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凱婷難得一大早便在廚房裡忙活,陽光一照進去,就連即食麵也莫名地朝氣蓬勃,在沸水裡混著泡泡一併滾動膨脹。

鍾文傑沒多久便被吵醒了,過了數分鐘就從沙發坐起來,眼底微微發青,下巴還帶著星點鬍渣。

「喂,咁好興致嘅?」他打了個呵欠,倚在廚房門口,一手伸進T恤底下搔了搔:「整返碗俾我?」

……好興致嗎?

陳凱婷回過頭望他。





鍾文傑這才發現對方原來比自己更憔悴,雙眼無神輪廓浮腫,大概是一整晚沒睡才會如此死氣沉沉。

他愣了愣,接著懶洋洋一頜首:「唔好意思打搞晒。」

「喂,你使唔使去轉洗手間先?」說畢,洗手間便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

「我哋分一半食啦,趕住上堂。」陳凱婷聞若未聞,端著倆熱氣蒸騰的碗坐下來吃。

念在昨晚鍾文傑難得出手相助,她悄悄在對方的碗裡加了一根腸。





鍾文傑再一次踏進客廳的時候,就已經梳洗穿戴完畢,神清氣爽了不少。

陳凱婷瞥他一眼,忽然感覺有點微妙:這些年以來,他們話不過五句便會開始唇槍舌劍。這樣安安靜靜同坐一桌吃飯的場面,好像還是第一次。

「哇——」鍾文傑低頭一吸,頓時面容扭曲:「你係點將公仔麵煮到清湯掛麵咁㗎??」

她還是先收回剛才那句話好了。

「唔鍾意就唔好食。」





「咪發晦氣啦,我都趕時間。」鍾文傑又吃了一口,一臉嫌棄。

在陳凱婷心目中,烹飪分為三大門派:糊弄派、精準派,和實驗派。她自認屬於糊弄派 ——看到甚麼能吃的就弄到一起,味道隨便,只要填飽肚子不進醫院便行。

「如果鍾大少爺唔滿意好心就自行解決啦。」她盯著對面的人,語氣平淡:「唔好為難我呢啲清貧學生。」

鍾文傑聞言頭都沒抬一下:「唔識煮就唔好勉強⋯⋯你今晚係咪都係喺屋企食?」

「關你屁事。」

「冇人約嘅話就等我大顯身手啦。」

陳凱婷冷笑一聲不置可否,而鍾文傑三兩下便吃飽跟著她走下樓。

九月的陽光清透燦爛,藍天下,一群老居民剛喝完早茶,成群結隊地散步。兩人並排站在馬路旁,轉過頭對視一眼,下一秒便有默契地分道揚鑣。





她往左走,他往右走。

然而目的地都一樣。

陳凱婷最後是匆匆忙忙跑進教室的,幸好那裡開著後門,不然她便要在數十人的注目禮下夾著尾巴找位置。

學期初第一堂課注定充斥著客套說話和課程簡介,本就沉悶,老教授說話更像被按下緩慢鍵般,慈祥又悠長。

她坐在最後一排,支著下巴,頭一晃,睡意隨即捲襲全身。

雙眼一闔一睜,教授正介紹著課題,她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再睜眼,教授正指著白板上的畫面講解評分標準。





朦朦朧朧中,她隱約聽到教授不急不慍的話語:「我哋呢個課程課業唔算繁重……評分都唔嚴厲……」

「……曾經有前輩同我講過,大學是人生之中最閃亮嘅狀態。因為你哋自由、後生,仲可能仍然拎緊零用錢。」前排的學生笑了。

「所以就好好享受你哋最後一段青春啦,唔好俾自己太大壓力!」

你就放狗屁吧你—— 她心裏不禁腹誹。

半睡半醒的狀態持續了一陣子,陳凱婷突然感覺有人鬼鬼祟祟地坐在她左側。她皺著眉頭看過去,接著一怔。

可真是冤家路窄。

「你點解會喺度!」鍾倩羚表情愕然,忍不住輕呼。這次她的眼線終於沒暈開一團,反而描著眼梢往上勾,張揚又精緻。

陳凱婷強顏歡笑:「應該係緣份。」





說罷便重新趴下,鍾倩羚的出現絲毫不影響她進入夢鄉。身為大學必修課之一,碰見其他學系的人本就是必然,再加上老教授心慈手鬆的都市傳說,遇到熟人實在毫不稀奇。

這時,鍾倩羚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了震,陳凱婷下意識瞅了一眼,隨即一怔。

鎖定畫面上是一張兒時合照,兩人大約八九歲,照片上的鍾倩羚粉雕玉琢,雙眼彎彎笑得像一隻小狐狸,一手拉著毛絨玩具,一手牽著旁邊的男孩—— 那不就是鍾文傑嗎?

陳凱婷猛然抬頭,正想開口問個水落石出時,鍾倩羚就已經一把拿起手機回覆訊息,連半眼也不看她。

她盯著鍾倩羚片刻,不禁撇嘴,隨後腦海浮現起對方當初那一句「你唔使旨意我會承認你嘅身份!」

身份?甚麼身份?

陳凱婷若有所思,片刻便想到了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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