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劍遊: 第二回:修羅之相
「仁悠...仁悠...仁義長悠嗎?....好名好名!」陳大力拍手叫道。
「好!這個名字我記住了!待這場仗結束後,我們三個要去好好的喝一杯哦!」陳大力拍了拍梁仁悠的肩膀,那粗糙的大手頓時讓他的身子跌了一跌。
梁仁悠萬萬想不到陳大力的輕拍的力度竟會如此誇張,他立刻扎馬穩住下盤,不讓自己跌倒。陳大力看到時,不禁摸摸自己的鬍子,尷尬地笑着道:「哈哈,不好意思,梁小弟,我太興奮了!想不到在這個年紀還能交到新的知己...不自覺用了太大力,請你千萬不要介意!」
梁仁悠馬上抱拳道:「請陳兄不要放在心上,只是小弟我幾天沒有睡覺,才會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他說這句話時顯得十分平靜,可是其實心裡早已暗暗吃驚。他知道他自己已是生有神力,所以縱使他瘦骨嶙峋,也比一般人強壯得多。但和陳大力相比之下,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陳兄果然人如其名,不知道他父母是不是知道他力大無窮才為他取這個名字呢?還是這只是一個巧合?」他暗自心想。 另一邊廂,陳大力聽見他這不服輸的回應後,哭笑不得,也想起自已年少氣盛時,因為不服輸而幹過的一些蠢事。
這時,趙勝從後喊道:「喂老陳!你吧野呀!自己去拎啦!我點拎呀!」原來剛才梁陳二人對話之時,趙勝已經回到自己的帳幕裏收拾他們兩人的行裝。 聽到趙勝的呼喊後,陳大力便向梁仁悠請安,然後向帳幕走去。
趙勝和陳大力在帳幕前交頭接耳了幾句,陳大力就轉到帳幕裏去,而趙勝則往梁仁悠的方向走去。這時的他醉意已散,腳步踏實,換來的卻是一副幾分嚴肅的臉色。
趙勝走過來,嘆了一口氣,對梁仁悠道:「眼罩小子,很可惜我們要就此告別了。我收到消息,這隊人馬將會分為兩隊別動隊,分別支援東西兩邊的戰場。我們被分派到西隊,而你則是東隊。」
趙勝搭着梁仁悠的膊頭,認真的凝視着他,繼續道:「我和老陳都清楚你的實力,可是千萬不要在戰場上輕率。記住:『留得青山在,哪怕冇柴燒』,打仗和個人練武完全不是同一回事,絕對要以保住性命為重。留住性命才能喝個痛快!」
說完後,趙勝側過頭,發現陳大力已在帳幕旁等待。現在,他身旁多了一個和他等身大的巨形戰斧,戰斧的表面和陳大力的臉一樣疤痕滿佈。趙勝臨走前,再次叮囑梁仁悠:「切記不要和『修仙者』對上!另外,遇到『戰鬥的漩渦』時絕對要逃走!不要硬碰!」待梁仁悠想再討教的時候,趙勝已經走遠了。
「到底甚麼是『戰鬥的漩渦』呢?」梁仁悠對於「修仙者」的事情略知一二,可是「戰鬥的漩渦」這個詞語他卻是初次聽說。他抱着極大的疑惑望向趙陳二人。
只見陳大力在遠處向自己點了點頭,然後右拳舉起,只有大拇指和小指伸出。這個「沙卡」手勢是從南方民族流傳過來的,寓意好運的意思。梁仁悠亦向兩人點了點頭,做出了同樣的手勢,便轉身前往東隊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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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隨着太陽慢慢的升起,此刻的天氣已漸漸回暖。旭日東升,溫暖的陽光映照着一望無際的雪地,相互輝映,這片光芒宛如為大地蓋上了一塊金黃色的嫁衣。
望着日出,梁仁悠回想起五年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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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因為一些事情需要逃離家鄉,除了少量家當外,身無長物。於是為了糊口過活,他加入了雇傭兵的公會。由於不是「修仙者」,加上沒有所屬的門派,他只能承接一些難度較低的任務,例如送鏢或是驅趕野獸。而難度越低,報酬自然越低。這五年間,他沒有大魚大肉過一天,也從來沒有在旅館住宿過。剛巧前幾天,他路過某市集時,看見一堆人在聚集,便上前去看過究竟。原來眾人圍着的是朝廷的公告牌,上面大約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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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王錫雄詔曰
