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焉民對於煙的討厭簡直到了極點,身邊的所有人,無論是父母,兩個妹妹、同事、朋友、舊同學,大部分認識的人都是吸煙的。即使他搬了去荒山野嶺,仍然都會遇到吸煙的人,受二手煙的困擾。他唯有盡力閉氣和避開。
 
這天,他看到新聞,新聞的標題是「吸煙島下月正式啟用,重癮煙民福地」,心想找天也要去看看。話說原來炒賣城的市長張志詳因為父母都是吸煙患癌身亡,所以他下定決心要改變炒賣城,令這個城市變成一個無煙都市。當他真正成為市長的時候,他立刻下了禁煙入口令,這令吸煙的市民大為緊張,因為一支小小的煙就是他們人生的寄託,是生活的全部了。
 
起初張志詳都受到部分議員們的反對,但他一動用「主觀法」,那其他人就立刻閉嘴,沒有辦法反對,可以直接執行自己的指令。主觀法是甚麼?主觀法就是「我覺得……所以就是……」,而職位愈高級的主觀愈有效。因為張志詳是市長,他覺得應該禁煙入口,所以就是要禁煙入口。於是議員們都沒得反對。
 
一連七天,擁有二千萬城市的人,居然有五百萬人出來示威,而且每天有一千個煙民自殺。當然張志詳都覺得很想繼續禁煙入口令下去,但這會很危險。如果不禁的話,人們都會繼續吸煙,長遠又繼續會有很多人因為肺癌和各種呼吸道疾病而受害。他自己也很煩惱,不知道應不應該取消好。
 
市長做不到的決定,就由其他議員代為決定吧!於是有議員動議,要啟用「緊急主觀法」,推翻市長的決定。在很偶然,或者出現重大危機時候,才會用這條法例。這條法例之前也因為一些危機而動用過,但卻用不了。為甚麼?因為要動用這條法例要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所有議員和終極判官,即是一百四十名議會議員和一千名終極判官都投票贊成才可以通過。而說服所有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之前試過兩次不行,今次呢?今次竟然行。因為所有議員和所有終極判官都覺得,如果每天繼續有一千人自殺,對整個社會的狀況和穩定實在太大影響。
 




於是禁煙入口令停止了,唯有暫時繼續入口香煙,一時間,香煙立即買清光。過了一星期,社會又恢復正常運作。
 
一計不成,張志詳又心生一計。他決定實行「吸煙島」計劃,那就是離炒賣城大約七公里的海上,有一個島,叫SC888,又名「哨煙島」。數百年前,還在打仗的時期,哨煙島就是在最前線作防衛和燒哨煙作警告用途。現在雖然已經荒廢,但一些古代的軍事遺跡被保育和保留,讓人們免費參觀。他準備把哨煙島改建,成為一個巨型的玻璃大樓。那種大樓共有十六座,每座都有八層樓。除了一些必要的材料是需要鋼筋水泥做之外,整座大樓都是玻璃造的,給人開揚、自由的感覺。
 
其實,在內心的深處,張志詳已經知道禁煙入口令是不會成功的,他只是想用強硬的手段看看能不能令炒賣城禁煙一勞永逸。早在十年前,他在做高級行政主任的時候,已經開始暗中籌備吸煙島,他悄悄的做一些哨煙島的文物和保育,暗中設計了如何建成,也和各發展商初步商討過。當他一上任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建設,所以半年就完成了。
 
經過煙民自殺風波後,最激進的煙民已經死了一部分,所以剩下來的都是聽天由命。張志詳宣佈,當吸煙島完工後,市民可以在不上班的時候隨時隨地去吸煙島吸煙,但回到炒賣城的內陸後則完全不能吸煙。吸煙島上可以免費派發無限量的香煙,而且可以換衫和洗澡。以後便利店和士多就沒有煙賣了,買煙的費用由政府負擔,但市民要交多一種稅,叫「煙稅」,只要是煙民就要交這種稅。
 
因為號稱是試行,而且這種做法比之前溫和,當煙民聽到吸煙島可以看風景渡假洗澡這麼舒服,大家都很樂意,而且還在假日相約朋友一起去吸煙島玩呢!交通方面,每十分鐘就有一班船可以來回碼頭的。
 




在開幕的第一天,有幾個市民因為趕不及第一班船上島,所以游水去吸煙島。雖然結果還是比船慢,而且過了好幾班,但他們覺得也是值得的。
 
有一部分人,因為上班太忙,放假又不想刻意乘船。有些工人心想,既然一個月上班要二十八天,二十八天都不能吸煙,只有兩天能吸,那不如索性戒煙?又有一些流浪漢和乞丐不用上班,那不如索性在開放時間狂吸,關門時間才不吸。社會上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處理手法。一時間,吸煙島很受歡迎,人們也很喜歡去,每天都有幾萬人去,假日則幾乎有十萬人,周圍的青草很快就被踏爛,變成沙地。古跡也變黑,滿地煙頭,非常髒亂。
 
這陣子,亭焉民的家人,包括父母和兩個妹妹都會在週末整天都去吸煙島,星期六早上去,晚上回,星期日再早上去,晚上回。這令亭焉民週末在家非常清靜,非常自由,空氣也乾淨了一點。於是他就開著電視看,軟攤在梳化,一邊吃薯片,一邊開著冷氣,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好不寫意!
 
