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真愛永恆: 再見亦是陌路人

墨路生是一名很乖的學生，生性被動。從中一開始，他就暗戀班上的女同學劉絲美，因為害羞而不敢表白，暗戀了很多年都沒有人知道。

在中二的時候，他們剛好繼續同班，劉絲美還坐在墨路生的後面呢！每天她傳功課上來，他又傳功課去後面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兩人的距離很近，十分浪漫，有時傳的時候碰到手。墨路生的臉都紅透了，劉絲美還問他：「你是發燒嗎？」墨路生答案非常老套，說：「不！只是天氣有點熱。」劉絲美說：「但現在冷氣很涼快呀！」墨路生還在說：「哦！只是有點熱！」劉絲美心想他是傻的嗎？於是就不想再和他說話了。墨路生還在想對方和自己說話，這麼關心自己，說不定對自己有意思呢！

在中三聖誕聯歡會的時候，班上舉辦了交換禮物的活動。墨路生買了一盒心形的朱古力，準備讓心上人抽中，那是粉紅色的心形盒，裡面有十多粒心形朱古力。然後他也希望自己能抽中對方的禮物。於是墨路生全程看著劉絲美準備的禮物，好像盯著它就能中獎似的。在班主任主持下，她拿起包裝好的心形朱古力，然後就抽了。結果中獎的是班上跑步最快的男同學，他立刻拆了禮物，大家看到，都忍不住大笑。運動男都在笑，說是誰送的？當然沒人會回應。輪到抽劉絲美的禮物時，墨路生非常緊張，心裡不斷想著「抽中我」「抽中我」。怎料抽中的是她的好朋友，她認得好朋友的包裝，看著劉絲美，笑著拆開了包裝，原來是三色原子筆套裝。她說：「好美呀，又實用。」因為這年新增歷史科，多了不少報告要寫，所以同學們自然也用多了筆。墨路生心想她這麼體貼，居然知道自己缺筆，可惜被其他人抽中，氣得一會的大食會沒有吃東西。放學的時候，運動男把心形朱古力送給了劉絲美。第二天，兩人就開始天天一起放學了。足足過了兩個月墨路生才發現，他傷心得關在房門哭了整個週末。母親差點兒報警要叫消防員派人來開門。

後來又過了四個月，有天墨路生發現心上人沒有再和運動男一起放學，也沒有一起再參加活動。於是他四處打聽兩人的感情狀況，「哦！是呀，他們分手了，你不知道嗎？己經分了一個月。據說劉絲美傷心得連啦啦隊也不去了。」「原因？我怎麼知道，你問得那麼詳細怎麼不直接問當事人呀？」墨路生最有興趣的還是這個問題：「他有入過她嗎？」「甚麼？」「我指插過她？」「媽的，你問甚麼鬼，你問他們有沒有做過吧？以我們所知是沒有的。」聽到心上人還是處女，墨路生的心安定下來了。下學年開始，墨路生就沒有再和心上人同班過了。

墨路生一直很想找機會和心上人相處一下，但每天無論小息、午飯時間或放學，劉絲美都和最要好的四個好姊妹走在一起，根本沒有落單的機會。墨路生覺得那四個女同學很礙眼，但又不知道怎麼趕走她們，只有眼白白的看著她們五人天天一起玩樂。轉眼又過了一年，有一次，他剛好在看壁佈板，劉絲美在廁所門口外等待好姊妹如廁。於是墨路生在想用甚麼開場白才好，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正當準備開口說「這年你過得怎樣？」的「這」字時，朋友出來了，劉絲美立刻轉過頭向她笑。留下墨路生定在半空的動作呆住，朋友看了一眼然後說：「你看他在做甚麼？」劉絲美又看了一眼，然後兩人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著走去。





