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狂怒的勇氣 


凱特這輩子只跟亨利這個巫師有過長久的友誼。
她當然知道「黑巫師」的意思。
在巫師社會裡,這並不是甚麼好詞,而且出現的形像絕不是受害者。
 
但救了洛維莎之後,凱特就很難改變對她的印象。
即使是失憶時,瑞典女巫都從未流露過慌然失色的樣子。洛維莎臉上雖然很少表露喜怒,但並不諱言說出她的意見和感受,很難想像她會耍心機來欺騙自己。(而欺騙一個德魯伊能有甚麼好處呢?)
 




所以凱特直覺並不相信,洛維莎會是高個子女巫口中那種奸詐邪惡的人。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女生,她去了哪個方向?」
凱特在人流漸多的咖啡廳裡發現洛維莎不見了,內心深感不妙,拿著那杯凱特並不喜歡但聞起來確實提神的咖啡,她衝了出去,在街口逮住了坐在郵局門口曬太陽的邊境牧羊犬詢問。牧羊犬咪起眼接受凱特的撫摸,靈敏的鼻子一馳一縮,響亮地吠叫兩聲。
「超級市場的停車場。」
「謝謝了。」
凱特連單車都沒能顧上,在瑞典小鎮裡,車子滿載著的商品不會消失。
然而停車場裡,凱特仍然一無所獲。說不定洛維莎是去了巴士站的方向?凱特朝空中傲翔的烏鶇吹了聲口哨,詢問的意圖通過德魯伊之眼傳了上去,但烏鶇一片沉默飛遠了。
 
該死的鳥,憑甚麼里昂斷定她的獸靈一定會飛呢?




 
凱特定下心神,用德魯伊之眼輕輕觸碰上附近的幾棵樹,樹木比動物更難混熟,但幸好凱特在這裡住了快三年。很快,有一棵樺樹有了反應,牠向凱特傳了一張含糊的圖像,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棕髮女孩(無疑是洛維莎)在一輛汽車旁邊被巡警帶走了。
 
偷車賊?
洛維莎是在用行動來向凱特證明她真的是個罪犯嗎?
凱特不知道該覺得好笑還是生氣。
 
樺樹總是比動物耐心得多,牠見凱特沒反應,依然不折不撓地向凱特腦海傳送洛維莎被警察帶來的景像,一次又一次。
 
「謝謝,我知道了。」凱特輕輕拍著樺樹樹幹,對方像個得到糖的小孩子傳來愉悅的心情後,就繼續接受陽光的贈禮。




 
凱特匆匆走到跟超市只有一街之隔的警察局,在只有數百人口的鎮裡,警察局可能是最為悠閒的一個市鎮設施。
 
凱特進了警局,居民來訪警局不外乎數種小狀況,報失財物或者寵物。
如果可以,凱特也想用同樣的口吻向警察報失,嘿,我撿來的一個女巫丟了,如果你們找到,我得帶她回家喂咖啡了。
 
幸好,巡警拉森最近在殷勤地向凱特邀約外出。
撒謊不是凱特的強項…怎樣編好呢?不管了,就暗示洛維莎是頭腦有毛病的親戚,來鄉下養病的。
凱特站在警局門口,猶豫著拉森會否如她想像中的好騙,看在交情份上放過洛維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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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維莎靠在警局扣押室裡冰冷的牆上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睡夢中她隱約聽到有人似是在耳語,但她過於疲勞的身體抗議,沒有讓她立刻醒來。
 
她受過父親很好的訓練,即使睡著,一旦耳朵聽到附近有動靜,都會立刻醒來,用黑巫師的眼睛,審視危險。




 
毫不警惕的獵人,會淪為獵物。
這是逃亡生涯帶給洛維莎最重要的一課。
 
出了咖啡館,洛維莎立刻實行逃亡計劃,用黑巫術在街上隨便找了輛車"借用",她只是效法父親,蔑視巫師律的同時也無視人類法律。當然,大多數時候洛維莎也會避免犯人類法律,這是為了避免麻煩。
 
恰恰今天洛維莎就撞上了麻煩。她忘了巫力仍未恢復,無可能利索地在短時間用咒打開車門,也沒想過警局離停車場這麼近。
 
雖然倒霉,但至少發冷的洛維莎身上還有件黑色大衣,給了她一絲暖意。
 
夢中洛維莎好像回到了年少時代,有一年父親為了專心研究在英國巨石陣可能埋藏的黑魔法,讓她和母親得以短暫從長年的旅行中歇息。有日清晨母親在旅行車裡縫著大衣-它是新買的,但母親為甚麼要在上面縫制?洛維莎攝手攝腳地靠近,才看到母親是在用咒,將不知名的咒文縫制進大衣,洛維莎完全不知道巫師有這本領,也許是母親家族的神秘咒法。
 