這天是星期三,亭焉民有例假要放,他就想:「不如趁著閒日少人,去吸煙島參觀一下吧!」他就乘免費專船去了吸煙島,沿途風景優美,船身搖搖晃晃,讓人心情很放鬆,他不禁心想:「唉!其實我花了這麼多時間上班,是為了甚麼呢?連遊船河的時間也沒有……」
 
差不多到吸煙島的時候,亭焉民看到島上好像有一個防護罩似的,因為島上的人不斷吸煙,所以二手煙在島的上方圍成了一個灰色的煙罩。亭焉民心想:「嘩!空氣真髒,希望吸煙的人快點死光吧!」
 




到達後,乘客們都一邊在笑,一邊流著汗,然後跑到更衣室排隊。只見登記員露出懶洋洋的神情,叫乘客們拿出身分證登記,然後拿過一套橙色的衣服和一拿鑰匙。亭焉民很好奇四處張望,走到隊伍已經是排最後了,還有上百人在前面。他看到橙色的衣服,心想:「咦?怎麼這麼像囚犯的衣服?」
 
他去到更衣室,一邊換衣服,旁邊有一個左右手臂都有紋身的光頭大叔,亭焉民問:「請問一下,為甚麼要換衣服的?」光頭大叔說:「你是傻的嗎?這樣也不知道?說我們的衣服臭呀!甚麼三手煙!臨走還要嗽口洗鼻的!」亭焉民說:「我第一次來,不知道不行嗎?正一煙剷!」光頭大叔說:「甚麼煙剷?你不吸嗎?你不吸來這裡做甚麼?正一弱智!想打架就出聲呀!」他露出兇狠的目光,然後就掉頭走了。
 
亭焉民鎖上個人物品,走出去,看到野外有一張張桌子,上面的香煙和打火機都是任拿的,玻璃建築內的櫃子內的香煙和打火機也可以任拿。雖說這天是工作日,但仍然四處都站滿人,男女老少都有,不過年齡小過十八歲就不準來了。有些人曾經爭取過青少年也應該進來,因為社會上有很多輟學,來自問題家庭的青少年也需要吸煙的,他們應該也有吸煙的自由。幸好他們的請求沒有被批准,不然會有更多年輕人來這邊吸煙。亭焉民不禁心想:「不知道之前的小朋友鄰居如何吸煙呢?」也許幾年之後他們也能來吧,現在應該已經被迫戒煙了。
 
亭焉民走進玻璃大樓,踏上玻璃樓梯,他四處張望,發現整個樓層只有兩小個窗戶。不過就有十多個抽氣扇,抽氣扇開的轉數很快,而且前面有一張類似隔塵網,上面已經滿佈一點點的黑色了。即使在這種環境下,一層都仍然可以站上數百人,大家比肩繼腫,有說有笑的吸煙,好不快活。亭焉民心想:「這種環境這麼焗促,空氣流通很差呀!那些人一定吸了很多二手煙,想快點死嗎?」
 
他在橙色褲子的口袋中淘出了他的專用牙套,然後在櫃子中拿出了煙,把十支煙放進牙套的洞內,放進口內,又拿起打火機,把煙由左至右一起點著。剛好這層是有播音樂的,這時播起了猶如酒吧般節奏明快的音樂,大家跟著音樂搖。一邊咬著一支煙,頭和身子都一邊搖。如果在很遠的地方看過去,看到這堆橙色的人在搖,會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們就像海葵。
 
亭焉民一邊咬著牙套,一邊讓煙在燒,自己則在閉氣,心想:「你們這群煙剷,吸多點二手煙吧!既然你們想快點死,就讓我幫幫你們吧!」大家都看到亭焉民,覺得他很過癮,紛紛圍住他看。剛才更衣室的光頭大叔一手拍在他的膊頭上,笑道:「看不出原來你吸得這麼兇的,小子!有你的!」不拍還好,這一拍,亭焉民本身在閉氣,嘴一張,把一大口煙用力吸進自己的肺中。雖說他平日吸了很多二手煙,不過他自己並沒有正式吸煙的,這一吸讓他立即咳嗽咳得很厲害。
 
