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 荒謬



萊布爾眼神閃縮,腳步開始後退,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我沒有看見過你們,你們沒有看見過我,我沒有來過這裡,也沒有離開過......」

倉惶之間,說話也是瞬間變得順暢起來。


諾曼看著萊布爾後退的身影,濃眉輕皺,大步上前,緊緊地抓住了萊布爾的肩膊,面孔貼得極近,堅定地喝道:「聽!我!說!」





距離之近,萊布爾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說話的氣息。


「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疫症,病毒從來都不曾存在!」起初的一句話,便是讓萊布爾吃了一驚,腦袋一陣混亂,緊接而來的,卻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甚、甚麼?」
理智告訴萊布爾,他正在說謊,但諾曼的臉色卻認真無比,眼瞳中卻是散發著毋庸置疑的神采,兩眸相對,近在咫尺,但萊布爾卻是心中越發虛浮,有種無法與之直視的感覺。





「從來都沒有疫症,病毒不曾存在。」
諾曼看著萊布爾的神色,面色不變,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你......有何證據?」
若是從別的地方、甚至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或許會嗤之以鼻,但諾曼的眼神,卻堅定無比,讓人不禁確信,他所言的就是,就是真實的,讓萊布爾的聲音也開始有點弱勢的感覺。



2019年,病毒便是肆虐全球,可是足足讓自己過了五十年的隔離生活,對於病毒的恐懼,早已根深蒂固於他的心裏。




也就是病毒肆虐,自己才會進入集中隔離營,若不是他手上那皺巴巴的小卡片,他也不敢離開自己的房間。

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戴著從隔離營裏拿出來的防毒面具,生怕吸入空氣中的病毒。

「我沒有證據。在黨的控制下,一切的證據都已經被抹除,」
「黨......」一個比病毒更為恐怖的名字就像一片陰影一樣,籠罩在萊布爾之上,讓他遍體生寒,面色發白。

也不知為何,比起病毒,萊布爾甚至更害怕淨化組,更害怕黨,甚至聽到這個名稱,便已如墮冰窖,寒慄遍體!

「不用怕!」諾曼嚴肅地喝道,讓萊布爾驚魂稍定,看著他寬廣的肩膊,彷彿連掉下來的天也能扛住一樣,萊布爾便是沒來由地一陣安心,儘管這種安心很有可能只是錯覺,他知道,沒有任何人能站在黨的面前。

──或許曾經有過,但都是被那無法停止的國家機器輾斃了。


「我再說,別怕!」諾曼面色肅然,語氣間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氣質,讓萊布爾的呼吸都為之一緊!






「黨,並非不可戰勝的。」

諾曼眼睛閃鑠着睿智的光芒,讓萊布爾也是一愕──戰勝?為甚麼要跟黨戰鬥?想到那恐怖的名字,萊布爾又打了一個冷顫。


「你跟我來。」諾曼看了看錯愕的萊布爾,放開了抓住他雙肩的巨掌,逕自而行,朝著老者離去的方向走去。

這時,萊布爾才算緩過一口氣來,驚魂稍定,四處打量著。

只見自己身處的空間甚是空曠,四處只有著簡陋的油燈作照明,後方之處,便是自己來的水溝。身旁的污水流湍,就像一條河流一樣,直往諾曼前進的方向延伸而去。

諾曼的前方,則是一條簡陋階梯,土階蜿蜒向下,兩旁卻沒有扶手,諾曼沒有再說話,萊布爾也是默然地跟在他的背後。






在那狹窄的通道之中,諾曼的身影向上去格外龐大,就像一隻被困住的猛獸一樣,格外壓抑。


兩人一前一後,不斷地往下方走去,良久,諾曼的腳步一頓,定在當地,讓萊布爾差點站不住腳,撞到他身上。


「到了。」諾曼沉厚的聲音響起,率先而行,這次卻是走在平地,隨著他的身軀往前而行,萊布爾也是逐漸看得到眼前的景物,瞬間竟是驚呆了。


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座龐大的地下城市,無數矮樓聳立,無數人影在城市之中來來往往,在城市之中忙碌著,當中有不少更是捧著一箱箱重甸甸的箱子,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人人神色凝重,好像準備著什麼大事情一般,面色凝重無比。