那是母親給洛維莎遺下的最後保護。
 
耳邊聽到更多的騷擾聲,洛維莎終於醒來,她仍未適應身體如此慵懶無力,像浸在不存在的水潭,手腳沉重。洛維莎張開眼,不敢相信眼前,扣押室與外面的自由僅隔著一道鐵欄,鐵欄外有一隻麻雀,發出嘰喳聲。




 
是凱特派來找她的嗎?但洛維莎無法跟雀鳥溝通。
洛維莎孤疑地試著低聲發問。「是凱特叫你來嗎?」
麻雀的嘰喳聲收起了,牠毫無眷戀地飛走,嘲笑著洛維莎的癡人說夢。
向好處看,假如真的進了監獄,獵殺者找到自己的機會率也降低了一點。
黑巫師在冰硬的座椅上抱著膝,頹廢地墮回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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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裡的洛維莎被夜裡清涼的風吹得很舒服,睡完一覺後,她不再暈眩,精神得很,因為她兜轉之下,又與好心收留自己的德魯伊碰面了,還附帶了一個警察。
 
「我們該多出來喝杯咖啡,對吧?對了,下星期不如我開車帶你們去釣魚吧?」負責駕車的警官名叫拉森,洛維莎瞧出他對凱特有種異於北歐人性格的熱情,「小時候我常去维纳恩湖那邊度假。你有沒見過比手臂還要長的鱸魚?」
 
「謝謝,拉森,但亞倫要求我在仲夏節假期後暫時都不能休息。」凱特回答。




洛維莎在後座瞥了前方倒後鏡一眼,看著副駕駛的凱特編造謊話。
 
洛維莎保持沉默,她暫時沒興趣知道為甚麼凱特跟這名警官這麼熟絡,熟絡得對方願意無條件放自己離開。同時,在常人面前亦不宜進行巫師和德魯伊的交談,除非他們假裝在談論龍與地下城。
 
「是前面這條路吧?向左轉?看,我敢說這條河裡也有很多鮭魚和鳟鱼。」
洛維莎想起凱特準備了香煎鮭魚做她的臨別晚餐,她相信德魯伊仍然偏執地認為喂飽一個黑巫師不是甚麼可怕的事情。
「對,就是這條路。」凱特注意力終於放回洛維莎身上。「很快就到了,洛維莎,大概十分鐘左右。」
 
「如果有甚麼不舒服的話,凱特,你有我號碼,我很願意幫忙。」隨後,拉森委婉表達市裡的醫院是合適洛維莎去的地方,凱特頓時以猛咳轉移了注意力。洛維莎不知道凱特跟警察說了些甚麼,但洛維莎知道自己的病容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謝謝,拉森。」凱特轉過頭去,似乎在欣賞夜裡的河景。「她只需要來些茶點和藥草茶,對吧,洛維莎?」
凱特的語氣像哄一個五歲小孩。
 
洛維莎嘴角輕扯,正想打破沉默之際,一股不尋常的猛烈撞擊使洛維莎朝旁邊車窗歪倒,下一秒,她發現自己倒吊在安全帶之上,車子荒誕地上下顛倒,令洛維莎的頭腦短暫地充血,她意識到汽車正在橋上翻滾,飛越空中……從車窗湧進的河水差點令洛維莎嗆著,急速上升的腎上腺令洛維莎反射地在水漫至車頂前,猛呼吸一口氣,幸運地掙開安全帶。
 
生與死都在一線之間。




 
夜色描過的河水根本無法讓人在河底看清甚麼事物,洛維莎違反向上游的本能,憑感覺游向巨大的陰影-那輛車。當洛維莎拉開車門時,前座只有像睡著的凱特綁在座上。
 
當重新呼吸到氧氣,洛維莎由衷地感謝父親多次以各種突襲方式逼她跳湖求生的經歷,以及德魯伊那輕得可怕的重量,要從凱特從車裡拉出來救上水,不是這麼困難。
 
除非岸上已經有個虎視眈眈的巫師在等待你。
 
所幸車子墮河位置很靠近岸邊,洛維莎只來得及拉凱特上水後,便在紫色咒光擊中自己前,抱住凱特,不顧形像在地上滾了一圈。
 
洛維莎嚴重氣喘,快速跳動的心臟迫使全身的血液艱難來回流通,她耳鼓能聽見脈搏在耳邊瘋狂跳動的響聲。
 
「你甚麼時候有了新喜好?謀殺一個德魯伊?」洛維莎在喘息間大聲制止戴維斯發動下一波攻勢。
「別以為你拿德魯伊擋在前面我就不會下咒。」戴維斯諷刺地笑,壯碩的身影擋去了月光,他看起來像團巨大的陰影。「警察要將你送去監獄嗎?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那隻鳥。
 