墨路生雖然沒有再和劉絲美一起同班過，但每年劉絲美上台參加歌唱比賽的時候，他也拍手拍得特別大力，別人不知道的以為他只是支持唱得好的同學，哪裡猜到他的心意？

墨路生每當晚上的時候，總會想著心上人才入睡。有時測驗考試大壓力失眠，他會愈想愈多，他會幻想將來公開試後兩人一起升入同一間大學，選同一科學科，而她也會和他一起選「宇宙學」。然後兩人一起二十三歲準時畢業，一起離開炒賣城，一起離開超自由國，去民主帝國的太空總署實習。實習三個月之後，就可以正式成為僱員，再訓練多兩至三年，兩人就可以正式成為太空人。於是兩人就可以出任務太空，於是墨路生就會帶上戒指，上太空求婚，成為第一個在太空求婚成功的超自由國人。完成任務後，兩夫婦就回到自己的國家當宇宙學教授，安定下來，這時兩人才不過二十八歲，非常年輕，但成就已經很非凡。然後他想在三十歲前，生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小的是兒子。女兒讀書好，長大當律師；兒子長大都繼承父母衣缽當太空人。暫時計劃就是這樣，墨路生經常幻想這個故事，不斷補回想漏的情節，例如在太空哪個位置求婚，戒指是怎麼樣的。但完全沒有查過資料去外國當太空人的程序。

墨路生也經常在想，如果劉絲美聽到這個計劃會怎樣？一定會很開心，笑得很甜，他是這樣想的。

這天有講座的活動，演講的嘉賓是岑蝸牛，他天生沒有四肢，更被人改綽號叫「蝸牛人」。但他不介意，而且他覺得蝸牛很可愛，接受這個稱號。他沒有放棄理想，努力生活，更贏得殘疾人士比賽冠軍，是學生們的榜樣。每逢他贏得比賽，報紙上就會大標題寫著「岑蝸牛橫掃千軍」，「蝸牛先生冬特會（冬天阿里斯特來運動會）再創高峰」，那些曾經取笑他的人，去了哪裡？不知道，反正一定不是上報的名人。他們有沒有收過「蝸牛人」這個綽號的版權費？沒有。

墨路生全程在發白日夢，根本沒有聽這個生命鬥士分享自己的小故事，他全程只是在看著作為主持的劉絲美在台上和嘉賓對答，而他對這個活動最深刻就是接近結尾時劉絲美說了句：「雖然我自己也有胃病，不能做太劇烈的運動，但聽完『蝸牛先生』的分享。我覺得自己的苦楚不是甚麼大問題，我也應該找到自己的方向…」之後活動完結了，大家也圍上前圍著岑蝸牛問他問題，大家都對他很好奇。唯獨墨路生回味著心上人的話，坐在一旁發呆。





晚上墨路生為心上人有胃病的事而悶悶不樂，還失眠了。然後他想像中的「太空夫婦」故事情節有點兒不同了。當他們一起二十三歲畢業的時候，劉絲美發現自己有胃病，於是不能當太空人了，於是就在太空總署做了科研的工作。他自己就繼續當太空人，臨上太空時，他向女朋友說：「記得看直播呀！」劉絲美說：「當然！一定會看的！」然後他和同事們很順利的上太空做完任務，回來時他爬出穿梭機，拿著煙花向天空射，煙花顯示出了「絲美，願以嫁給我嗎？」穿梭機內和太空總署內的人員都在歡呼拍手，劉絲美感動得流淚，對著屏幕大呼：「我願意！我願意！」職員們都抱住她為她感動，連她的四個好姊妹也在太空總署內為他們感動。想到這個墨路生自己也有點兒眼濕濕。

差不多畢業的時候，墨路生心想：「如果畢業了大家都未必再有機會見面，那就更加應該表白了，順便問他喜不喜歡自己的太空計劃。」雖然他從來沒和劉絲美聊天過，只是幾年前傳功課，遞文具的時候可能說過一兩句話。就在「Last Day」那天，他準備了一包心形的朱古力，準備等劉絲美放學時送給他。放學的時候，大家都拍照留念，然後就回家，劉絲美還在和她的姐妹們在學校四處拍照留念。墨路生想走過去，那些女同學立即全部靜下來看著他，情況十分尷尬。墨路生也覺得氣氛怪怪的，剛好運動男經過，問：「走了嗎？」墨路生說：「走了走了。」於是兩人和一大班男生放學，去附近的籃球場打穿校服的最後一場波。墨路生心想：「不同的性別有必要分得那麼開嗎？」結果打完球後，心形朱古力也被太陽曬溶了，於是他拿回家冷藏，吃過幾顆後就扔了。