由於奸人作祟,我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 現正誠邀各位英勇的能人異士,為保衛家園,修復失地,為國家繁榮穩定的未來作出貢獻。每擊殺一名敵賊可獲贈五文錢,殺敵十名可獲贈黃金一兩,殺敵五十名可獲贈大宅一橦。功績越大,賞賜越多。有興趣的百姓請即到最近的兵營報名。朕祝各位武運昌隆。
天元24年某月某日
~~~~~~~~~~~~~~~~~~~~~~~~~~~~~~~~~~~~~~~~~~~~~~~~~~~~~~~~~~~~~~~~~~~~~~~~捱餓了幾天,梁仁悠知道這是他生存的唯一機會。可是同時間他心裏也明白這場仗是有多麼的兇險。
這場仗原來只是一場單純的民間起義,推翻暴君。但當「修仙者」介入的時候,情況也變得混亂起來。
在梁仁悠四處遊歷的期間,到處都有聽聞「修仙者」的事蹟。所謂「修仙者」—— 其實就是一班練武到極致之人。他們能運用體內練出的「元氣」,再配合不同的武術和功法,實現出令人嘖舌的超強威力。他們壽命能達千歲,並且能飛天遁地,說他們是一個個行走的自然災難也不為過。可幸的是,他們大多隱居深山,不問世事。其中最為有名的五個門派分別是白道的歐陽閣,炫火堂和鐵少幫,以及黑道的劍魂谷和黑清派。
黑白兩道積怨甚多,終於於數年前各自以借討伐暴君和保家衞國為藉口,展開全面戰爭。膠著多年,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導致生靈塗炭,房地盡毀。受害最深的,仍然是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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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時辰後,梁仁悠的隊伍終於抵達目的地。打聽之下,才知道這個地方名為「長沙大盆地」,而且是在這片大陸被稱之為「十景」的其中一個獨特的自然景觀。
「長沙大盆地」方圓八十里內的地方皆寸草不生,所見之處只有黃沙。儘管現在是寒冬,然而這片土地卻是片雪不沾,而且酷熱非常。因此這片土地也被人稱為「炎黃沙漠」。盆地之上,一望無際,可是地面卻是大石滿佈,崎嶇不平。更奇特的是,盆地裏的地卻竟然是一片平坦的石地,和崖壁之上那凹凸不平的土地截然相反。傳說這個沙漠是兩位神明決鬥過後的殘痕。據說盆地曾經是一個火山口,但在那場決鬥中被一塊巨形石塊堵塞,才形成如此奇景。
梁仁悠站在崖邊往下看,眼前的正正是東側戰役的場地。這個盆地直徑五里,難守易攻,卻是兵家必爭之地。皆因這裏的天地靈氣非常濃厚,「修仙者」在這裏使用元氣的速度與實力都能大大增加,當然這也令到這個地方成為一個極奇兇險的戰埸,死傷比起其他戰地高足足十倍有多。梁仁悠也在心裏默默估算自己今天的命數。
畢竟初次上陣,緊張是難免的。梁仁悠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正在雀躍的跳動,可是此刻他感覺到的,更多的卻是興奮的心情。正如趙勝所言,這可以說是梁仁悠離故鄉五年已久,第一次能讓他清楚測試自己實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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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隊!從右翼外側切入敵陣!」