大概是在高個子女巫散播了消息給其他巫師後,戴維斯派出了麻雀來城鎮找她。
洛維莎沒想到戴維斯除了風系咒語使得好,還可以控制雀鳥,讓牠們暫時聽命,這種模仿德魯伊能力的咒語,洛維莎只聽說過。
難怪自己逃到野外也根本甩不走獵殺者。
 
「在我殺死你之後,會好好向這個德魯伊解釋,我是怎樣從邪惡黑巫師手裡救了被蠱惑的她。」
 
洛維莎懶得跟無恥的獵殺者打嘴仗,尤其現在落水後的凱特依然沒呼吸。
 
「救命,他身上有武器!救命!他要殺我!」洛維莎突然用瑞典語喊起來。
戴維斯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
 
渾蛋,我猜你的演技絕對沒我的好。
 
高舉獵刀的壯漢長得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與兩個剛從河裡爬上來,渾身濕透的女性相比,警察會相信誰?
 
「放下武器!」不知道甚麼時候也游了上岸的拉森警官,手按在在配槍上面,盯著舉刀的戴維斯。「離兩位女士遠一點,不然我要拔槍了!」
 
趁戴維斯分神,洛維莎已經開始對凱特做心外壓急救,對方胸口全無起伏,看起來灌了很多水進體內。
 
「警官,我甚麼都沒有做。」洛維莎聽到戴維斯裝著無辜,下一秒,紫光亮起--沒有擊中,警察還躲到了旁邊並拔了槍。「見鬼的!放下武器,不然我就開槍!」
 
不耐煩的戴維斯試圖找到警察的藏身處,好讓他擊昏對方。
 
洛維莎繼續急救,大概是森林之神也不願意一個德魯伊白白送死,凱特很快便吐出了水,大力咳嗽,心臟重新跳動。
 
「洛…洛維莎?」像隻受驚的落水的貓,凱特濕漉的手緊抓著洛維莎的大衣襟領,黑眼睛裡滿是驚恐。
「沒事。」洛維莎拍著凱特的背。「把水吐出來,你沒事了。」
 
「不要躲起來啊,警官,出來朝我開槍啊。」戴維斯仍在對付那個警官,這次紫光大盛,洛維斯用眼角餘光看到那雙警靴倒在河岸草叢邊上,戴維斯擊昏了拉森,但他不會對黑巫師這麼仁慈。
 
「快跑。」洛維莎彎腰低聲說,將凱特拉起身。「不要回頭,他只想對付我。」
 
德魯伊順從的姿態令洛維莎感到驚訝。
 
看著凱特安全跑進森林,咒語從後擦過洛維莎,她奮力跳進灌叢裡。沒有足夠巫力和法器,她只能像隻地鼠般逃來逃去,祈禱一線生機,或是在戴維斯殺死她前,撿到那把警槍。
 
「該死的!」洛維莎趴在灌叢觀察敵人位置。
此時,兩條像蛇般的陰影從水中長出水面,突兀地飛向了戴維斯,綁住了他雙腳,但戴維斯很快用獵刀割斷了。借月光之影,洛維莎看清了,那是水草。
 
哪來的水草?這不是魔法,洛維莎感覺不到巫力上。
另外幾條水草又從河裡鑽進襲向戴維斯,他手忙腳亂地應付,有一條水草又被割斷,高高朝天空一甩,洛維莎只覺頭頂吃痛,被硬物擊中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熟悉的巫力令她驚喜,那是她的手環。
 
聰明的水草!或者說,聰明的德魯伊!
 
