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依從來沒有想過,季夏喬會有離家出走的一天,而且收留她的就是自己。
聖誕節的晚上喬依沒有約人,她整天一直打開着Instagram小帳,期待那個粉紅兔子頭像能出現在限時動態列。她一直等,直到季夏喬從酒會回來了,那個頭像還是沒有出現。季夏喬那句「生日快樂」莫名戳中了她的淚點,原來喬依還是很在意自己有沒有被記住。
後來,季夏喬哭着跑回來,除了錢包和手機,身上甚麼都沒有帶,穿的還是一雙左右調轉的鴛鴦鞋。喬依甚麼都沒有問,心裏已經猜到發生了何事。喬依把季夏喬帶回房間,靜靜地坐在她身旁看她哭,直到啜泣聲停了下來,喬依把紙巾盒遞給她,說:「其他我不問,我只是想知道妳是要時租?日租?還是長租?」
季夏喬呆住看着喬依,完全聽不懂她在問甚麼。喬依笑了笑,說:「算了!妳這種乖乖女怎麼會離家出走,我計妳時租好了。每小時二百五十元,只收現金。」
「不,我長租。」
這次輪到喬依呆住了,她沒想到平日裏規行矩步的季夏喬會有離家出走的勇氣。喬依點點頭:「好啊!住多久都可以。反正家裏的大人總是不在,這裏我作主。以後包住包吃包水電煤,衫褲鞋襪手袋隨便拿去用,一律全免。」
季夏喬忍不住笑了:「妳這是要包養我嗎?」
「我養得起。」
季夏喬的內心溫暖得很,由心而發地說了聲謝謝。喬依拍一拍季夏喬的額頭:「妳傻了?跟我說甚麼謝謝。」
季夏喬伸手捏着喬依的面,說:「謝謝妳,謝謝。」




喬依也伸手回敬季夏喬:「妳果然是個大傻瓜。」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捏着對方的面,誰都不肯放手,一個動力勝過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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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躺下的季夏喬很快就睡了。喬依看看鬧鐘——十二月二十六日凌晨零時零六分,十二月二十五日過去了。她馬上拿起手機打開Instagram小帳,他終於出現了。那個粉紅兔子頭像終於帶着紫紅色的幻彩圈圈出現在喬依的眼前,此刻的喬依卻遲疑了,她鼓起勇氣才按下去——六分鐘前發的限時動態,全黑的版面,只寫了一行白色字:
再見了 我的12月25日
喬依用姆指按住手機屏幕把限時動態停下來。明明只有短短十一個字,喬依卻看了一遍又一遍,彷彿看不清,看不懂。不知隔了多久,喬依忽然笑了,她無聲地笑:「就應該是這樣,早就應該說再見。」
一切早就完結了,只是當初他們都不想說再見。喬依等了很久,終於,她等到他的一聲「再見」,他終於肯放手了。可笑的是,喬依居然有點不甘心,她終究親手把真心愛着自己的人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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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一點半,喬依梳洗完就給謝我發了條訊息,把昨晚的事告知予他。沒過多久門鐘便響起來,喬依打開門,謝我二話不說便衝進來,焦急地四周張望:「夏喬呢?她在哪裏?」
喬依看着謝我一雙腳上的鞋,心裏煩躁起來:「你進門都不脫鞋嗎?知不知道骯髒兩個字怎麼寫?」




謝我顧不了那麼多,連忙脫下鞋把它們扔到玄關位置,邊說:「夏喬呢?夏喬在哪裏?」
「她在一樓睡房⋯⋯」喬依還未說完,謝我已奔向樓梯,喬依把他叫住:「大喬還未睡醒,別上去吵醒她!」
謝我才停下腳,整個人冷靜下來。喬依嘆了口氣,說:「坐吧!喝口茶冷靜一下。」
客廳裏,謝我與喬依面對而坐。喬依看着對面的謝我,她從未見過如此坐立不安的謝我。在喬依的記憶中,謝我永遠都是自信滿滿,傲視一切的。
喬依倚坐在沙發上,說:「想知道甚麼就問我,不要問大喬,我不想她說起不想提的事。」
謝我不甘示弱,挺直腰,雙臂抱胸,說:「我是她男朋友,我們之間的事我想親口聽她說。」
「你想聽她說,但你有沒有想過她想不想說?」喬依也坐直身子,雙眼盯着謝我繼續說:「昨晚的事,大喬沒有跟我提起一字半句,但我知道,能令她有勇氣離家出走的人只有你,所以我不問,也不用問。既然她沒有跟你說過昨晚的事,那就是她不想提起,為甚麼你還要逼她說?」
謝我覺得喬依在教訓自己,說:「我是她男朋友,她是我女朋友,情侶之間為甚麼不能坦誠相對?」
「情侶之間就必定要坦誠相對嗎?你敢說你沒有任何事隱瞞着大喬嗎?」
謝我遲疑了,他的眼神很不自在。喬依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心裏忖摸着對方的心思:「世上不會有人沒有秘密。好多事都是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為甚麼一定要打爛沙盤問到底?」