官兵的一聲大喝猛然的把梁仁悠從沉思中拉回來。「殺啊!把他們大御八塊!」緊隨着官兵的喝命,梁仁悠所隸屬的部隊以及另外兩支小隊也一同大喊着,抽出各自的武器,紛紛從崖壁滑進盆地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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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入戰場的一瞬間,梁仁悠猝然感覺到氣氛變得驟然不同,剛才興奮的心情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得一掃而空。
強烈的殺氣使他汗毛直立,野獸的本能促使他的五感變得更加敏銳。他的左手緊握着劍,緊跟着他的隊伍沖進敵陣。
此時的戰況已是相當混亂,雙方的人馬早已全部糾纏在一起,完全沒有甚麼戰略可言。
這時,梁仁悠看見一名敵兵正面向他衝來。
這個人的面容早已憤怒得扭曲,目眥盡裂。舉刀就向梁仁悠的頭髏斬去。梁仁悠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瘋狂的揮刀方法,嚇得向旁閃避。男人看這刀沒斬中,轉過頭就再撗揮大刀,向他的頸項斬去。梁仁悠看這人刀法雜亂無章,不像習武之人,便泛起了惻隱之心。一直架刀抵擋,絲毫沒有下殺手之意。
良久,男人破口大罵:「你在耍老子嗎?」梁仁悠正想開口回答時,一把矛從男子的胸口穿透而出。頓時,血花四濺,男子的血肉都盡噴灑到梁仁悠的臉上。他還在錯愕的時候,男子已扭頭反手一刀插在方剛刺他的士兵的頸裏,兩個士兵雙雙斃命倒下。
梁仁悠看了一看倒下的兩人,再看看四周,他立刻明白到趙勝昨晚所說的話的含意——打仗確實和個人練武完全不是同一回事。梁仁悠以前也殺過人,所以其實他對戰場的殺戮不太反感。可是他從前殺的那些人都是他親眼見識到,壞事做盡的惡人或山賊。對他而言,這絕不是毫無理由的殺害。但在這個戰場上,敵我雙方皆素未謀面,只因立場不同,就足以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去和對方鬥過生死嗎?梁仁悠不由得在心裏暗想。
另一方面,他也明白到此刻,戰埸上再無善惡之分,只有生死之別。每個人都為着自己的性命奮勇殺敵,浴血奮戰。現在,所有人都殺紅了眼,面目猙獰。此情此景恍如百鬼相蝕,到處血肉橫飛,簡直是人間煉獄。
梁仁悠瞬間便明白到這就是「戰鬥的漩渦」了。敵我雙方彷彿變成兩個大漩渦,不斷把士兵捲進去。被捲進去的士兵皆變成了漩渦的一部份,見人就殺,其威力直逼任何天然災難。他想起趙勝的説話,連忙拔腿就走。
忽然從他腦後傳來一股劍風,他趕緊回身架劍。架了一招,兩旁又有再有數支矛刺了過來,看來他已被捲進「戰鬥的漩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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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仁悠知道自己已處於生死的邊緣間,不敢大意,馬上使起平生絕學——「龍淵劍法」,以及與其相配的「蒼龍七宿步」。此步法以七宿星位為名,以跳躍和連綿不絕為主,模仿神龍駕雲騰空,龍蟠虯結的姿態。下一瞬,梁仁悠使出了「神龍擺尾」,強行橫掃,推開所有攻擊。接着,再一招「『骨』龍初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左右突刺,數名士兵應聲倒地。
隨着士兵不斷的湧過來,他不斷使用着「龍淵劍法」裏的招數——「『骨』龍初現」、「魚龍漫衍」、「白龍魚服」、「雲起龍嚷」、「神龍擺尾」......配合着「蒼龍七宿步」:「角」、「亢」、「氐」、「房」、「心」、「尾」、「箕」步,敵兵完全沒有斬向他身體的機會。
然而,縱使梁仁悠生有神力,但面對那猶如滔滔不絕地湧過來的敵軍,他也漸漸開始招架不性,身上的傷口開始增多。眼看他就要脫離這人間地獄,命赴黃泉,前往真正的地獄進去。
豈料到地面竟然突然震動起來!原來是遠處「修仙者」之間的對訣,直使得山崩地裂。這給了梁仁悠一些喘氣的時間。
