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症患者的回憶錄 ── 森口奈緒美 平行線 青少年篇 ──: # 【第2部 遙距高中時期及其後】【第1章 轉校】中
2.1.7. 【疑問】
大概在這個年代這個國家出世的人,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其日後的人生路途都是不由自主的。可以說,公開試就是人生。驟眼睇,我似乎是一個有主見的、任性的少女,但內裏卻要承受世人各種的意見,費力地迎合他們的標準。
一路以來講了很多「這個世間上」呀、「加油」呀、「只要努力就做到」呀,之類的說話,但從未有過像大檢失敗所帶來的這麼強烈的無力感。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終於學懂了「不可抗力」這四個字的意思。每次寫這個詞語的時候,都會勾起這段時間的記憶。
心裏面的衝動愈來愈強,想要向這個世界訴說《我》如何因看不見的殘疾而到處碰壁的記錄。
尤其是著力在圍繞住圍繞住「大檢」一連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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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是拒學這一件事,世界已視我為罪犯,社會亦只因而把我定罪。明明是先天力有不逮的結果而導致不能返學,然而世人卻認為那是我自以為是地不想返學。儘管那已是我出盡全力後迎來的結果,世人卻批評甚麼我「不夠毅力」、「不夠合群」、「偷懶」等等。但我真的是出盡了每一分的氣力去迎合世人和學校了,最後即使到達了能力極限,也未至於要成為被人批評的理由。被世人所下達的種種的要求壓倒,即使去尋找幫助,世人卻說「愛莫能助」和「你要求太多」。但當時我所需要的並不是責罵和非議,而是援助。然而世人卻不曾理解過事情的來龍去,無論如何在他們眼中拒學這件事的問題只在於結果,從來不會過問當中的原因。
每當我返到學校,總是會被人斥責我「為甚麼要來學校!?」,然後當我不再返學校的時候,又要被世人斥責我「為甚麼不來學校!?」於是我沉思。到底你叫我怎樣去說服這個毫無邏輯又毫不講理的世間呢?你叫我怎樣做才能令世人理解到我的處境呢?我自己最清楚,任誰都不能將我從這個劣勢中拯救的。亦沒有人說要幫我做甚麼。剩下來的路,就是在世間上維持這種處境,繼續不斷地發聲而已。
每逢發生甚麼事,我會重申一對一教育的重要性。然而世間上的人卻回應說「這太過自我中心了」。提倡在家教育也是「太過自我中心了」。提倡與其削足適履、不如重點培養長處的教育方式重要性,又是「太過自我中心了」。又或者,即使是提倡教育與醫療聯携,簡單而言,世人就恰似除了「太過自我中心了」之外沒有準備到第二種回應方式。
這個世界,四方八面都是路障。因此我不斷地投稿或寫信到不同的地方,希望能夠改變現狀。要令世界變成誰都可以自由上學,也有可以自由不上學;要創造出守護被欺凌者、確保能夠專心學習的環境;要做好被欺凌的善後工作;要確保所有人的學習權利,令一些如我一樣既非健全也非殘疾的人也可以通過大檢;然後最重要的是,讓人可以手執確診這個通行證,如果可以的話,更希望能夠取得日本國憲法第26條所保障的「依照能力而施行的教育」的這個簽證。如果能夠做到這些東西,我想,也不用再為周邊的人帶來那麼多的麻煩,也可以順利地度過校園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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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了找到自己在社會上的容身之所,鍥而不捨地尋找求助的地方。但無論我怎樣嘗試去搜尋,結果都只是搜羅到一些相類似的東西。而且禍不單行,愈去搜尋,得到的新資訊就愈來愈少,甚至令我感受到根本沒有選擇的自由。我亦號召其他同在日本裏面、因殘疾或病而無法返學的素未謀面的人。我想,單是能夠遇上淪落到相同境況的人,或者就已經足夠為自己帶來希望了。
查詢上述資訊的時候,除了很緊張之外,一方面要抑制幾時發生都不出奇的鸚鵡學舌的毛病,令一方面也要徹底地做一隻鸚鵡。例如:
>>> 「請問有冇容納到啲拒學人士嘅地方?」
>>> 「請問有冇學校容納到自閉症嘅學生?」
由這些問起,然後:
>>> 「請問有冇機構係針對被欺凌嘅善後工作㗎?」
>>> 「請問有冇地方可以容納拒學嘅自閉症患者㗎?」
>>> 「請問有冇專為成人自閉症患者而設的求助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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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只是向一兩個地方查詢就已經心有餘辜,再問多十幾個地方後真是快要變瘋。要有節制地做鸚鵡本來就已經很累人,語氣和禮節都只是勉強兼顧到而已。雖然如此,偶然會聽到這樣一模一樣的回問:
>>> 「但係我睇落你點都唔似係自閉症喎」
抑或更加直率的:
>>> 「你根本就冇自閉症」
就是這樣的情況。
更令人困惑的是,即使得到了一時三刻的診斷名,卻不代表正式地被確診為自閉症。結果聽起來可能有點不負責任,但假若被正式確診的話,至少可以將自己的性格缺憾的一部分抵賴到這個天生得來的病上面,但是未被確診的話,就全部都是自己的責任了。閉塞的社會,閉塞的資訊,真正有自閉症的不是我,是這個世間,我講得有錯嗎?我如是想。
夢想中這個不適合校園生活之人的容身之所到底在哪裏呢?
如果有一個不用自己一步一步用腳去尋找、只要一打開蓋、資訊就不斷祟出來的魔法小盒子,就好了。當時無數次想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