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2022DSE 中文卷二 Q1 / 重寫咗個派膠開頭冇乜愛情好悲慘嘅短故事。/ #lesbian visibility week





「快把這個箱子搬出去扔了!」
「為甚麼,媽?為甚麼你要否定我……」
我能聽到的是模糊的哭聲,聲嘶力竭的爭吵,我在跟往日不一樣的空間裏靜靜躺著,整齊地乾淨地麻木地以折疊的形態躺在狹窄昏暗的紙皮裏,視野是黑的而腦袋是白的,直到外面響起重重的一聲「砰」,趿著遠去的腳步聲與熏天的餿氣,我只是靜靜地躺著,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迎接終焉。
空蕩蕩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幕畫面,在詭異的時機,像人類將死時會看見走馬燈似的。那些為數不多卻無比珍貴的時光,也成了盛載在我身體裏的,需要連同我一起拋棄的回憶。
我想起了還沒來得及見上最後一面的主人——那與我其他姊妹的主人都不一樣,卻更珍惜我的的小小身軀。
還有那閃著流星的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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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見主人的那刻,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她的滿眼歡喜,像是下一秒便要從眼眶裏汩汩流出。然後感受到的是熾熱的懷抱,雖然這懷抱帶著顫抖,帶著硌人的骨頭,我幾乎要被勒得喘不過氣,可卻切切實實感覺到她的欣喜雀躍。




然後我被塞進了大木櫃的深處。沒有被揉成一團,也沒有讓我攀上衣架小憩,我乖巧地順著她的動作折起身體,被成堆黑的灰的兄弟們圍在最裏頭,灰塵都給他們先吃了,我是一點沒嗆著。
他們說,不知從何時起,他們變得終日與灰塵蛛網為伴,時間是混沌的,記憶是模糊的,唯獨那張丟掉他們時放鬆下來的臉會被永遠記得。他們又說,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是他們最後的職責,也是能窺見光明最後的機會。
我不明白。自打我記事起,就跟姊妹們被整齊地陳列在燈光之下,日復一日期待著哪雙把自己捧起的手,期待著像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身前的同類一般,擁抱著陌生的身體,勾勒出獨一無二的線條輪廓,擋在前面承受自然的拍打——那是我將要做的職責,我並不懂得走到盡頭以後是甚麼感受。
他們說,不懂也好。有兄弟睡了一覺再也沒醒來,卻依然緊緊擋在我的身前,我依舊不明白,但沒來由地一陣驚慌。
以前我以燈光來區分一天,現在沒了摑在臉上的白燈,便依靠衣櫃開合的聲響來判斷日子的流逝——一天兩次,早些是取走某件幸運的兄弟姊妹,晚些時候便是前一天出去的夥伴回來,懶洋洋地把重量全撐在衣架上,以某種特殊的香氣宣誓主權。我後來才知道,那是洗衣液的味道。
我想也許開合了上百次,有天兄弟們被扒拉開,我背後的拉鏈被不算陌生的溫度拉扯著,眼著近在咫尺的軀體,我緊緊地擁抱上去。她的線條撐著我,不是我勾勒她,而是她塑造我。
我附著她,在鏡面中看見了我與她合為一體的畫面。跟以往在店裏看見的不一樣,我的裙襬僅僅貼著她的大腿,也沒有秀髮落在我的頭上和背後,我聽見她低啞的聲音:「好像短了點……算了。」
我只恨為什麼我被造出來的時候不夠修長。幸好的是,她依然允許我緊抱著她,次數越發頻密,起初我貼著冰冷的桌面,後來我吃到了大門打開時飛揚的塵埃。然而這塵埃非在衣櫃裏的灰塵,吃得再多也沒有誰會不樂意的。
只是我再樂意,也擋不住投在身上那些灼熱的目光。人類的感情過於複雜,還沒等我感覺出當中的含義,她便跑了起來,我只得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她身上。
聲音是嘈雜的,誰的耳朵我都捂不了,便在座位上與書包乾瞪眼,盼著擠壓我與他之間的空隙的那隻手能放下來。座椅從晃的換成不晃的,我在上樓梯時被身旁的草葉刮了一下,對方只嘻嘻笑,說不出來的調子,跟主人的笑聲完全不一樣。




朦朧的身影隔著花紋游動,直到眼前的鐵閘被拉開,我看見了自己的同胞姊妹。當然,還有她勾勒出的纖細曲線。
「請進。」她所攀著的人開口了,聲音又細又軟,跟以前店裏針織出來的姐姐似的。
與此同時,她悄聲嘆氣:「你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人呢。」
如果我們的距離足夠近,我非要勒死她不可——我的主人跟別人不一樣,這我能隱約感覺到,但她對我也跟對其他兄弟姊妹不一樣,只憑這點我便容不得誰說她的壞。
憑其他兄弟姊妹都在帶著圓窗的機器裏滾動,而我被泡在浴盤裏和著洗衣液一遍遍被揉捏;憑他們在外面日曬雨淋,而我能在室內被溫柔的暖風照拂全身;憑我是唯一被細心呵護著的,即使是在不見天日的暗處裏。
付出多少代價都可以,我會緊緊擁抱著她,為她擋住身前的災禍。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唯一報恩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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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我醒來時,又聽見跟那日花草般煩人的調笑。搖了搖袖子,才聞得自己身上一陣熏人的味道,純白的布料也被黑色的水侵染了大半。