他咳得臉也紅了,還不斷的在咳,他把牙套吐在自己的手上,口水都滴在地上。有好心的煙民拿過一杯水讓他喝,又遞了紙巾給他,他喝了幾口,咳嗽終於緩和下來了。光頭大叔笑道:「抱歉,不小心弄咳你了。」只要大家看到大家都是煙剷,就會一笑泯恩仇,笑著繼續吸煙,邊談笑風生。
 
這一刻,亭焉民忽然覺得,其實吸煙也不是這麼差吧!於是他和光頭大叔走在一邊坐下,他幫光頭大叔點了一支煙,光頭大叔又遞過了一支煙。亭焉民皺了皺眉,飲了一口水,讓光頭大叔幫他點煙,大家互相說出自己的辛酸和故事。




 
亭焉民原來是太空物理學碩士來的,因為炒賣城並沒有和太空科技有關的工作,所以他就在大學中做文員,看看學期末能不能進入一些科研的學科當助理。但做了兩年,都沒有機會輪到自己,其實也很彷徨。光頭大叔慨嘆了一句:「沒有辦法吧!這個社會的競爭太大了。會不會有可能在外國做到?」亭焉民說:「難點,除非是當地的科技大學。」光頭大叔說:「是這樣呀!」他又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來光頭大叔是做建築行業的,不過因為近這幾年基建減少,所以薪金也被降三分之一,最近更失業。先前買了樓,房貸要繼續供,三個子女也還要養,他還懷疑妻子在外面偷情呢!亭焉民慨嘆了一句:「沒有辦法吧!這個社會的工資追不上房價,是很辛苦的。」他又說:「不過,你太太的事不要一口咬定她就是偷情,可能她去了做兼職之類吧!」光頭大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後來,光頭大叔忍不住在晚上偷偷跟蹤妻子,原來妻子偷偷的去了按摩店上班。他忍不住走進去扯著她的手,說道:「哦!原來你背著我偷偷的去賣肉!正一淫婦!」妻子哭道:「甚麼呀!這裡很正經的!我只是做腳底按摩的!我訓練了很久才按得這麼好,老闆們都給我多點小費的!」光頭大叔說:「真的嗎?」他進去問了一下,果然是正經的店。他走出來哭道:「對不起老婆,錯怪了你!多謝你這麼辛苦幫補家計呀!」妻子破涕為笑,說道:「那你也要努力點呀!」光頭大叔溫柔的笑道:「知道!」兩人抱在一起,十分溫馨。
 
回到當下,兩人吸煙吸得天昏地暗,黃昏日落,他們走到海邊看風景。光頭大叔說:「黃昏真美啊!」亭焉民說:「是呀!可惜炒賣城很多人都六天甚至七天工作,沒有機會欣賞這種景色。」光頭大叔說:「沒辦法吧!」亭焉民說:「有辦法。」光頭大叔問:「甚麼辦法?」亭焉民說:「只要大家都不做這些工作,那他們就會改善薪金和福利吧!」光頭大叔笑道:「年輕人,你說得輕鬆,我還有家要養,所以不能不上班呀!」
 
亭焉民說:「你現在不是失業嗎?」光頭大叔說:「是呀!」亭焉民說:「那就是了爭取一些更高人工的職位吧!」光頭大叔說:「當然不能,現在有人請的話三分之一的人工我也照殺!」亭焉民問:「七天工作也做?」光頭大叔肯定的說:「做!」亭焉民說:「就是了,所以你們的薪金會愈來愈低的。」後來光頭大叔真的找到之前人工三分之一的工作,還要七天工作,每天工作十四小時,他都不知多麼高興!
 
當下,他們也差不多要回城,大家洗澡,換回自己的衣服,刷牙,漱口,洗鼻。洗鼻即是灌一點點水進鼻孔再倒出來。然後大家一起乘船回家,臨走時,光頭大叔還說:「有空再上島玩玩吧!我週末多數都在!」亭焉民笑道:「好呀!」然後就走了。
 
不知不覺間,亭焉民自己也成為了自己最討厭的生物:煙剷!為甚麼呢?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也是低下的勞動階層,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認吧!他思前想後,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每吸一口煙,那口煙都會在口中沿著氣管進入肺部,然後再循環到鼻孔中呼出。這時,就好像有一股薄荷從肺中激射上腦部,讓人精神爽利,手腳動得更快,工作更加賣力!這就是煙的真正用處,是人們的能量,人們的寄託,人們的精神食糧!為甚麼他會那麼愚蠢?不好好享受社會給他的禮物?為甚麼要搞對抗,令自己這麼苦惱呢?他好像忽然想通了,其實煙味都不是很臭吧!
 
亭焉民用力吸了一口香煙,然後緩緩的呼出來,只見呼出來的煙就像一團棉花般向上飛,他心裡不禁感嘆了一聲:
 
吸煙真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