後來幾個月的時間裡，墨路生都很努力的準備公開試。他有時會去公共圖書館的自修室溫習，其他同學都喜歡一大群去溫習，放下袋就一起出街行，或者吃兩三小時飯，好不快活。他在想，自己吃半小時飯，溫習八小時回家，是自己的問題嗎？怎麼別人這麼悠閒的？他很想在那堆同學中找到心上人的身影，但一直都是失望。他問另一個同學：「有沒有其他女生來這邊溫習的？四姊妹呢？劉絲美呢？」那同學回答：「她們都是在家溫習呀！劉絲美更不用說，她住鐵板灣的，家中三千呎，那麼多地方，不需要出來吧。你找她們有事嗎？不訊息她們？」墨路生說：「哦！沒甚麼事。」心想：「我都沒有她們的手機號碼…」他行回自己的位置，剛好看到有另一間學校的一對小情侶在抱著接吻，旁若無人，完全都不是溫習的狀態。墨路生心想：「唉，為何我沒有這樣的待遇呢？」然後他又想：「希望他們不合格吧！」

公開試成績出來了，墨路生的成績剛剛好全科二十科合格，但要至少一科拿井才可入二十間大學的其中一間。平日在自修室玩整天的同學成績都比他好，有不少都有一個井（成績的分別由差至高是不合格，合格1至7個井，共分9級）。墨路生最想知道的當然是心上人的成績，但走來走去都看不到她，反而看到運動男背著袋離開學校，因為他有十五科不合格，所以家人應該弄他去外國讀吧。墨路生又看到四姊妹都在抱在一起哭，他心想是好還是壞消息的哭呢？他走近一點，偷聽到原來四人的成績都不同，她們都有七十至一百個井，但因為分數不同所以會入到不同的大學。她們的級數和自己完全不同，他的成績不能入大學，立刻很自悲，不想再留在這裡，但仍很想知道心上人的成績。為何四人沒有抱住劉絲美一起哭呢？墨路生終於鼓起勇氣問：「咦，劉絲美呢？沒有和你們一起嗎？」其中一人說：「她家人來接她走，出去吃飯了！」墨路生說：「她成績也有你們這麼好嗎？」另一人說：「怎麼止，她拿到一百二十個井，現在她父母接她和大學高層飯聚呀！」墨路生聽完，感到很低落，他轉過頭走出門口，從此沒有再回到過這間學校。

後來，墨路生輾轉讀完二年季學士，又讀了兩年亞學士，然後終於可以入讀冠學士，即是正式大學學位，重新讀過大學。因為他讀過亞和季學士，可以扣減一年，五年制的課程讀四年就可以畢業了。這幾年間，他沒有再做過和劉絲美有關的白日夢了，但偶然也會看看她的社交媒體「哥簿」（BrotherNotes），她很少玩，又沒有加自己好友，幾個月才上載一兩張相片，而且多數都是大學的女姊妹，並不是以前中學玩那堆。慢慢的，他愈來愈少看，由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一年，終於忘記她了。





墨路生今年終於大學畢業，而他今年二十六歲。他再看回舊同學們的哥簿，他比其他人讀多三年，有不少舊同學已經在外地生根，有些一畢業就和在大學認識的女朋友結婚了。反觀自己，他這幾年做過甚麼？每天準時返學放學，沒有住宿舍，沒有參加課外活動，沒有交到女朋友，成績也不好。只是拿了張證書就沒其他了。

他原本想讀宇宙學的，但因為成績不夠，所以只能讀宇宙螺絲學，研究人造衞星和穿梭機的螺絲和零件。讀完之後他想找份和天文學有關的工作，但炒賣城是沒有太空總署的。他也試過電郵給民主帝國的太空總署和太空科技公司申請實習的機會，但人家怎會請他？這麼多年來都只有三個炒賣城的學生可以有機會去外國實習，而且三人都是本市排第二的炒賣城科技大學的學生，他讀的只是排第二十名的永久勞動大學，怎麼說也輪不到他。他找不到自己理想的工作，於是就在家無所事事打電玩，打了半年，結果舅父提議他不如去他的印刷廠工作，墨路生說他不會深夜工作的。舅父說行，因為有學位的只需要做日間班就行了，於是他就做了。

轉眼又過了兩年，有一天，有位做保險業的舊同學阿藍忽然想找大家吃飯聚舊，在哥簿上開了參加日期和人數的帖子。墨路生看到劉絲美居然會參加，忍不住按進去她的帳號裡看，原來已經四年沒來過。她比自己早三年畢業，家中又有錢，去過很多地方旅行，相片都是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她結果讀升建築設計學，設計過很多小型建築。最近，炒賣城科學館的太空科技大樓就是她設計的了。