跟著主人外出的次數多了,我便開始做起「英雄救美」的工作:擋下髒兮兮的鞋印、先一步緩衝惡意的擠壓、吸下從頂上傾瀉下來的水……只是護盾並不易當,我越發地疲倦,有時候直接攀著她的身軀睡過去,一醒來一切便成了既定事實。
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把細軟得有些尖銳的女聲擠進空蕩的空間:「哎,沒事吧!?」門外是用力的敲打,「快開門!」
察覺她想要抬手,我舉起袖子往前伸,好讓五指觸碰到冰冷的鎖。隔間的門一點點敞開,逆著光我看見熟悉的同胞姊妹,她的主人手裏攥著毛巾,溫柔地從主人的皮膚擦到我身上。
「來我家吧,不然待會得著涼了。」
陽光投射著兩道奔跑的長影,我和那同胞的姊妹偶爾會撞上,她便翻起白眼,嘟囔的響動低得聽不見。許是在嫌棄我吧,這些日子下來,我終於讀懂那些嫌惡的怪異的目光,也開始抱不緊日漸消瘦的身軀,但我只能一如既往地保護著主人。
我的身體被折疊著放在毯上,看著主人光裸時幾乎要凹陷下去的身體,污水代替淚水滴在地板上。兩道身影越湊越近,如果我還在她的身上,準能掐住那不知好歹的丫頭——正想著,忽然被飛來的熟悉的布料擋住視線,不知好歹的丫頭在我破口大罵前落在旁邊,淡淡說了句:「你就看著吧,理解我到底是甚麼意思。」
於是交纏是蜜色的,帶著我本該熟悉的溫度,又有幾件布料飛過來,我連忙躲開,顧不上身體的傾斜,在看清另一具陌生的軀體時瞪大了眼睛。
那是更為豐滿,線條柔軟圓滑不少,中間沒有虛鼓著的物什,一具顛覆認知的軀體。
「妹、妹妹,那是什麼?」我從不知道自己說話居然也會不利索,「……為什麼她們的身體不一樣?」
比我嬌小的同胞妹妹嗤笑著更正:「是她和他。你的主人,本就不應該穿上你。」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迷惘——穿衣服還分「應該」與「不應該」嗎?
主人每看見我時彷彿能掐出水來的眼神,真的該被冠上「不應該」的頭銜嗎?
我依然以「她」來稱呼主人,雖然我不了解這世間的許多事情,但我直覺她會高興。
她依然把我泡在水盤裏,一點點把我擦拭乾淨,用溫柔的暖風烘著我,把我抱回衣櫃深處。直到有天,大門被打開三次,擋在我身前的兄弟們被摔到一旁,連痛都喊不出來,我就被扯著脖子,扔到冰冷的瓷磚上,那力道粗暴得我幾乎要感受到撕裂之痛。
於是我暫時昏了過去。




「……放任你,你竟然去買女生的校服?你拿來都幹了些什麼!」
那是把陌生的聲音,很尖,帶了些歇斯底里,像機關槍般打在主人身上。我想撲過去保護她,卻被粗糙的皮膚碾壓著,不能動彈。
我聽見主人的聲音在顫抖。「媽,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女生。」
重重的耳光拍在皮膚上,把她的臉打歪過去,我像是兀地感受到又冷又髒的污水淋在身上似的,渾身冰涼。
原來主人與我,是「不應該」聯繫起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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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如今躺在這,什麼都沒琢磨得透,便要永遠醒不過來了,像曾經那些擋在我身前的兄弟一般。
主人與那另一個女孩躺在一起時,總愛數著「一二三」然後漸漸睡去,嘴唇始終抹了上揚的弧度,像每次從暗角裏找到我的時候。
我也開始數起了,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就在眼前變得模糊時,外面傳來窸窣的響動,光線照了進來,熟悉的手指摩挲著我。
是她!
我睜不開眼,只拚命張開手,貪戀著最後能汲取到的溫度。我感覺到暖流拍打在身上,一點點一滴滴,變成一條蜿蜒的小河。眼前白色的景象驀地被潑上鮮紅的顏料,我只看見淺紅與深紅交錯變化。
借著這抹紅,我心裏的淚水順流而下,帶著腥氣。
身前的溫度一點點變冷,又被虛無蓋過,隱約的鳴笛聲漸漸沒了,我閉上眼,任由身體與靈魂往下墜,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