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症患者的回憶錄 ── 森口奈緒美 平行線 青少年篇 ──: # 【第1部 高中】【第2章 逃學】下
1.2.6. 【千把刀】
卒之第2個學期開始了。惡夢般的心理輔導的暑假結束了,我的精神也消磨得七七八八。久違地回到校園,那日上的剛好是家政課。
那時,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真正蹺課。先撇除我對男女分班的不滿,家政室入面周圍擺有刀,又有煤氣喉,處處是利器、易燃物、易碎品,一想到調理台下面收藏住利刀,我就不寒而慄。我注意到自己在這段時期的精神狀況急劇惡化,也某程度上預測得到自己幾時會在這種狀況之下暴走,故且有避席的必要。
我只想盡其量遠離此地,於是藏身在廁所裏面。
打掃的時候總是被派到來這裏洗廁所,這樣令人十分放心,而家最重要的是若要尋求獨處空間的話,這裏就是最好不過的地方。我大抵上都會帶書本旁身,除了是因為喜好之外,這還是對於逐漸失去自控能力的我而言,唯一可以統領我精神的東西。
正當我在廁格裏面安靜地閱讀文庫本時,家政科老師專登走過來說:
>>> 「森口同學,你嚮邊呀?」
她一邊說,我就一邊聽到她敲響了廁格門。
>>> 「森口同學果然匿埋咗嚮呢度,唔可以唔上堂㗎」
關上門佔據了廁格,不代表就是實質上隱藏了自己。我念已經被人找到了出來,再匿下去也沒有意思,但十分之情非得已,明明今日的狀態偏偏就不太好。
先生帶我返到家政室,其他班的女同學們也在那裏一起上課,正如我所料,刀具無遮無掩地被擺放在那裏。或者,我當時正在想要切眼前的菜,執起了菜刀,就在這個時候,發現隔離企的不就是出賣了我的那個基督徒嗎?
隨即我被扯回當刻的狀態,腦裏燃起憤怒的火炎。我無意識地行近了她,想問個清楚明白。她一邊發出金屬切割般的尖叫聲,一邊逃跑,我追上去,將手上拿的刀刺向了她。
甚麼基督徒呀!甚麼聖經呀!拎別人的訴苦來傳教是甚麼一回事呀!這時候我終於我嘗試將心底裏想講但講不出來的說話講出來:
>>> 「點解你要──」
>>> 「哇!!」
眾人嘩然,場面相當混亂。我追、我趕、我跑……了的,但我察覺到她的步速比我快得多,一覺悟到這件事我就向她怒吼:
>>> 「基督徒!我要殺曬你哋!」
跟住聽到有人叫「森口同學立即停手!」,我馬上醒過神來,將刀放在調理台上,然後一步一步安靜地遠離。
然後她也停止了逃命。
手上刀一把,內心卻是千把。
1.2.7. 【下雨天】
隨即被叫到去教員室,我當場暈低。假若我為男兒身的話,雙方的人生也許就此終結,一想,連自己都驚。本來就已經被本應是值我將希望和信託在她們身上的輔導員恨恨地痛打了一場,令到我極度憎恨社會以及所有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極想殺死所有人類。
學校當局視我為危險人物(實際上我亦有同感),「本來應該停學處分,但為了保障本人的聲譽,有沒有考慮要自主退學?」,就是這樣了[譯註-自主退學]。
但無論是哪一條路,我本身就幾乎每日向學校請假,而實情失控爆發和其他越軌行為都愈趨過激,根本無可能再如常地返到學校。我深知自己的靈魂也不能夠捱下去,於是只得同意這個處分。
>>> [譯註-自主退學]
>>> 日本社會常見的。校方會施加壓力叫人退學。
但問題是,退學之後的事。
學問的大門從此關上──。
那同時意味住迄今為止我努力邁進的路,我自己的路,以及我在社會上的出路,變成了此路不通。
從此脫離了大隊,幾乎無異於失去夢想和未來。可以的話,我想讀上研究院,並以此為我一生的工作,因為這也是為了成就夢想的通行證。可是,這時我的體力和學業成績都退步得驚人,而且精神錯亂,這些東西都逐漸地剝奪我的邁向夢想的路,我是很清楚的。想到這裏,大腦神經的電壓不斷地下降。
我將暑假時那些毫無意義的心理輔導經歷,告訴了給班主任三好先生聽。是否今後也不能再上學?將來要怎樣去繼續學業?升學的路是否就此終結?怎樣才能升讀大學?我將心中好多憂慮都告訴了他。
我放鬆膊頭,同時先生講出一個令人意外的資訊:
>>> 「遙距制高中,可以試下轉校過去」
──遙距制。以前無意中有聽過這個東西。但那些是標榜為半工讀人士而設的,因此我沒有把它認作為自己的容身之所。我沒有一邊打工一邊返學的精力,因此我追問,除此之外有無其他辦法可以繼續高中?而那裏又會否容納我?
>>> 「但我聽講遙距制呢家嘢,係要打工先讀得到㗎喎……」
跟住先生補充:
>>> 「一般係咁講嘅,但其實乜嘢人都可以去報讀」
我大驚。
>>> 「咁,『邊做邊學NHK學園』又係點樣?」[譯註-邊做邊學]
>>> 「唔洗一定要返工都可以入讀㗎」
>>> [譯註-邊做邊學]
>>> 相信是電視廣告的口號。
我一向以為沒有好成績就升不到上高中,然而我此刻方知道,有些高中只需要學生在家裏寫報告就可以拿學分,而且不用返學校,除了在職人士之外,適齡的青少年亦可以報讀。如果在中學的時候早知有這種制度,我想當初也不會選擇所謂的普通高中,亦不需因為校園生活中無謂的群體生活而弄得心力交瘁,斷估也從此不會遭遇上欺凌這些事。這個資訊是在這免費教育的9年間,莫講話世間和傳媒,就連那些輔導員也從來沒有提及過的事。
去遙距制高中不是為了風騷快活,而是為了避免自毀。最基本於我而言,群體生活幾乎可以被歸類為無可能的那一邊。我仍想回到學校。無論如何都想返回學校。但只要一日學校裏面仍然有奇怪的人在蠢蠢欲動,我也會被迫瘋,畢竟那只是個不會實現的夢。
***
自從「變得無辦法再返學」之後,班主任三好先生看準時機家訪了很多次。但我已經沒有餘力去理解別人的說話及其好意,即使如此,學校依然對我不離不棄,為我帶來了些微曙光。
得救的是,先生先生絕不會不問情由地強迫我復學(畢竟我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可能他明白到,我自己都知道非要返學校不可,故毋須反覆再提也未定。
先生說:
>>> 「即使係落雨天,都肯定有落雨嘅好」
記憶中我是這樣回應的:
>>> 「點解落雨一定係唔好呢?呢啲只係人類一廂情願決定嘅嘢。唔落雨嘅話我哋晨早就死曬啦,唔係咩?」
我落雨天也不會擔遮出街,在外面細聞大氣的氣味,不同於晴天獨有的塵土和汽車死氣的氣道,洗淨過後的空氣清潔純淨,唯我獨愛。
***
然後我等到學年結束,就轉校到縣內唯一一間的遙距制高中,時為1980年,17歲的春天來臨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