於他胸前,含糊其辭道,似有不捨。
 
    一刻過後,她果真將他鬆開,未如上次那般無賴。她同她道:「去忙吧。」他出了門,她依舊站在門邊望著地上。
 
    她當真該放手了,雖不甘將原屬於自己的寶貝拱手相讓,惟他歡喜,她便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