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真㗎?」

鍾倩羚情不自禁站起身,聲量大得彷彿有回音。

小小的居酒屋裡,一雙雙眼睛此刻正不約而同地投向一個她身上。

她臉蛋精雕細琢,打扮光鮮靚麗,只是再完美的皮囊也鎮壓不住那嚇得皺成一團的五官。

「嗯,我呃你做咩啫?」陳凱婷語氣很平淡。





鍾倩羚盯著陳凱婷那副毫無波瀾的模樣,意識到她確實不是在開玩笑,肩頭頓時耷了下來。

太尷尬了。

這也太尷尬了吧??那是她舅母啊?她怎麼能罵長輩呢?

「啊。」她把一縷髮絲撥到耳後。

不對,但陳凱婷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當時陳凱婷也是義不容辭地出手幫助她,她又怎麼能忘恩負義呢??





「呃。」理智與感情正陷入了苦戰。

這時,老婆婆端著飯菜走到她們座位旁,委婉道:「請問小姐可唔可以……」

「嗯。」鍾倩羚一連三聲語氣助詞讓人很是無奈。

她重新坐下來,對上了陳凱婷的目光,心裡又是一緊,可又束手無策。

沉默三四秒後,張靜宜第一個忍不住開口,神態透著擔憂。





「鍾文傑知唔知這呢件事?」

陳凱婷:「知啲唔知啲掛。」

附近傳來酒瓶碰撞的清脆聲響,和周遭人們的歡聲笑語混合在一起,她心裡卻是悶悶的。

「咁佢點解會知道你電話號碼?點解會突然過嚟鬧你?」

「唔知道。」

「舅母就係啲咁嘅人。」鍾倩羚忽然說:「佢凡係有啲咩唔順眼就會發脾氣,然後不擇手段咁達到自己目的。」

陳凱婷慢慢轉過頭來看著她。

鍾倩羚視線直勾勾地投過去,似乎再也不想在陳凱婷面前隱瞞事情。





「你都好清楚,佢嗰邊催緊鍾文傑過去。但就叫極都叫唔郁,所以咪開始用其他方法逼。」

張靜宜下意識皺起眉頭,對鍾母這種手法不敢苟同。

「冇辦法,佢改唔到。」鍾倩羚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舅母是很專制,同時又很愛面子的一個人。

鍾倩羚五歲那年就發現了這一點。

那時候鍾文傑才八歲,和父母一起搬到她家附近。他天資聰穎、但很頑皮,甚至脾氣有點臭。而且他惡作劇多得令身邊的人頭痛欲裂,鍾倩羚也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那年團圓飯,鍾倩羚又和鍾文傑如家常便飯般互相作弄,用沾了泥巴的手在桌下互相揩在對方身上。





就這樣一來一回一來一回一來一回……

然後不知道出於甚麼心理,鍾倩羚敵不過表哥,而且她那時有潔癖,於是便「哇」一聲嚎啕大哭,惹得桌上眾人齊刷刷看過來。

「佢蝦我!」鍾倩羚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鍾文傑嚇了一跳,心想她怎麼惡人先告狀呢。

他手忙腳亂地解釋,然而於事無補。對面數名親戚已經開始交頭接耳,不時往鍾文傑上下打量。

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結果便成了在別人眼中缺乏家教的體現。

還不等他解釋清楚,鍾母當場就發飆把他拉走,而鍾倩羚看愣了。

後來還發生了甚麼事她就不太記得了,只知道鍾母疾聲厲色地指著他的鼻子狠狠地罵,說到氣頭上還一掌一掌扇在他臉上。





—— 到底我生你有甚麼用呢,面子最後還不是被你丟光了??

—— 我對你的要求也不過份吧?我根本不會干預你私下玩得有多瘋,但為甚麼你就不能在外面裝得懂事一點?

兩人就站在桌子附近,鍾母的一字一句都清晰無比地傳進別人耳中。

男孩低著頭,表情昏昧不明,讓人只能看到他紅了一邊的面龐。

她不知所措,視線不禁移向舅父臉上,卻只見他好整以暇地喝著茶,彷彿置身事外般繼續與其他人談笑風生。

鍾倩羚害怕極了。

本來還想著鍾母會在鍾文傑長大後放鬆管制,結果……





說到這裡,陳凱婷沒有再刨根問底,反而扭過臉問張靜宜:「你一直都唔知佢有啲咁變態嘅屋企人㗎咩?」

「唔知啊……」張靜宜聽完也覺得有點沉重,放鬆身子挨在陳凱婷肩頭上。

她接著說:「佢不嬲都唔會講起屋企啲嘢。」

陳凱婷心領神會,輕輕「嗯」了一聲,頭上昏黃的燈光把眼眸照得有點深沉。

鍾文傑確實很少談及自己的私事。上一次已經是她鬧著要他搬走的時候了。

張靜宜握住陳凱婷的手掌,彷彿在安慰她。

她說:「不如你都係搬過嚟同我哋住啦。」

陳凱婷:「我再考慮下。」

她說過,就算要搬,也只會是他走她留的情況。她好端端的甚麼也沒做錯,為甚麼要為了他讓步?

「係咪因為未嬲完?」張靜宜抬起頭,捏了捏她的手心。

陳凱婷垂眸看著對方,半晌點點頭,揚起淺笑:「係,直頭谷氣添。」

「嗯。」張靜宜自顧自地說:「咁樣先係我識嘅牙婷。」

久違的稱呼讓陳凱婷一時適應不了,怔愣一會才回應過去。

「做咩?」

「冇。」陳凱婷搓了搓手:「最近習慣咗另一個花名……」

「咩花名?」鍾倩羚好奇心爆發,瞳仁格外清亮。

陳凱婷清咳一聲,搔搔眉梢,聲音比蚊子更小。

「陳……」

「啊??」

「陳狗……」她耳根發熱。

旁邊的人頓時坐起身。

周圍依舊踫杯歡笑聲不斷,但在她們的這一桌,卻在剎那間靜了下去。

良久,陳凱婷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

第一眼就看見鍾倩羚神色錯愕,渾身僵硬,手上拿著一根串燒不敢咬下去。

再回頭,是漲紅了臉的張靜宜。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張靜宜吞了下口水,悄悄拉了拉陳凱婷的衣袖,說:「你……原來有呢方面嘅癖好㗎?」

陳凱婷還覺得這個暱稱純粹有點幼稚而已,可她怎麼也沒猜到張靜宜竟然會往另一個方向想!

「件事唔係咁……」

「唔緊要。」鍾倩羚很快便消化下來,拿起自己的茶,跟陳凱婷的杯輕巧地踫了下。

「我喺出面讀書嗰陣,已經聽過唔少更加刺激嘅玩法。而家社會已經好開明……」

這……

那刻,陳凱婷希望能找個人用木棒砸暈自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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