洛維莎從藏身處跳出,驅動手環作法,借地利將河水凝成水球,偷襲戴維斯的雙腳,快速冷凝的冰晶令戴維斯失去行動能力好幾秒,但戴維斯比想像中更快掙開了阻攔,怒氣衝衝朝大難不死的女巫走來。
洛維莎擊出了火球,半空中狂暴的風術使火球硬生生地轉向,反擊至咒語主人的方向,洛維莎轉身,火球擊中了她的背部。
 
後背沒傳來疼痛,燒焦的氣味令洛維莎意會到,又是母親縫在衣裡的咒語救了她一命。
在冰冷的憤怒下,洛維莎暫時忘記黑巫術給她父母親帶來的可怕影響。
 
「闇暗之主…」洛維莎小聲唸出黑巫術的起勢咒語,她腳底下的青綠苔草瞬間枯黑,生命力得以注以了洛維莎體內,供她唸出下一句攻擊性的黑巫術。
 
戴維斯冷笑一聲,沒唸咒語,熟練地舉起獵刀,三叉戟的光芒亮起。
 
「住手!」突然瘋長的灌叢擋在了洛維莎和戴維斯之間,洛維斯瞪向那個根本未曾逃跑過的德魯伊,那張還濕漉漉滴著水的臉上,完全無絲毫膽怯。
 
「凱特,你瘋了,快跑!」
「我這次不會逃跑的。」短短幾日的相處,洛維莎怎麼沒瞧出這德魯伊固執得像小孩?
「那個符咒,有三叉戟圖案的。」凱特不怕死走向戴維斯。「是只有你能用的符咒嗎?」
「德魯伊。」戴維斯明瞭了剛才的水草都是凱特搞的鬼。「但如果你執意要做幫兇,我就不會對你客氣了。」
「三叉凍咒陣,若我沒猜錯,是你從塞巴斯蒂安家族偷來的吧?」洛維莎誘導著,「除了你,我沒聽說過還有人會使這種古老符咒。」
「塞巴斯蒂安家族是個黑巫師家族,我是有跟他們交手過,說不定還學了這符咒。」戴維斯露出森白的笑容,「那又怎樣,想在死前聽聽咒語來源?」
 
三叉凍咒陣又朝洛維莎擊去,但如動物般聳起身子的灌叢長得高大,替洛維莎擋去了這一擊,粉碎成葉屑枝粉。
 
「讓開,該死的德魯伊!」戴維斯終於忍無可忍將怒火撒向凱特。
「那你是不是用三叉凍咒陣殺死了一個叫亨利的巫師!?」凱特質問。
 
洛維莎從未見過凱特的怒容,狂怒的德魯伊揮動雙手,森林之神傾聽她的召喚,戴維斯腳下的土地突然陷落,措手不及的男巫差點手腳著地,他忿怒地勉強站直身子。「哪個亨利?」
 
「亨利·休!」凱特說出了朋友的全名。河水從地底注入了陷落的泥土,男巫不再客氣,朝凱特射出紫光。德魯伊不是橄欖球運動員,閃避能力有待改進,早有準備的洛維莎衝來,將凱特撲到地上。
 
「我是殺了他又怎樣?」戴維斯試圖用風術吹倒二人,他發紅的雙眼透出瘋狂。「有黑巫師血脈的小雜種,你們都該死。」

「吞了他。」洛維莎嘗試在狂風中借身高優勢,護著凱特,但她卻聽到凱特清晰有力地吐出請求。「大地聽從我的要求,陷落。」
 
洛維莎從沒見過平和的德魯伊一族運用這種恐怖的能量,沒有巫師能預計到失去理智的德魯伊如此可怕。
 
男巫顯然沒這麼容易放棄求生,加劇的狂風將兩人吹倒地上,洛維莎將凱特壓在身下,不希望體重較輕的德魯伊比自己先吹走。
「蜂…后…我請求你…飛出來!我的敵人是你的。」德魯伊在狂風中差點難以呼吸,斷續地吐出她那報復式的請求。
 
洛維莎不知道凱特是否如願,在狂風稍遜時,凱特就奮力爬起身,拉著洛維莎朝森林方向沒命狂奔。
 
在兩人身影沒入密集森林前,洛維莎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那個曾不可一世的獵殺者、幾乎被泥潭吞噬,陷進去半個身子。男巫的慘叫證明了德魯伊的請求有效,蜂群攻擊了他。
 
德魯伊像森林精靈,熟知縱橫交錯林木的脈落,帶著洛維莎於期間奔跳疾步,她的手溫熱而濕漉,令洛維莎清楚感知自己手掌冰涼。兩人沒敢停步。劇烈的運動量使她氣喘如牛,但凱特腳步仍然如風,也許那頭漫著幽綠光芒的黑髮是洛維莎的幻覺,德魯伊從大自然裡汲取能量就像呼吸,不需像巫師必須用毀滅性的黑巫術。
 
這一刻,洛維莎的雙腳沉重如綁上了鐵石,但心卻輕快了起來。
這是洛維莎經歷過最奇妙的一次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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