墨路生現在的想法已經和以前不同，劉絲美生活那麼多姿多彩，又怎會是處女，就算是他也不介意吧，都甚麼年紀了，都甚麼年代了。她的帳號近三個月都沒有再更新了，說不定她現在是單身自己又有機會呢！舊日種種記憶和幻想又回來了，但幻想故事已經沒有那麼天馬行空了。他又想像自己在聚會中和劉絲美有一段愉快的對話，然後繼續和她聯絡，最後交往結婚。如果那天她的設計事業令要去外國，他會毫不猶豫辭去日間印刷員這份工作，陪她去外國，支持她的事業。

到了聚會那天，同學們都很熱情的互訴別來之情，來到的同學不少都事業有成，有醫生，律師，商人，成績差的和校園惡霸都沒有來，因為他們事業都是做勞力或者低級職員，成就低自然自悲。墨路生如果不是想見心上人一面也不會來，他本身還想買心形朱古力的，但想想好像都是不好，成人都不會再送這些東西吧！他到會場後，和以往一樣是沒有存在感，沒有人留意他。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她，他的夢中情人，他的愛，在他的幻想中為他生了一萬次兒子的真愛。在人群中尋尋覓覓，他眼睛就像鷹一樣精準，他立刻就看出劉絲美了，她真人比網上還成熟，更有女人味。因為她帳號內近年的相片都沒有拍到樣子，反而年輕點的就有。

墨路生滿心歡喜的向劉絲美打招呼，希望她會掛念這個萬分思念自己的人，立即接受他的愛。劉絲美很有禮貌的打招呼，然後問：「抱歉，你是誰？」墨路生愕然了半晌，先前想的對白全部忘記了，然後說：「是我呀！墨路生？中二的時間坐你前面，『天氣很熱呀』，不記得嗎？」劉絲美皺眉想了十秒，說：「哦！是你，我認得你，但我不記得你坐我前面呀！」墨路生很傷心，但他仍不死心再問：「那你的胃病好了沒有？」劉絲美問：「甚麼胃病呀？」墨路生說：「中四的時候你在岑蝸牛的演講後說自己有胃病會很痛呀！」劉絲美說：「有這樣的事嗎？我完全忘記了，就算有也是說笑搞搞氣氛吧！」墨路生說：「是這樣嗎？」對方的回答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一樣，而且還一副陌路人的樣子。

這時阿藍走過來，說：「阿墨，你近來怎樣，還在做印刷廠嗎？」墨路生說：「是呀！」阿藍露出鄙視的眼神，已經對他沒興趣，只是敷衍一下，轉頭就和劉絲美堆著笑道：「絲美，你的太空科技大樓設計很厲害啊！」「謝謝！」「那下個月你的婚禮怎樣，請得多人嗎？會不會請我去呀！」劉絲美說：「呀…很抱歉，我不是不想請你們，我會發帖的。只是婚禮是在外國舉行，所以說…」阿藍說：「哦！不要緊，祝福你們吧！」阿藍又問：「那你還會在炒賣城嗎？」劉絲美說：「我們會先移居民主帝國一段時間呀！」阿藍說：「這樣呀，祝你們幸福呀！」「謝謝！」寒暄了兩句，阿藍就掉頭走了，他不會浪費時間在不定居本地的人身上的，立即就找到另一個舊同學聊天。

墨路生聽到心上人結婚的消息，簡直晴天霹靂，原來心上人不再玩哥簿，是因為她的人生已經進入另一階段呀，有事業，有家庭，還會經常看電腦手機嗎？還會經常更新自己吃過甚麼東西的照片嗎？是他自己才那麼天真吧，沒有進步，經常玩電腦，經常沉醉於網絡世界。他迷迷糊糊的走進了廁所，欲哭無淚，他看著鏡中的年輕人，有少許白髮，衣著老套，神情沒有朝氣。不會有人記得自己，也不會有人喜歡自己，但那是誰的錯？不一定有人錯的。墨路生唯有怪自己不懂和別人溝通，不懂女人心。





反正都沒甚麼可以留戀，墨路生心想，不如早點回家睡，印刷廠那邊還有很多雜誌等著自己處理的，努力點的話，可能遲點可以升上經理吧。而且他決定，以後不再找那些舊同學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