可惜,好景不常,隨着那次震動,一些元氣化成的刀刃開始向梁仁悠的方向打去。梁仁悠見狀趕緊舉劍招架。 逢—— 一道淺藍色的元氣刀刃迅速削向他的右臉。他側過頭來,緊緊避開,可是他的眼罩還是打掉了。
眼罩下埋藏的,是一隻碧綠色的眼珠。縱然現在是午晏,亦能看見梁仁悠的右眼飄散着幽幽的綠光。和他對陣的士兵大多被嚇得呆在原地,皆因異色瞳不僅非常稀有,同時象徵着厄運和凶兆。
頓然,梁仁悠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充滿着四肢,他覺得自己的手腳變得更有力,頭腦也變得更加清晰。梁仁悠心裏想:「看來只有殺光他們才能脫離『戰鬥的漩渦』了,為什麼這麼簡單的辦法方才想不到呢!」
他開始使出「龍淵劍法」裏最為殘忍的招數——「龍血玄黃」,此招專攻眼,手腕, 和喉嚨,極其凶險。他劍峰所到之處皆血花紛飛,如同正在下着鮮红色的雪一樣。他使出的其他劍招也悉數變為殺招,一劍、一揮、一魂。
殺着殺着,他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現在,他如同處於練獄的修羅一般,享受着殺戮的樂趣。他利用敵人臨死前的嗚呼聲,演奏着一首首地獄的圓舞曲。
慢慢的,他的眼皮開始變沉,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開始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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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梁仁悠再次睜開眼睛,看來他剛才因腦部缺氧而昏倒了。老實說他也不太清楚眼罩破掉之後發生了甚麼事,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不管怎樣,重要的是他從這場死鬥中奇蹟般的活下來了。
他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屍體,坐起身來環顧四周。他發現整個盆地屍橫遍野,斷肢產殘臂鋪滿戰場,四處血流成河,屍臭腐爛之味甚濃郁。看來他是這個盆地唯一的活人,相信兩軍均已暫時撤退這地。
躺在梁仁悠眼前的一枚屍體雙目圓睜,手腳分離。此景和五年前的景況重疊在一起,梁仁悠不禁雙目一反,站起身,靠着崖壁嘔吐了出來。
他擦一擦嘴,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把劍,爬出了盆地。回頭俯視着一片屍海,他真正意識到了戰爭的殘酷。仰天長嘆,梁仁悠決定放棄雇傭兵的工作,因為他覺得練武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能夠像戰爭一樣,打着大義的旗幟,光天化日之下去殘殺平民百姓;也不是像「修仙者」一樣,只是一個純粹力量的集合體,完全和凡間脫節,猶如真正的神仙一樣。
他覺得練武是應該有更多的含意,可是他還不太清楚那是甚麼。他決定嘗試去尋找「武道」的意義。
他從身上那渾身破洞的衣裳上撕下一塊布,重新把他的右眼紮住,便動身往西邊去,看看能不能碰到趙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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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他途經一個小亭,亭的正面掛着一個木造的牌匾,上面寫着:「長沙亭,無意大師題字」。
他決定在亭子裏休憩一會。
由於他父親是一個老師,所以他對詩詞也略懂皮毛。他的文筆卻一般,皆因他是野孩子,不愛讀書。可是經歷完這勞碌的一天,現在看着這萬里黃沙,梁仁悠有感而發,在涼亭的柱子上留下了剛勁有力的二十八個大字:
白骨蓋盡紅土地,功成只在無人收
修仙索寶不求道,豈世無他悟武乎
修仙索寶不求道,豈世無他悟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