喬依見謝我沒有說話,便說:「記住我今日說的話,我不是因為昨晚的事才這樣說的。」
比起謝我,喬依更清楚季夏喬的心。她早就知道季夏喬的心裏有孫昊,她更清楚謝我知道季夏喬的心思。倘若孫昊還在,她一定會勸季夏喬分手。但如今孫昊不在了,喬依只能支持季夏喬的選擇,用盡全力把謝我穩住,不能讓他多心。畢竟,喬依心目中的愛情是自私的,她只想謝我能全心全意地對季夏喬好,其他的通通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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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喬離家出走的那個晚上,唐倩打了接近一百通電話給她,奈何季夏喬只發了條報平安的訊息給季秋怡便關上電話。這次,她是鐵了心要與父母對抗到底。
自從季夏喬住在喬依家,喬依的生活作息時間被安排得井井有條,不曾被管束過的她每天叫苦不迭,喬依的弟弟喬一風卻十分佩服季夏喬。在他記憶中,從來沒有人能逼喬依做她不想做的事,季夏喬是第一個。喬一風很羨慕季夏喬,他也很想能夠成為喬依的好朋友。
十二月三十一日。往年的這天,季夏喬都會和家人守在電視機前等待倒數。而今年,謝我約了她到海旁看煙花倒數,喬家又只剩下喬依和喬一風。
晚上十一時多,外傭姐姐早已回房休息,喬依坐在沙發上按着搖控,不停換台。喬一風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走過去:「姐,我有件事想問妳。」
喬依沒有看他,眼睛依舊看着電視:「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喬一風在喬依身旁坐下,說話小心翼翼的:「妳還會回學校宿舍嗎?」
「之前不是說過我學校規定中六生必須在聖誕假前退宿嗎?你在明知故問當有趣?」喬依瞟了他一眼。
喬一風尷尬地笑一笑,又說:「昨天我不小心聽到妳和大喬說的話,妳⋯⋯真的要去外國讀書?」
喬依放下搖控器,站了起來:「喬一風,你是從甚麼時候變了偷聽狂?」
「我沒有偷聽,我真的是不小心聽到。」
喬一風急忙解釋,喬依卻不想理他。喬一風說:「妳真的要走?」
喬依翻白眼道:「你真的很多管閒事。」




「是因為我嗎?妳想避開我。」喬一風問。
喬依乾笑:「你以為自己是誰?」
「所以,是因為他?」
喬一風這句話徹底觸及喬依的底線,喬依的眼光瞬間變得凶狠,她瞪眼看着喬一風:「你閉嘴!」
喬一風沒有懼怕,說:「能夠找到一個妳喜歡他,他又喜歡妳的人很難,更何況妳很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喬一風把喬依心中的防波提全然擊倒,她的傷痛頓時決堤而出,毫無挽回的餘地。喬依一手揪住喬一風的衣領,聲音沙啞起來:「我叫你閉嘴!」
「我知道我為妳帶來了很多痛苦,是我分走了媽媽的愛,所以一直以來妳都很恨我。但我求妳不要因為我而畏懼幸福,逃避愛妳的人,每個人都值得有幸福、值得被愛。我值得,妳也值得。」
一直以來喬依都覺得季夏喬是最了解她的人,但原來最明白她的人一直與她住在同一屋簷下,那個人竟是她一直視如仇敵的喬一風。季夏喬若是倔強,喬依便是倔強至極,至少季夏喬從不會掩飾自己的悲傷和軟弱;喬依總是把一切收在心裏,從不讓別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最真實的她從未為人所知。
喬依的怒氣莫名地湧上來,她隨手拿起茶几上的搖控器用力向喬一風擲過去。喬一風沒有擋,也沒有避。
呯——喬依的衝動隨着硬物墮地的聲音而消散,她慌了:「你傻了嗎?為甚麼不躲開?」
喬一風摸摸被擲到的額頭,說:「我知道妳討厭我,妳盡管地恨我吧!妳拿我出氣沒問題,我只想妳心裏好過,別因為我對自己不好。」
喬依沉默起來,她忽然無法對喬一風狠起來:「喬一風,不要擺出一副對我好的模樣,不要對我好,不值得。」
喬一風笑了笑:「家姐,我不是妳那些男朋友,不用在我面前說妳的渣女語錄,妳是甚麼人我很清楚。」
喬一風的話闖進了喬依的心,裏頭的恨不知從何時開始消失了。