而當那些人走過諾曼和萊布爾身前,便是會同時放下手上的重物,同時對其敬禮示意,眼神之中,充滿著崇敬和仰望,彷彿諾曼本人,就是他們所相信的信仰之一。





諾曼停下腳步,眼神凝重,同樣舉起手,一一還禮。

良久,才踏步前行,領著萊布爾,來到了一座矮樓之中,推門而進。


房間之內,只有一個時鐘,一份人手寫成的月曆,以及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只見他趴在書桌上,雙目通紅,正緊繃地盯著那指針的轉動。

「我不能證明世界之中,有沒有疫症,但我能證明,黨在說謊!」諾曼指著那個時鐘和月曆,說道。

「說謊?」

「泰晤,今天是甚麼日子?」諾曼轉過頭來,看向房間中的那人。

泰晤看了看月曆,簡潔地回答道:「報告,2024年,三月八日。」






「2024年?我不明白,今年不是2069年麼?」萊布爾大惑不解,在幾天之前才看過黨所製作的抗疫50周年特輯,今年正是2069年啊......


「黨在說謊。」諾曼堅定無比地看著萊布爾,讓他眼神再度開始動搖......

「不可能,一定是你們在說謊!又或者是數錯了!」萊布爾面色一變,下意識叫道。

「泰晤,你會數錯麼?」諾曼看也不看後方的泰晤喝問。

「報告,不會。我們小隊全天候輪班,誤差不可能超過二十天!」

泰晤面色嚴肅地回答道,目光卻是不離時鐘之上。


「那......」萊布爾眼神有點猶豫,難道自己在集中隔離營的日子,才不過五年?



但心目中,他卻隱隱知道,諾曼或許是對的。若自己在那狹隘的房間之中渡過了五十年,那他只怕已經七十多歲,但從自己的模樣來看,雖然憔悴得很,但應該還不至於七十歲。

諾曼眼神銳利,就像要穿透萊布爾的靈魂一般,一錘定音地說道:「黨在說謊。」



「可是,為什麼黨要說謊?」萊布爾的腦海一片混沌。

即便黨在說謊,但它為什麼要說謊?

欺騙我們,有什麼好處?


「哈,為何人會做任何事?權力!唯有權力和控制,才能滿足黨的慾望,轄制天下的權力,控制萬物的權力!若然真的有著一條生物鏈存在,他們便是凌駕在最頂尖的生物鏈之上的獸!只要他們願意,他們便會把一切都吞噬殆盡!」

談起「黨」,諾曼原本沉靜的神情開始扭曲,似是憤怒,似是宣洩,大聲地對著萊布爾吼道,咆哮一般的聲音在房間之中迴盪,壯碩的身體手舞足蹈,恍若瘋狂!

萊布爾的耳朵也是嗡嗡作響,腦袋又是一陣疼痛。


「控制?」

萊布爾心中的信念動搖了,黨都是高高在上的,一言一語,都是真理的所在,如今卻是首次出現了裂縫,而且越發蔓延!


「你這是......病毒!是被彼黑辛病毒異化了!」
萊布爾一個激靈,看著諾曼氣喘籲籲的身影,猛然叫道,手中猛地一按自己的防毒面具,心中一陣惡寒──這地方肯定充滿著病毒,才會讓面前的這人這麼瘋狂!


若是被黨發現了自己和這個地方,只怕連自己都會被請去「消毒」!


「哈哈哈哈!彼黑辛病毒?現在是叫這個名字麼?彼黑辛......彼黑辛!真是荒謬!荒謬之至!」

諾曼哈哈大笑,笑聲震得小屋都是索索作響,甚至眼淚也是禁不住開始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萊布爾不解地看著他,難道這人,真的就是瘋子?


「嘿嘿,彼黑辛,可不是隨意編造出來的字,乃是德意志語中的『beherrschen』!」

萊布爾一愕,諾曼的笑聲卻是越來越低,漸漸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

「beherrschen,意思就是支配!控制!統治!彼黑辛病毒......嘿嘿,看來他們已經毫不掩飾,直接在你面上吐唾沫,真是荒謬!可笑人們還甘之如飴,荒謬!荒天下之大謬!」

萊布爾看著諾曼狀若瘋魔的模樣,心中又是一陣害怕:「病毒!這一定是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